群山回响 第5章 空心树林

「可是，我要离开你了，时间到了。在曙光与曙光之间，一个新的真理来到我面前。」

1.

“我知道这里不安全，但是没事的。”日向一只手往腿上裹防虫的橡胶皮套，另一只手揉着自家小狗的头。小狮子状态不太好，陌生环境和刺鼻气味对它来说是不小的挑战。

树木茂盛，却全是枯木，没有一棵树上挂着叶子。枯树枝时不时从头顶落下，摔倒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几十只和硬币大小的蝎子从里面爬出来，又钻进另一棵树的身体里。

空心的树，每棵树干全都变成了蝎子的温床。

日向来前简单了解过这次任务，活蝎子不是变异种，对精神的影响不大。寄生在树木中不过是环境改变的原因。

这种等级的清扫任务对哨兵来说轻而易举，但塔内第一梯队的行动比日向想象中还要快速。

地上全是人为绞杀的新鲜蝎子尸体，它们尾巴对准自己的黑亮头壳，腥黄色毒液从尾尖上滴下，汇成腐臭的一团。

日向庆幸自己准备得够多，如果这次耳朵里没有塞检测精神力的隐形耳机，在广阔的空心树林，他连哨向部队作战的准确地点都没办法确定，更别说找到那个哨兵的影子。

耳中的微型耳机嗡嗡作响，精神力变成声波，随着空气吸进口鼻，倒灌进耳朵。

平静的水声流淌，慢频率地在大脑中滑动，是典型向导的精神力声波；有激昂的电流穿过，像漏电的缆线，这大概是一个暴躁的新人哨兵；也有脚踏在土地上的哐哐脚步声，老练沉稳的哨兵在日向脑中逐渐成形。

声音越来越响，汇聚成嘈杂一片。

有时候琢磨些转换精神力的工具还是挺有意思的，日向在心里对自己做的小玩意一番夸赞。

2.

入目是标志性的军队帐篷。整齐地扎相对平坦安静的开阔林地，像几朵缠满细密菌丝的巨大蘑菇。

他们果然已经结束清扫了。日向顿感不妙，蝎子是不错的掩体，数量多，行动快，还有剧毒，很容易就能分散哨兵们的注意。

现在蝎子们都变成蝎子干，要是被发现，下一个变成干的估计就是被抓起来审问的自己。

除了尽可能放缓行动别无他法，不过他还有……日向给小狮子打了几个手势，示意它离近些。

这个小家伙战斗力可能没那么强，嗅觉可是比五个哨兵的鼻子都灵。

“你只需要确认那个哨兵在不在这个梯队就好。”日向又把在沼泽森林穿过的衣服给小狮子嗅嗅。

“十分钟后在这棵树后面集合。千万不要出声，千万不要发出大动静，一旦被发现立刻逃跑，好吗？”日向用气声说，打着手势让小狮子看得更明白些。

去吧，日向拍拍小狮子，它却迟迟不愿动，日向又亲亲它的头，小狮子才肯离开。

这大概是日向生命中最煎熬的时刻之一，他努力在耳机中听着那群哨兵和向导精神力的波动，还要分出来一部分注意力去判断小狮子的状态。

他现在有点后悔把小家伙派出去，那群战斗机器没有情感。要是把他的小狗当成变异种击杀了怎么办，要是抓了小狗炖成汤，要是把小狮子的毛拔下来做成毛靴……

日向不敢继续想，是自己一意孤行想要找到那个哨兵的，和小狗有什么关系呢。还不如他身上挂彩，

他该更相信自己一点的，不就是一个高级联队，十发子弹解决的事情，竟然要让小狮子去冒险。

不要被发现，不要被发现，不要被发现。拜托了……

在祈祷中，日向听见一点声响。

轻快的，像胜利者一样的声响。是小狮子每次完美完成任务才会有的脚步声。

远处，小狮子的金色毛发在树林流泻下的灿烂中闪着光。它一改之前的窘态，整只狗变得耀武扬威起来，像吃了一大碗青蛙肉一样勇猛。

日向看向小狗前爪指向的方向

太棒了小家伙！太棒了！你找到了！日向把小狮子的毛蹭到炸起。

但他突然捕捉到一股奇特的肉香味。

3.

“我以为没多少人会愿意吃柴肉条。”罗梅罗把铝袋里的东西又倒了一点进影山碗里。

“谢谢，但是我不爱吃这个，前辈。”影山看着碗里那一坨硬邦邦的“柴火块”皱眉。

“不用推辞，你是今天作战的大功臣。”罗梅罗又把碗推回去，补充上一句，“虽然还是脱离了联队单独作战。”

“饭团够了，谢谢您。”影山没有理会，把肉条端走。

“我知道你喜欢，我来的时候装了一小袋，现在只剩下这么多了。”前辈又端回来，放在影山面前。

“这些不是我吃的……”影山不想在食物上纠缠下去，清扫蝎子只是今天的小练习，吃完饭他还要赶回塔的实战基地试试新装备。

但是。

影山拎起来肉条，那根的尾部**。异样气味从肉条中飘出，陌生又熟悉。归队后一个星期，这股怪味都在自己领子上阴魂不散。

那个寒冷的夜晚又一次重现在脑海里，虫鸣，枪响和狗。

「“什么精神体，这是我的家人。”」

少年的声音在群山间回响。

影山突然站起身，拿上身边能用的一切装备，头也不回地离开前辈的营帐。

“肉条还要给你留着吗，影山？”罗梅罗不解地看向这个脸色突变的哨兵，心想影山永远这么特立独行。

“全部倒掉吧。”哨兵的余音被拍回掩住的门帘中。

4.

“我不该给你改善伙食的，小家伙。”

不知道小狮子吃了点什么，但愿是回来的路上看见烤鸟或者是捡到一块喷香的牛肉。

他在想什么呢……日向揪着头发，怀着侥幸走向目的地。

出了些小意外，但应该没问题。

毕竟这个营帐附近听不到任何的精神波动，安静得像是日出前。嘈杂声基本上身侧远处的那顶大帐篷传来。

幸运女神还是眷顾我的，日向心想，如果这里没人，他就能在这个哨兵的屋子里面绕一圈，轻松地捕获这个哨兵的资料。如果幸运，他还能把枪找回来。

也太顺利了。

这个哨兵休息的营帐地方不大，所有东西锁在一个背包里。只有过夜的简易气床放在外面。想找到点什么简直是易如反掌。

小狮子咬着日向的裤子，把他拽到那个行军包前面。兴奋地绕了几圈。

拉链上悬挂着小巧的电子锁，非常小儿科的摆设。日向随意鼓捣两下，看着锁面的密码界面变成灰色。行军包张开大嘴迎接他的到来。

包里东西也很少，占据最大位置的是一个布盒。没有上任何锁，大概是临时放置物品的掩体。

日向打开盒子，布盒里裹满绸缎，上下左右四个角都被小心安装上珍贵的防撞气囊。

消音器上安装着精神力控制器的暗红色q15型手枪正安静躺在正中央睡觉。研究了半年的心血像钻石一样发着光在日向眼前晃呀晃，亲人失而复得的感觉涌上心头。

把盒子拿起来一瞬间，包主人的电子通行证也连带着掉落出来。

日向把卡片从地上抠起来，哨兵的信息一览无余，卡片正面证件照上锐利而深邃的眼神穿透他的脊背。

哨兵，S级。

“影山……飞雄。”

最后一个字说出，冰冷的金属触感霎时紧贴上太阳穴，心跳声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

“在找我吗？”

“还是这把枪？”

时间停滞，四周的声响变得遥远模糊。日向尝试扭头和身后的人抵抗。强大的精神力刹那间如山间滚落的巨石般压迫到他的神经上。一切脑中的指令都被轰鸣扰乱。

小狮子意识到自己酿成大祸，在日向脚边乖乖趴着不敢出声。

影山从日向手中取下那把枪，换右手握上，将枪口抵在日向颈后，绕到他面前。

证件照上凛冽眼神的主人此时正微低着头，深蓝色地注视着他。额前的黑色碎发自然垂下，在本就自带锋利的眼眉间笼罩上一层阴影。

他穿着一件最简单的作战内搭，黑色高领的紧身内衬包裹着男人健硕的肌肉线条，袖子随意地撸到手肘处，露出有力的小臂。

“站起来。”哨兵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情感。

连小狗也跟着坐起。

手腕随着少年起身的幅度抬高。橙色在影山视野里逐渐扩散开，最终定格在他的肩头处。

少年的眼眸颤动，倒映出阳光。

橙色的一团悄无声息地进到了任务营地里。许久没有见过温暖的颜色，影山的精神力在照耀间松动。

阻塞在喉间的空气栓塞终于在精神力松动的间隙被拨开一点，日向挣扎着说：“我只是来拿回借给你的东西。”

“缄默。”银白色的枪口更重地抵压在橙发间，哨兵张口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日向甚至怀疑这家伙下一步要拽他的头发。

“姓名。”

“日向……”

压迫感又一次席卷了他，日向从牙缝中不情愿的挤出名字：

“日向翔阳。”

“目的。”

“我说了……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东西。”

“证据。”

“拜托，你还欠我一条命！不对，是两条。”日向挣扎着，企图寻找对方的弱点反击，头骨却在影山一次次的审问中被抵得更狠。

“还有你现在用来威胁我的枪，这是我的东西！”日向把憋在肚子里的话全盘抛出。

“三十秒，把它拆卸了。”影山把枪丢到日向手里，“完不成就把你按照变异种处置。”

“只需要十五秒，我还能再重装回去。”日向呛着说。

话语间的功夫，枪身变成一堆废铜烂铁，又在日向手指间重新装配成一把崭新的武器。储满精神力的小盒被“咔嗒”一声安装回原位。

日向把枪重重放回影山手中。

“最近没少用，别忘了清理……”

“闭嘴。”影山把日向的话咬下一半。

“身份。”

日向一时间语塞。

“身份。”影山又加重重复一遍。

“国王一样。”日向突然想好了枪的名字，没有什么角色更适配他。

“不许这么称呼我。”

原本毫无波澜的耳机中终于传来眼前哨兵精神力的回声。日向向前一步，迎着耳机中愈演愈烈的轰鸣与哀叫，尽可能地仔细聆听着影山精神波动的起伏。

“喂，你的精神力乱了。”哨兵的精神力脆弱吗，日向挑眉，他几乎是迎着枪口去的。

日向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一个人的瞳孔——其中好似留存着沉睡千年，蜿蜒盘旋的巨大身躯，狂风撞击着躯体呼啸而过。

日向观察到一丝颤动，在影山的眼神间。

“你是向导？”影山用着审问犯人的语气说：“哪区，第几梯队，为什么干扰作战？”

“我是向导。”似乎在得知日向是向导的刹那，影山右侧防守松懈下来。

弥天大谎。

“D级，还没进入联队，就是想来长长见识。”

你信吗，日向干咽，他借机编造一个更完美的谎言，来让防守漏洞更大。

枪口落下几厘米，日向脑中规划百遍的逃跑路线终于具象化。他掏出匕首，在影山枪口落下瞬间抱着小狗窜到帐篷通风口右侧。用力划开一道逃生的裂口。

影山意识到时，枪下的橙色已经跑到视线范围之外。

几粒子弹从耳旁擦过，仅仅烧焦了日向几根头发。

武器是不会伤害自己的主人，更何况是它原本的主人，日向得意地想。

“再见，影山！”日向留下一句挑衅的话，“枪再借你玩几天。”

影山看着“逃走”的背影，留在原地，没再追去。

听到影山帐内爆出的枪响，原本还在安心吃饭的几个联队成员全部进入战备状态，小心翼翼地围向异动。

突如其来的巨大精神压迫却又让几个向导恶心地被迫远离。几个人讨论一番，最终只有罗梅罗一个资历比较高的哨兵愿意去查看情况。

“发生什么了？”罗梅罗看着帐前被撕裂的大洞和子弹穿过的痕迹，以及影山阴沉到能滴出黑水的脸问道。

“没什么。”影山背起包，握紧手上的枪，“大概是橘子变异了，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