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谕佳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们来到这里未满一个星期,朗纳的调查便给我们带来了不少有用的情报。虽然目前尚不清楚在圣伯多禄医院里遇到的□□佣兵具体属于哪个会所,但有一种预感越发强烈:一种不为人知的虚妄正逐步向我们接近。
在这段时间里,谕佳借助朗纳的线报,在夏洛蒂的协助下,建立起这片地区属于我们的情报网。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们也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开始一如在卡斯尔登城时一样,每日在电脑上查看新邮件,筛选出对我们有用的信息,然后再从蛛丝马迹当中加以推测与佐证,还原出事情的原貌。
□□巴伐利亚总会所的负责人专门回复了我们,并说他们对那群佣兵毫不知情,但他们愿意派出专员,协助我们一起调查此事。
得到正面的答复之后,神谷羽音阴郁了好几天的心情终于舒畅起来,她不再面容焦躁地在会议室里在我们面前来回踱步,而是坐到池谕佳的身旁,帮着她一起整理那些写满谶语和象征的笔记。
“巴夏洛神父的笔记好歹语句通俗,我至少不用花心思去猜其中的含义,但是其他那些前人的笔记,几乎全都是象征和暗示,每一句话都能琢磨出好几种含义,太费脑子了。”
有一天在吃早饭时,谕佳一边不紧不慢地吃着烤洋蓟和薯蓉,一边笑着用轻松的口吻抱怨那些笔记的繁杂。
偶尔我也会凑过去,看着她研读那些我看不懂的语句——说实话,单看那些书页上的手绘插图,我只看到了各种形状诡异的人面怪物,以及一些笔锋粗糙但依旧传神的风景画,但谕佳却说,每一幅插图都有表面之下的寓意,每一个细节都对应炼金术中的某个必不可少的步骤。
“好在羽音的专攻恰巧是炼金术,而且也看得懂法文,帮我减轻了不少工作量。有一些拉丁文的笔记,前两个月我也让悠华小姐帮忙全都进行了翻译,这段时间里倒也能静下心来好好读一读。”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一阵,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惋惜:
“原本那个人和羽音一样,也精通炼金术,只可惜我虽然对他敬重,但从来都不接纳他,而他也总用看待稀有生物一样的眼神,来看待我和他自己。如果他那种居高自傲的态度不改一改,我永远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好脸色。只能说非常可惜了,那个人成也倨傲,败也倨傲,自以为在哪儿都能凭借自己优异的能力赢得青睐,但实际上,与教会合作的秘仪师,永远都只是博弈时的一颗棋子。”
我十分清楚,她此番话必然是在说弦千渡,但在我的记忆里,那个人从来待人谦和有礼并且温文尔雅,丝毫不见傲气的姿态,至少在宿英城时,他的举手投足都让我感到完美得无可挑剔。即便是几个月前在贝鲁特的意外重逢,我也并未感受出他的倨傲,仅仅觉得他用那样的口吻与两位女士交流,只是习惯使然。
但转念一想,也许只是与他并无利益冲突,并且毫无可比性,他才会对我和其他一众人温和以待,很少有人会在自己身边有个旗鼓相当的角色时,依旧还能安之若素,更何况此人对他还算不上友善,因此言语之间带些阴阳怪气倒也在情理之中。此时此刻,我反倒是有些庆幸那时的自己在秘仪研究的方面一事无成,不但受到他的许多照顾,而且还从他那儿了解到了诸多闻所未闻的理论与对神性的剖析。
若利韦推门走进食堂,来到神谷的身旁站定,清咳两声,然后看向谕佳,宣布起一件事:
“那个……朗纳先生让我过来向你们汇报一下,他的邮箱在昨天收到这样一封邮件,发件人说,今天会到访这里,想要见一见几位从卡斯尔登城远道而来的旧友,顺便谈一谈雷根斯堡的事情。神谷博士,这是邮件里的附件,说这是给您的。”
他从口袋里抽出叠好的纸张,放到神谷的面前,向我们微微点头,然后转身离去,就连谕佳想要留他在这吃个早饭再走,他也只是摇着头拒绝。神谷看着有些神情沮丧的她,耸了耸肩:
“也罢,朗纳把他从我们手上借了去,想想也知道他身上的任务肯定不轻,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你也不是不知道,监测灵脉和以太活性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况且以前秋洋也跟我说过,夏尔觉得我有些难以接近,离我远一些可能对他来说更加舒适吧。”
说到这儿,她也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展开了那份邮件,一边喝着啤酒,一边从容不迫地默默浏览。
“诶,这封邮件是用英文写的,还好不是用我看不懂的德语。”
“那你念一下吧,省得我们每个人再花时间读一遍。”
谕佳端起面前的红茶,倒上一些炼奶,用勺子搅拌着,慢慢送到嘴边。神谷清了清嗓子,将原文逐字逐句地念了出来:
There will call upon you at tomorrow forenoon, a gentleman who desires to consult you upon a matter of the very deepest moment. Your recent services to Sancta Sedes have shown that you are one who may safely be trusted with matters which are of an importance which can hardly be exaggerated. This account of you we have from all quarters received. Please be in your chamber then at that time. [1]
我总觉得这封邮件有些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这段话。谕佳也是满脸一言难尽的神情,过了好半天终于评论了一句:
“这人到访的时候,如果不戴一副面具,恐怕对不起他发出的这封邮件。”
神谷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态度:
“谁知道呢,难保又是哪里的教会有了什么丑闻,然后被人抓住了把柄。”
“看来最近我们要见的人有点多,巴伐利亚总会所的专员还没过来,就有另一人有事相求,看来最近这里也是多事之秋……哦对了,若利韦昨晚凌晨回来的时候,把这个给了我,让我转交给你。”
池谕佳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到神谷的手边,又补上了一句:
“没想到你到现在都还和他有联系,居然也是通信这种古老的方式……我记得他前几年好像娶了你的学妹,他们曾经好像还是师生?”
“他们结婚的时候,我那位学妹都已经毕业多年了……行吧,不管怎么说,多谢你了,回头我再看。”
神谷把信封收进了口袋,又把话题转移到若利韦的身上。
在若利韦受了池谕佳的指示,拿上那个已经被调包过的信封赶回福塞尔修道院的当天下午,后知后觉的朗纳找到了神谷羽音,略微带些责怪意味地问她为什么这么急匆匆地就让他回去,她最初有些不解,于是朗纳便向她说明了想要将若利韦借去当亲随的想法。
“我想着,既然他觉得我难以接近,那还不如让他暂时换一个环境,说不定他们两个相处会很融洽,于是我就同意了——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没错。”
谕佳却是吊诡地笑着,又喝了一口红茶:
“看来他待在这里两年时间,一直都很孤独啊,孤独到要从我们中借人过去当他的亲随了。这样想来,他对他手下的情况大概也有点数,只是和我们一样,看破不说破而已。”
坐在我旁边的夏洛蒂从一开始便保持着沉默,当神谷提及若利韦时,她甚至隐隐皱了皱眉头,但马上就转为一种毫不在意的眼神,小口喝着啤酒,暗中观察着正在喝茶的池谕佳。待到手中的茶杯已放在桌上,她便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杯沿,提醒着对面两位女士:
“时间不早了了,那位先生说,他午前就会过来,我们得尽早做好准备,整理一下文件,想想有什么能够接洽的地方。”
谕佳抬了抬眉毛表示同意,当即和夏洛蒂一起离座,向一旁的侍者点点头。我也赶紧三下五除二地喝完了杯中的啤酒,稍作整理,也和神谷一起,跟上了她们,向出口走去。
注释:
[1] 译文:某君将于明日午前趋访,渠有至为重要之事拟与阁下相商。阁下最近为圣座出力效劳表明,委托阁下承办难于言喻之大事,足可信赖。此种传述广播四方,我等知之甚稔。届时望勿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