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阙上行 第5章 怀弈

作者:非野哉哉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12-18 19:12:39 来源:文学城

柳羡章入席后,秦王目光看住了柳怀弈,道:“怀弈的名字,也在金册之上。”

柳怀弈忙起身。

他是柳家三子,未入官场时便是空桑学宫中的佼佼公子,他文采斐然,学识渊博,心有机杼,尤擅诡辩,长得亦是一表人才,柳陆江对他十分疼爱看中,将他安排在丞相府亲自携教,有意将他培养成下一位“柳相”。

他两位兄长已位极人臣,若柳怀弈再出风头,柳家权望太过,难免让君王忌惮,惹仕臣们的非议,反倒耽误他的前途。

所以这回,柳相亦花了点心思,只在金册名录上安排他做个丞相府担事的少史,也可体顺民心,礼贤下士,为他将来的仕途存名筑望。

柳怀弈还很年轻,他恭谨地立在那里,也难以遮掩他的矜傲和锐气,他畏惧座上的君王,却也敢直面于他。

秦王点了人起来,打量着人却不言恩赏,这让柳陆江心中隐感不妙。

一个宦官从后头托着只锦盘上来,奉壹从那宦官手中接过锦盘,亲自托着锦盘走到柳怀弈面前,微微弯身,让柳怀弈看清锦盘里搁着的文书和符节。

秦王道:“怀奕年少有为,可担使节令一职。”

这恩赏太甚,柳陆江心下惶恐,起身替柳怀弈推挡道:“怀奕年纪尚小,哪里担当得了如此重任!还请陛下允他再在老臣手下历练几年,做出些功绩,再给这小子恩赏不迟。”

秦王道:“柳相谦虚了,柳三公子博闻广识,能言善辩,有卿相才德,做个小小征事,哪里能得到历练,也太屈才。今夜任他为使节令,也是有个要紧的差事给他。”秦王看向柳怀弈:“江南吴国有意与南越郑国交好,已遣了使臣前往。吴国毗邻我秦,若吴郑联盟,必然对我秦成威迫之势。今孤赐你文牒符节,是要你代孤前往,以秦之名,与郑交好,免吴郑盟约。”

奉壹捧着文牒符节,愈发弓下身子,将他捧在柳怀弈面前。

柳陆江看着那锦盘,默然地攥紧了拳头,南越境内,巫疆异族侵袭,蛮教横行,南郑两国纷争不断,正是乱的时候,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去涉险!

他心下一横,抬首要再度推旨进言,却恍然对上秦王居高临下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情绪,却如千钧,压的人脊骨惊颤,呼吸扼滞,柳相骤然惊悟,清醒认识到自己在被俯视,坐在那高座上的是有生杀予夺之权的君王,他跪下的双膝并非只是礼节,而是臣服顺从。

柳陆江忽然想起他年少时候,他在他面前乖巧受训,也在他面色显露野心,他说“要做明君,必得有名臣辅佐,想做名臣,也必得有明君追随。”秦王从来都清醒理智,“功臣”、“名臣”,不过他稳固权柄、驱驰野心的“臣”。

惊惧侵神,寒意砭体,冷汗坠落时,柳陆江挺直的脊背遽然弯曲下去,他颤抖的手掌扶紧膝盖,再抬不起头颅来。

柳怀弈年轻气盛,他不知父亲此刻心中惊惧,也无谓前路凶险,从奉壹手中接过锦盘,向君王谢恩:“臣定不辱使命。”

宴席散后,众臣渐散,楼千阙仍坐着饮酒,直至大殿空清。

追云不解地问他:“先生可是在等什么?”

楼千阙道:“我在等有没有人过来和我说话。”

追云笑道:“谁人不知先生是太子的人,不同您说话,也是免得惹祸上身嘛。”

楼千阙默然叹气,这场宴席精彩,也憋闷,他看足了戏,也受足了打量,却没有一个人敢过来和他说话。这意味着畏惧,是秦国朝臣对秦王的畏惧,秦王和太子如今泾渭分明,所以和秦王敌对的人,他们不敢亲近半分。

楼千阙看向柳陆江坐过的位置,席面上倒了一只酒盏,他看见了,那酒盏翻倒在柳相颤抖不止的手指下,后来他就再也没能端起来过。

楼千阙看回自己的酒盏,这场宴席,也是秦王给他的震慑,让他看见他野心之下的手段和谋略。

……

秦王在奉壹和折风的侍奉下回琞宫,春夜风清,星斗斡旋,他今夜饮酒饮得多,不坐轿辇,散着酒走路回去。

楼千阙在后头跟上来:“秦王利用完了人,就抛下不管不顾了?”

庄与驻足看他,他眼梢醉红,解了心底事,也是真的高兴,连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生动:“就许他算计我,不许我算计他么?”

楼千阙知道他话里的“他”是谁,笑叹道:“太子殿下若知道秦王能用我解秦国朝局之困,打断腿也不会让我来,他这一步,错狠了。”

庄与垂眸笑起来,笑意在眼底粼粼润润。

楼千阙见他心情好,便趁势提要求:“我帮了秦王的忙,秦王好歹让我见她一面,也能回去交差。”

秦王拒绝的很是干脆:“还是那句话,让他自己来。”

楼千阙恨得咬牙切齿,又不敢发作。

秦王却很是得意,他看过来:“他敢来么?”

他笑起来,又问一遍:“他敢来么?”

他目含挑衅,又有些说不出的温软盈柔,面颊上红痣滴醉,凝出摄人心魄的丽色。

楼千阙目光盯得太认真,已近乎冒犯,追云上前拿身影挡隔住:“天晚了,陛下要休息了,我送先生回去。”

楼千阙玩心未尽,反指着追云跟秦王告状:“你这侍卫偷窥我沐浴,秦王也要坐视不理?”

追云呛咳了一声,忙看秦王的面色,辩道:“奴才怎么敢做那混账事!不过想见一见先生的真面,隔着屏看了先生的脸罢了,眼睛可没往别处瞧。”

楼千阙冷哼一声,不依不饶,看着秦王要说话,却见秦王毫无怪罪之色,问追云道:“那你可看清了?”

追云觑了一眼楼千阙,垂首回话:“哪知先生沐浴也不曾将面具拿下,奴才没能看见。”

秦王露出惋惜之色,看得楼千阙火气直冒,未及他开口追究,秦王忽然看过来,在他面上打量一番,问追云:“那他岂非好几日不曾洗脸净面了?”

楼千阙咬紧牙根捏响了拳头,追云闷笑着没答话,秦王一副了然神色,又看他一番,然后不忍再看的错过目光去。

楼千阙沉默了,受他的幽禁和利用便也罢了,这会儿还要受他的取笑,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他一个江湖草莽,表面风光霁月,实则免不了沾染江湖痞气,是个荤素不忌的烂人,他瞧着秦王那漂亮的面容,忽而想起曾在坊间听过的说书人讲的荤段子,秦王与梅庄主如何风花雪月,如何缠绵帐间,什么娇红的唇,水润的眸,难耐的喘……

他恶上心头,眼神变得混劣。

他轻笑一声,目光碾染过他面颊上的红痣,缓缓下滑,轻佻地看住了秦王修白的颈,往那衣领下一勾,诨笑着:“秦王若真想知,何不牵我入秦王帐去,关起门来,别说这面具,就是衣裳我也解得……”

话未尽,劲风袭迫而来,楼千阙知道他说的话要得罪人,早有准备,退步避闪时抬臂格挡,然而秦王却并非要与他打架,玉锦银纹的大袖扇过侧脸,他发间一松,长发落下时玉簪狠狠划过面具,不过一个刹那,秦王已退回原处。

楼千阙长发散落,他惊息未定,一只玉簪便狠狠摔碎在他跟前。

秦王面冷目沉,连看他一眼也多,拂袖转身而去。

夜风微拂,楼千阙缓缓摸上面具,那凶狠的力道近在迟尺,一道长痕自额至颔贯彻。他手指抚过划痕,真真是后怕有余,若非这面具相护,只怕他早已皮开肉绽。

玉簪摔在他跟前,已碎的不成样子。

楼千阙瞧了片刻,要低身去捡,却叫追云一脚踢远,楼千阙抬眼看他,追云仍是笑眼待他,眼底却尽是阴恻冷戾:“奴才送先生出宫,先生,请吧。”

宫墙底下,跟在庄襄身边的青良低声问他:“陛下受他言语欺负,襄主不管么?”

“又不是没劝过。”庄襄道:“我不管,他请进来的人,他自己送出去。”他抬头看着琞宫飞檐:“让他见些混账小人狗东西,挨些欺负吃过亏,他才能长教训。”

青良笑道:“襄主深谋远虑。”

庄襄看过去,见追云仍对他客客气气,高声道:“还请什么,打他出去!”

……

春夜寒峭,玉钩高悬。柳怀弈立身廊檐下,默然地抚摸着手中符牌。

朝野间,往来差事皆有符节凭证,君主交办差事亦会赐发符节,符节等级严苛,其中金印为天子所用,玉令为君王所用,银牌、铜符、象章、角榫、木契则为臣卿官吏所用,按照差务不同,符节又各具象形。

柳怀弈手中的是一枚银牌符节,银纹粼粼,冷光肃杀。

柳崇世走出来,拿披风给他披上,柳怀弈抬头看着自己的大哥:“父亲好些了吗?”

柳崇世抚他的头发:“父亲用过药,已经睡下了,你呢?”他看着柳怀弈:“想什么心思呢?”

柳怀弈只觉得心中很乱:“我不知道,”他看着手中银牌,问自己的大哥:“这银牌,我拿错了么?”

柳崇世敛尽叹息,轻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你去这一趟,也未必是坏事,见见世面,总是好的。”

柳怀弈握紧银牌,眼中是少年的意气和抱负:“大哥,我要去!我心有鲲鹏,不做父亲羽翼下的啁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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