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啊?”炆池转头问着红柳,似乎不太理解。
他的人生,一直都很小,早年生活在不富裕的鲛人州,没什么特别的见识,往后便一直在风尘中被人欺辱发卖,能见到的世界就更小。
他对云镜这个人,是一知半解的。
“你的主家,你自己都不了解?”
炆池低下了头,有些羞愧,说:“其实,我们并没有认识多久,才认识了几天而已。”
这话一说,红柳的内心泛起了一股子得意,心里面莫须有的心思油然而生,问:“才认识了几天,就把你送过来学习啊?”
“嗯,对。”
“哦………原来是这样。”红柳似乎有些顿悟,吊梢眉都弯了起来,笑得极其妩媚勾人。
想来……是在禁足前几天,临时去鲛奴那里找了个漂亮的男人当男宠,确实也能理解,毕竟漫长的三个月时间,每日都在枯燥的房间里面抄写经书,带一个男人在身边,是个排忧解难的好办法。
云镜这个年纪,又有这样风光的功绩,圈养个男宠,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炆池,除了漂亮一无是处,不仅看不穿主家心思,连吃饭行走都略显笨拙,又怎么能服侍得好云镜呢?
正在红柳空余的时间档,炆池走上来,一双眼睛无辜稚嫩,轻声问道:
“红柳公子,你还没有回答,为什么殿下不生气呢?我想不明白。”
“哦……一时间忘了。”红柳转身看着炆池,修长的手指轻轻盖住了他的脸颊,来回摩挲,像是欣赏一个完美的物件:
“因为,你只是个鲛奴而已,自从鲛州被邴州拿下后,所有人全部都并入了奴籍,更何况你还是个入了风尘中的奴籍,更是至贱之人,殿下是天之骄女,是人中凤,你觉得你配让她生气吗?她有必要和你一个低贱的奴来计较吗?”
炆池一怔。
眨巴了眼睛,有些尴尬无措,奴的身份,连他自己都已经认同,任人践踏,到了刺史府,他勉强体会了片刻贵人的人生,并不会时时刻刻尴尬。
但这番话,突然间像是棉花里的针一样,毫无预料地刺痛了他,让他心里生出的微薄自尊心再一次被压制了下去。
“我……我知道,我知道我是奴……是卑贱之人……”炆池不自觉攥紧了衣袖,柔顺的丝绸被攥起了褶皱,他尴尬地转过身说:“所以我在认真学习啊。”
红柳是男宠,却也发自内心看不起炆池,内心那隐隐约约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他手指往下,摸到了他那天丝蚕的面料。
炆池没有见识,并不识货。
这面料,是天山正宗蚕丝,柔顺轻盈,保暖无比,此面料稀少,只有贵族能用。虽然他们布料都不厚,但炆池的手却是极其温热。
而其余男宠们,虽有过冬衣物,但那些衣物厚重并不轻盈,为了能讨到大人欢心,都会在大雪天穿得极其轻薄露出诱人姿色,这样冷的天气穿着这样少的衣服,他们不敢在外面走动,一双手凉凉的,毫无暖意。
云镜,当真是个品行端正,出手阔绰之人。
“像你这样的卑贱之人,只需要守好本分就行了,好好讨大人欢心就够了,殿下日理万机,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与你交谈,了解你,小心触怒了她。”
炆池憋红了脸,点点头,说道:“嗯嗯,好。”
红柳定定的看着他,把自己衣衫裹得更紧,眼神里面的妒火熊熊燃烧:
“炆池,是你的名字?谁给你取的?”
“别的侍卫长,殿下给我赐了姓,姓冉,说这姓不张扬,让别人都叫我冉公子。”
……
红柳冷了脸色。
当真是偏爱啊……
云镜这人,谁又不知晓呢?放眼天下,但凡想要做男宠之人,多多少少都会打听云镜的喜好,几个月前,他才打听到云镜正在攻打邴州。
那时候的云镜,与少时一般模样,只道是阎罗冷血。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就转了性子……或者说,一直都是这个性子……只是在禁足的岁月,无人知晓,放开了而已。
“冉……哼……有意思。”
“红柳公子,这个姓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没有啊?就你,还能奢望着殿下为你花心思,起个有含义的名字,咱们这些人,最重要的是本分。”
那点莫须有的心思被看破,炆池有些尴尬,红柳说的每一句话,让他有些不适,但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去拒绝。
他向来都习惯,把别人的话语,照单全收,无论是良言还是恶语,他都通通记下,奉为圭臬。
“我知道了。”他卑微的将手放在身前,完全是属于局促的防御姿态,这样的姿态,红柳早已经洞破。
他连忙上前去拉住炆池,说:“你可别误会我的意思,觉得我很严厉,我这不也是希望你过得更好吗?严厉些也是应该的,有什么问题啊,你就多来问问我,我都给你解答。”
“谢谢。”炆池忽然间笑开,洁白的脸上两个小小的梨涡,很是勾人心魂,连红柳都看呆了。
说不清楚,炆池身上有一种气质,难以言说,但就是怪温煦的,像是幽兰般清香娇贵又温柔。
“那我来教你吧。”
*
夜色已深,主殿的书案上烛火微恙,忽闪忽闪,娟秀的字迹慢慢拓印在宣纸上,云镜的面色已经冷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能把人给掐死在殿中。
整个大殿内更加阴森,充满着怨气。
云镜的人生,一直很无聊,少时在皇家接受着皇家的教育,不敢有一丝一毫地松懈,有时还要处理一些父王的怒火以及嫔妃们的挑衅,自己和王兄两个人,虽是皇子,却活得谨小慎微。
父王是个彻头彻尾喜怒无常的疯子,稍有不慎,就真有可能会没命。
长大了些,便来到漳州地界学习领兵,虽然和岑玉京混在一起,但她没岑玉京那么多的爱好,岑玉京去逛红楼,在里面翻云覆雨,她就在外面屏气凝神听着,督促她动作快一点,听着烦。
再然后,便是带兵打仗,立下赫赫战功,战场之上,稍有不慎便是千万人的性命,她更没有多的时间去调节自己的心情。
就这么一直压抑着,一直压抑着,压的喘不过气来。
毛笔一扔,她瘫坐在椅子上。
终于写完了。
抄写的经文每天一遍,她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每天被束缚着,于是今天从早上抄到了晚上,终于勉强写完了三遍。
拿着字迹比对了一下,第一遍的字迹还可以勉强算是书法,笔锋强劲有力,到第二遍的时候,就已经少了许多的笔力,第三遍,楷中带行,后期行中带草,又被强行扳正成楷书,整个字迹完全把她的心境给一五一十展露了出来。
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真想找个人掐死………
打开了房门,房外仍在下雪,晚间小雪并不大,雪零碎干燥,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
抬脚便踏了上去,在地上留下一些痕迹,她准备到后院子里面去转转,赏赏景。
好吧,其实也不是,后院子里面树很多,如果心情不好了,可以一脚踹上去,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
主殿的后院子比一般院子规模大上许多,完全已经属于园林的景致,假山处种植了迎客松,被松针上被冰封了一层晶莹的薄层,从假山处望过去,一片白色,一汪已经冻住的池塘,塘上一个白玉桥,塘两边与客家住的院子不同,并未修建长廊联通府邸,而是青石板路,穿梭在假山草坪之间。
雪天地滑,下人们特地铺设了防滑毯子,与雪地融为一体,错落的竹林松柏,灌木寒梅,让后院更添奢华。
走了没几步路,便听见了石头叮咚的声响,云镜自然是不怕的,她的武功虽称不上天下无敌,但一般人难以抗衡。
朝着声音的源头走过去,炆池正盖着披风,蹲坐在几处假山中央,拿着筷子在地上夹着石子。
像一只瘦弱的兔子。
“怎么坐地上?”
她对炆池的到来并不觉得惊讶,懒得去质问,来就来了,只是为什么有房屋在附近,却选择在假山处躲着风雪。
炆池听着声音,立马坐起,假山山洞洞口狭小,他差点撞到,还是云镜及时摁住了他的肩膀,他才从里面出来。
“大人……我是特地来找你的,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个假山真不错,还可以躲避风雪,一点也吹不着。”
“有屋子为什么不去坐,你若不敢,至少屋檐下也可以避风雪。”
炆池看了看远处的屋檐,有些慌张,说道:“屋檐终归也有风,这地方挺好的。”
他没说实话,云镜住在主殿,主殿的设施配置一直都是上乘,这个地方风水选的极好,主殿卧室四周很难有刺骨的寒风,外加下人们无论主殿有没有人都会时时刻刻燃烧着木炭,以防云镜想要休息。
他不敢去……
红柳说的对……他只是一个卑贱之人,低到了尘埃里,能有幸见到云镜都已是天大的恩惠,更何况去主人住的房间外候着呢?
“下次别在这里等着,怪冷人的,你来找我做什么?有事?”云镜拉着他的手往房间走去,手有点冷,看样子在雪中等了些时候。
如果云镜不拉着,他那拧巴的性格,走路都会蹑蹑缩缩。
“殿下,你等一下。”他停住,又不敢大力停住,生怕弄摔了云镜,拧巴地一顿。
云镜停下,放开手看着他。
他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一双眼眸里染着盈盈的微笑,明媚动人,他迫不及待的从袖子里面抽出筷子,期待表扬一样的看着云镜,拿着筷子夹了夹。
随后蹲下身子,把碎石子扔在地上,一个一个夹了起来。
“殿下……你看,我会用筷子了。”
“你等这么久,就是来告诉我这个?”不知道为什么,或许觉得他怪可爱,眼角开始有了淡淡地笑意,兴致有些浓厚。
军中,所有能与云镜见面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上报到云镜做决断的军情,都是极其严肃的,她的人生所收悉到的信息,全部都是筛选了后的重中之重,只有官师衔,岑玉京会和她讲一讲废话。
但他们俩人,离得很远,也有自己的事业要做,无暇以云镜为中心。
只有炆池,他虽然知道云镜是大人物,却对云镜的身份、要处理的事情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会用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叨扰她,用笨拙的方式,试图讨她欢心。
她并不喜欢不聪明的人,但此刻,她倒觉得他挺可爱。
她绕有兴致,忽然蹲下身子,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