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见彻今天不当差,饭后,邱氏让他陪凤禾去街上逛逛,把缺的东西都买一下,毕竟府里准备的远不如凤禾自己挑的用着舒心。
凌见彻喝了一口茶,“怎么不让两位嫂子去?”
“你大嫂的父亲今日过生辰,她得回娘家,我也得过去给亲家祝个寿,你二嫂要去寺里烧香。”邱氏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如果有其他选择,你以为我想让你去?”
凤禾在旁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如果有的选,她也不想让凌见彻陪,沈韵柔和宁芷姚一个端庄一个美艳,跟她们出门才是乐事一桩。
凌见彻感受到落在身上的两道视线,莫名觉得自己被**裸的嫌弃了:“……”
凤禾和凌见彻一起出了凌府。
隔壁府邸台阶上的鲜血已经冲刷的一干二净,就仿佛从来没有沾过血一样,只有阴霾一直笼罩着隔壁整座府宅。
从门口路过人都自觉保持安静,不会大声喧哗。
凌见彻扫了一眼台阶,看向凤禾,“把面纱戴上。”
凤禾不明所以。
“王女好相貌,仅凭一张脸就能惊艳四座。”凌见彻扯着嘴角说:“不知道吗?你郯阴公主的美名经过一场宫宴已经传遍京城了,大家现在都想一睹你的风采。”
“什么美名?”
凌见彻乌眸幽深,目光落在她白玉无暇的面庞上,不含情绪说:“貌若美娇花,人人想采之。”
凤禾听明白了,她这传出去的不是美名,而是艳名。
她是人人可欺的质女,这种艳名传出去对她而言并不是好事,只会给她招来麻烦。
凤禾老老实实把面纱戴到脸上,身上依旧是一袭素雅的白,腰肢纤纤,素衣白裙,如蒙蒙细雨下抽着枝条的嫩柳,一阵风吹过,便随风轻轻摇晃,惹得人心神摇曳。
凌见彻垂下眼眸,让她上了马车,他在前面骑马。
凤禾沿路看着街景,默默记路。
凌见彻带着她来到一条热闹的街市,跟昨夜那条街市相邻,只是更繁华,出入的大多是达官贵人,穿着华丽,仆从成群。
凤禾下了马车,轻轻皱眉。
凌见彻让小厮把马车停在道旁,回头见她蹙着眉,开口问道:“不喜欢这里?
凤禾心中微怔,凌见彻看着粗枝大叶,却能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也不知道该说他细心还是敏锐。
她轻轻摇头,“只是有些感慨,京城到底是京城,繁华鼎盛,此种的场景在别处恐怕很难看到。”
“其他地方如何?”凌见彻带着她走进一家卖胭脂水粉的铺子。
凤禾回忆这一路上所见到的景象,如实道:“距离京城越远的地方越萧条,世道也更乱一些。”
凌见彻若有所思的皱了下眉。
铺子里的胭脂水粉很多,店家很快迎了过来,热情的招待他们,凤禾从未见过这么多胭脂,不由看的眼花缭乱。
凌见彻见她一时半会儿应该挑不完,便挑帘子走了出去。
凤禾俯身看着柜子里漂亮的胭脂盒,依次看过去,见其中一个样式格外新颖,便伸出手指点了点,“这个拿给我看看。”
旁边忽然插来一道娇嫩的女声:“这一排我都要了。”
凤禾转头望去,一名女子婢仆环绕着走了过来,正是昨日宫宴上见过的韩雪娇,韩雪娇神态一如既往的骄纵,因为公主们不在这里,她的神态比昨日更嚣张几分。
她高傲的看过来,因为凤禾戴着面纱,她没认出凤禾,只是挑了挑细细的眉,“看什么看,没看过有钱的?”
身无分文的凤禾:“……”忽然扎心了。
凌见彻拿着钵仔糕走进来,掀开门帘问:“买好了么?”
韩雪娇眼睛一亮,身上嚣张跋扈的气焰转瞬烟消云散,激动地转过身,“凌少将军!这么巧……”
凌见彻淡淡颔首,抬头看向凤禾,凤禾微微背过身去,只当不认识他。
韩雪娇上前两步,挡住了他的视线,轻声细语说:“少将军,我昨日亲手做了糕点送去金吾卫给兄长的同僚吃,你怎么没吃?”
凌见彻兴味盎然的看了一眼凤禾闪躲的背影,心不在焉说:“我不吃甜的。”
韩雪娇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甜味钵仔糕,嘴角抽了抽,强忍着心里的失落道:“……那我下次做咸的。”
凌见彻抬了下眼皮,八风不动道:“我也不吃咸的。”
凤禾:“……”这人还真是不解风情。
她假装低头看胭脂,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们一眼,原来韩雪娇喜欢凌见彻。
她心里可惜一叹,对韩雪娇颇为同情。
有钱有什么用,眼光太差,真可怜。
韩雪娇脸色难看,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那你喜欢吃什么?咸、甜、酸、辣、香都可以,我都能亲手做给你吃。”
韩雪娇目光温温柔柔,期待的看着凌见彻。
凌见彻气定神闲地靠在货架上,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语气直白道:“我这个人不挑食,咸、甜、酸、辣、香都喜欢,但你做的我都不喜欢。”
凤禾:“……”凌见彻在气人这件事上,当真是天赋异禀。
韩雪娇面色胀红,瞪了他一会儿,狠狠跺着脚走了。
她的贴身丫鬟拎着刚包好的胭脂追了出去,胭脂盒互相碰撞,叮叮当当的响。
店小二送走她们,转身歉疚道:“这位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您刚才想要的胭脂卖没了。”
凤禾摇头,“无妨。”
“没买到想要的?”凌见彻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把钵仔糕递给她,“去隔壁看看?”
凤禾接过钵仔糕,提着裙摆迈出门槛,“不用了,我刚才就是看胭脂盒好看,胭脂不用买,我自己能做。”
凌见彻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两眼,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表情,“实在没钱你就说,不用连胭脂钱都省。”
凤禾:“……”
凌见彻咳了一声:“不瞒你说,你是我见过最穷的公主。”
凤禾把钵仔糕怼他嘴里,“闭嘴吧。”
两人从胭脂铺里出来,街上围满了人,官兵押送着嫌犯从街上走过,百姓们都围在道路两边。
凤禾和凌见彻被堵路边,囚车从他们面前走过去,囚车里的一名女子忽然激动的攥住木栏,眼睛通红,一动不动的盯着凌见彻,眼里闪着泪花,手腕上戴着枷锁,锁链随着她的动作哗哗的响。
凤禾神色一动,目露诧异,“又是你的桃花债?”
“不是。”凌见彻目光平静的注视着那名女子,淡淡道:“她是赵阁老家的千金,赵环儿。”
凤禾心底一沉。
原来这些官兵押送的是赵阁老的家眷。
囚车走远,凌见彻收回目光,神色黯了黯,“赵阁老的五个儿子都已经被杀尽了,只剩下这一个孙女,赵家男子被判流放,女子发配为婢。”
凤禾看着两旁的百姓,“赵阁老很得民心。”
街上气氛压抑,有一部分百姓自动自发的跟着囚车往前走,不时低头擦拭着眼泪。
凌见彻眸底闪过一抹晦色,“只得民心,却不得君心,此非臣子之道,自然为君所难容。”
凤禾转头看向他,“臣者,首先要懂得臣服,那么凌三公子你是懂得为臣之道的人吗?”
凌见彻未置可否地眯了下眼睛,“明君自有贤臣。”
凤禾明白了,若无明君自然无贤臣。
赵阁老上书弹劾太子就招致了杀身之祸,反被治了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证据还是太子亲自呈上去的,事情当真这样巧吗?太子的做法无异于是在杀鸡儆猴,从此以后恐怕没有人敢再弹劾他,而皇上的刻意放纵,显然也早就对赵阁老心生不满。
她不知道什么是明君,但一个想要堵住臣子嘴巴的君主,一定不是明君。
等车队过去,街上的热闹也散了。
凌见彻看了看周围的铺子,像无事发生一样问:“接下来想逛哪?”
凤禾沉吟了一下,“有药铺吗?”
凌见彻没有多问,带着她去了最近的一家药铺。
凤禾进去挑选了几味药材,又去隔壁的香料铺子买了些香料。
凌见彻露出费解的神色,“你不会真的想自己做胭脂吧?”
凤禾拎着药包,“我说过,我以前的胭脂都是自己做的。”
她不喜欢擦胭脂,平时用到胭脂的机会不多,更多的是内调,只要气血充足,身体康健,肌肤自然红润有光泽。
“你堂堂一位王女,何须自己动手?”凌见彻觉得不可思议。
凤禾耐着性子说:“我从小跟母亲生活在小帐篷里,除了青古外,再无其他人伺候,月例只勉强够我和母亲生活,母亲身体不好,平时要喝药,我只能在其他方面省一省。”
凌见彻目露诧异,“你是阿滕王的独女,他难道不应该对你疼爱有加吗?”
“阿滕王既然能把我送来做质女,就已经说明他一点都不疼爱我这个独女。”凤禾声音没有起伏,提起这些事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就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从来不是什么公主。”
凌见彻沉默须臾,“昭华公主嫁去郯阴的时候,陛下命人为她准备了一百七十八担嫁妆,至今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你们怎么会缺银子?”
凤禾如数家珍道:“那一百七十八担嫁妆里,有五十担装着被褥,五十担装着绸布,五十担装着米粮,剩下的二十八担里,十担衣裙,十担药材,值钱的一共有八担,两担铜钱,两担银子,两担金子,两担珠宝。”
凌见彻愕然,这些嫁妆连京城里的普通贵女都不如。
“当年明明拨了一百万两雪花银给昭华公主准备嫁妆,谁敢贪墨这笔银子?”凌见彻沉下目光,冗长的沉默后道:“昭华公主出嫁的次年,陛下给皇后娘娘在东郊修了座行宫,以皇后娘娘的名字命名,取名‘蓉翎宫’,每年皇后娘娘都会去那里避暑,当时陛下刚登基不久,国库空虚,正是缺银子的时候,这笔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凤禾怔忡一瞬,但很快恢复平静,现在时过境迁,这笔银子究竟去了哪里已经无法探寻,就算知道去向也不能深究了。
凌见彻‘啧啧’摇头,“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不只是我见过最穷的一位质女,还是最惨的一位质女,难怪别的质子来京都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才能认清现实,你却能适应的这么快。”
凤禾思绪回笼,一阵无言,“见彻公子短短一个早上就能气走三个人,可真是好本事。”
凌见彻伸手数了数,“我爹一个,韩雪娇一个,哪来的第三个?”
凤禾狠狠踩了他一脚,转身就走,“我就是第三个!”
凌见彻疼的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