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水凉了。”周饶提醒道。
大漠赤沙,药浴不易。他看一眼闻渊,不明白公子为何在晚宴耽搁这么多的时间。
闻渊随手褪下外衫,问一声:“他们俩过去了?”
周饶点点头,“一切如公子吩咐。”接过外衫,发现上面沾染了浓郁的女子熏香。周饶不解蹙眉。
闻渊踏入浴桶,水雾蒸腾,闭上眼,忽道一句:“自去领罚。”
周饶被唤回神思,知道这还是前次未尽的惩罚。抿抿唇,领命退下了。刺杀晏婉失败,令周饶收了不少气盛的性子。
挫挫锐气,也是好的。人少年时总会因年轻气盛,做些容易后悔的事。
闻渊睁开眼,望着水面,定定的。
濛濛水雾缭绕,化成一团团侵扰而上的思绪。
不知是什么思绪,反正就这样飘荡而来,蔓延而开了。
层层缭绕浮上,毡房风动,闻渊拨开缭绕看了过去。
只见一只素手从毡房外悄声探了进来,柔荑捉住毡帘一边,盈盈掀开。
星光泄了进来,洒在来人俏生生的半个肩头,听得一声笑盈盈道:“是呀。”
毡帘应声落下,晏婉袅袅婷婷的身姿整个钻了进来,头一歪,一个俏皮的笑。
这声“是呀”好像是在回答他刚才思绪中的问题一样。
闻渊将身子往药水下面一沉,“你怎么进来了?”肃起眉,声音绷了起来。
“我为何不能进来?”晏婉掩嘴一笑,仿佛在嗔他,款款走了过来。
行至浴桶旁,纤手搭上桶边。
闻渊耷眼看一下,移身到了另一侧。缭绕濛濛,隔开二人。
然而晏婉一笑,不依不饶,从浴桶边缘重新游走到了闻渊肩头附近。
纤指打着转,抬眸道:“刚才还说后悔,这会儿的怎么又摆起谱来了?”
似问似嗔,似嗔似笑,似笑似闹,似闹似娇。
闻渊脸庞愈发紧绷。沉下眉,欲开口斥她。
然而晏婉却突然抬手,离开了浴桶边缘,纤手慢慢环在了他的肩头上。
闻渊微张的口立刻合上,一下闭紧了后槽牙。
晏婉轻笑,柔兰气息呼在他耳端。偏偏还要俯身,探过半个脑袋,吹气如兰地无辜道:“夫君?”
似乎在不解他的紧绷和颤栗。
闻渊面色幽沉,忍无可忍。猛然坐直身子,不再虚掩,精壮手臂一霎时从水面抬起,哗啦一声,带出强势水珠。
珠光迷眼,晏婉懵怔未动,只眯起眼睫。
闻渊趁她呆懵间,手臂向后一捞,青筋凸起,随着一声娇呼,晏婉整个人被他撂进了水里。
晏婉探出脑袋,水淋淋的,小口圆张,大口呼着气。
闻渊见状,又一把将她脑袋摁回到水中。
而后才将她捞出来。“清醒了吗?”闻渊冷冷问道。“赤力娘子。”凉飕飕地看着她,提醒一声。
晏婉像朵刚出水的芙蓉,拨开贴面的湿发,仰头望他。
晏婉没有正面答他的话,而是思量下,有些委屈地一撇头,道:“你不敢。”
闻渊冷眼瞧着她。
片刻,晏婉眨眨眼,突然将手探入水中。
纤手恶作剧般地游走摸索,她的手掌探向底处,在水底搅搅作乱,而水面仿佛若无其事,只荡起一层浅浅的波,映出两人微漾的面容。
但两人都知道,一切并不如水面显示的那般平静。
晏婉轻触,握住。
闻渊面容一霎扭曲,猛地起身。
假面平静被打破,水珠顺着精壮滑落。
闻渊忍无可忍,一把拎起晏婉,“够了!”怒斥一声,将她狠狠丢了出去。
娇娆身影伴着似有若无的轻声娇笑,坠落于水雾间,蓦地化成一团濛濛不见了。
闻渊一怔,裹衣踏出浴桶。
毡帘紧闭,视处无痕,只濛濛雾气而已。
静一瞬,闻渊捏捏眉心。
幻觉。
松了松绷紧的弦。
平复许久,本已抚下波澜。可忽而,他不受控地涌上一个念头。
下颌线沉沉绷起。
同样沉沉绷起脸庞的,还有隔天的晏婉。
“娘子,罗副将的信来了。”康姝将罗天的回信递上。
晏婉接过,展开看后,沉默不语,小脸严肃绷紧了起来。
“怎么了?”康姝放下手中活计,走过来。
晏婉垂眸,将信笺折了几折,忽道:“那天,罗天没寻到。”
“什么没寻到?”康姝听不明白,但能感觉到晏婉语气沉重,问道:“哪天啊?”
晏婉心里叹一声,是离开京都的那天。
不过她未言语,思绪一时有些复杂。半晌后,晏婉决定去找一趟闻渊。
“戴上面纱吧。”康姝紧了两步,嘱咐。
虽不明白晏婉为何突然要出去,但天色已晚,易起风沙,加之先前遇到哈部力惹事,康姝觉得,遮一遮总没坏处。
晏婉将鎏金面纱挂上耳端,难得地融入了赤力当地的异域风情。
她匆匆去了闻渊毡房。
毡房两侧的守卫被闻渊退下了。
他阖目药浴,水雾果然又如昨日般袅袅缭绕。
毡帘声起,闻渊缓缓睁了眼。
眼底暗色流动,他下颌微侧,望了过去。
鎏金闪闪发光,衬得来人妖妖娆娆。
端庄俏丽之余,一派妖野。果然是幻觉。
“你……”幻觉开口说话了。眼睛瞪得翘翘圆圆的,一脸花容无辜。
还带着点薄愠。闻渊冷意笑笑,倒是生动。
只见幻觉一脸薄愠地捂住眼睛,转身就要出去。
白嫩脖颈起了一层红晕。
“这就走了?”冷眼瞧着的闻渊开了口。
缓缓起身,水珠顺着身体流下,他不紧不慢裹上燕衣,拿起剑,手掌一推,利剑凌厉飞出,将毡帘锵一声钉死了。
晏婉恼怒回瞪他。
燕衣湿漉漉的,贴在他身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精劲线条。
闻渊也不避,不疾不徐来到晏婉面前,微垂下眸,瞧了她片刻,忽而扯嘴一笑。
长臂浑不在意地一伸,勾到了晏婉的腰肢上,稍一用力,人就被他贴进了怀里。
晏婉诧异抬头,他嘴角挂着淡淡冷冷的笑,目光依然不避。
这副放肆倜傥变了性情的模样,晏婉很有点熟悉。
“在这里,你走不了的。”闻渊指尖虚虚拂上她的发。好心提醒。
他眼底浮出一丝不正常的绯红。晏婉心道不妙,抵住他胸膛,阻止入怀,挣脱起来。
手臂被推开,闻渊好看的眉毛一下蹙了起来。
虚虚拂发的指尖向下,捏实在她的下巴上。
他好像怒了起来。
“别以为我不敢。”闻渊咬着牙低低道。
赤力娘子又如何?
昨日的挑衅仿佛重现。这幻觉三番两次来招惹,不至于连个幻觉都收拾不了。
将下巴用力抬起,气息相交。晏婉心里咒一声。可恶,每次犯病都被她撞上。
闻渊眸色愈发幽暗,面色在水雾缭绕后忽隐忽现。
既不进一步,也不退一步。细细端详着她。
视听言动,她都破了。
克己复礼为仁,为仁由己,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闻渊神思在两人气息间艰难游走。
他不松手,晏婉就一直被他制在怀中。突然间,制箍她的力道一下松了片刻。
闻渊撇过头,松开手,扯过了桌角一则绘着德印祥云的卷轴。
“哗啦”一声,卷轴在晏婉面前展开了,挡住了她半边脸庞。
卷轴的出现亦拉开了些二人间的距离。闻渊神思在晦与清之间拉扯,唇齿碾出一句:“念。”
只一个字,却不容置喙。晏婉不明所以,但好歹二人间的贴合没那么窒息了。
视线落到了卷轴上,晏婉张张口,眉头蹙深:“坐,什么,坐……坐忘心经?”
水雾侵绕,实在有些看不分明,晏婉圆唇微张,磕巴了两下。
闻渊晦色更深,贴她腰肢的手用力往前一带,颇有警告意味儿道:“正经念。”
“……”晏婉无语。
佛经诶,怎么不正经?谁不正经的起来?
但又怕此时激怒他对自己更不利。撇撇嘴,抬手挥了挥水雾继续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诸法空相,不生不灭……”捡了些能看清的随便念念。
这些经文本就不好辨认,后面又愈发看不清楚。晏婉瞄一眼闻渊,跳行道:“受想行识,究竟得涅,心无挂碍……”
软音袅袅,如软曼的藤盘旋而上,侵人耳目。
闻渊盯着她莹白的脸庞听了半晌,突然一把扯开了卷轴。“别念了。”烦躁道。
德印祥云飘散在了地上,“忘”“经”两个字沾到水中,被晕染成一朵大大的青花牡丹。
一会儿逼着念一会儿又不让念。
晏婉还来不及将视线从“忘”“经”上移回来骂一句“神经”,下巴就突然被迫仰起了。
闻渊双臂发力,晏婉一下贴近了他怀里,脑袋不得不被迫仰望向他。
闻渊神思晦乱,映在晏婉眼中的眸光由深到晦,由晦到促。
胸口也悄无声息地紧促起来。
晏婉深觉不妙,咽下嘴边骂人的话,先使劲挣脱着。
然而她越使劲挣,他箍得就越紧,两人贴合的就越密,他的呼吸和胸膛就越重。
气息危险。
嗅出危险气息后,晏婉心弦悬起,迫使自己冷静。
既然蛮力挣脱不得,就需赶快想些巧劲儿。
脑海中闪过上次脱身的经历,晏婉没有时间犹豫,咬咬牙,在闻渊脸庞冷硬凑过来之前,微一撇脸,错开了他的唇。
而后垫脚,反客为主,在他颊边蜻蜓点水,盈盈一下。
上次就是因为她的主动,成功暂抚住了他的情绪。
故技重施,晏婉心里也没底。落下脚,小心观察着。
然而很快悬着的心就死了。因为两次有相同,但显然又很不同。
闻渊此次的情绪并没有因此得到安抚,就此乖顺下来。他只屏息了一瞬,紧接着,是放肆无礼得到了更野蛮的滋长。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晏婉整个人已经被他摔进了水里。
药香味袭来。是那日她在旋沙眼的他身上闻到过的。
来不及想别的,晏婉连忙从水中起身,闻渊身形已经笼罩下来,断掉她要出去的念头,将她逼仄到桶边。
然后就是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狂放落了下来。
晏婉止不住地下滑。闻渊手探到水下,直接托着,将她捞上来。
手触到大骽根侧,晏婉惊呼,缩起来合上,自己借水的浮力向上起身。
可是闻渊却不为所动,没有收回手掌。如此一来,却把他的手夹在了其中。
贴得更切实了。
晏婉一时花容失色,不敢再乱动,愤恨瞪他。
面颊晕红的窘状,令闻渊莫名涌上一丝报复的快意。
“昨日不是厉害得狠吗?”闻渊微垂了垂眼,望着幽漾的水面淡淡道。
什么昨日?晏婉不知他在胡言冷讽些什么,只知道他的手掌绝不是他面庞这般平静。
而是蛮横唐突,在强势地分开她膝髁。
疯了。晏婉奋力躲闪,带起水花片片,哗啦声中,终于挣出一只脚来,章法凌乱地狠踹在了他右腿上。
闻渊闷哼一声,手上明显松了力。眉头紧蹙起,脸色一下挂了惨白。
晏婉收回脚,趁机从他的桎梏中溜到浴桶另一侧,环住自己起身。
闻渊仍弓着腰,似在缓解疼痛。
他不着痕迹地将伤腿往燕衣下藏掩了藏掩。
但燕衣漂浮水面,并不服帖。卷刃伤晏婉看得分明。
直接转过头,没理。
晏婉拿来问话的信笺早已从袖中脱落在地,撇过头后,正巧看到它被打湿在地面。
罗天在信笺中说,那日没有寻到吴钩宝剑。
这多半说明,吴钩是被父亲主动派出去执行任务去了。
想到这其中曲折,晏婉烦躁咬下唇,无奈回头,敷衍问了一句:“腿……没事吧?”
可这似乎更加激怒了闻渊。
他缓然起身,冷冷望过来,沉下眸光,压着戾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语间已经再度伸手,意味很浓,将晏婉迈出了一半的腿重新捞了回来。
水声一片,晏婉膝髁被迫双双大分,呈一个树袋熊的状貌,不得体地挂在了他的腰间。
闻渊厉掌向后,切实在她的臀上,直接站起身。
晏婉那一点容忍被他惹得全然消逝,伸手狠狠挠在他臂端。
闻渊岿然不为所动。红印子显起,他就这么抱着,大步跨出了浴桶。
在晏婉的指甲再度袭向肌理之前,将她一把扔到了床上。
晏婉挠他的手从他肩头滑下,抓到了他的燕衣。
晏婉不依不饶,用得力气甚大,抛掷间,闻渊的肩头还是被划出一条印子,燕衣亦被她扯下。
肩头刺刺的疼痛传来,闻渊忽然一怔。垂眸,这才看到,手臂已经挂了几条红印子,肩头血印子也逐渐显了出来。
是新伤。
可是,幻觉如何能给他抓出新伤?
怔怔看向眼前“幻觉”。
在他愣怔间,晏婉已经起身,朝他这边看过来之后,也是微微一怔。
闻渊察觉到她的视线,回过神,顺势低头一看,立刻变了脸色。
他利落地将腰间衣衫裹住。快得好比剑花。裹得紧紧的。
腰间左侧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
晏婉视线被阻,抬手,欲扯下看个分明。
闻渊死死抓住。眸中燃起说不清的恨然意味。
“莫要得寸进尺。”狠狠盯向她,忍着戾气。
语调沉沉,侧开了身,“赤力娘子,你已有苏斯。”阴嗖嗖提醒,不无讥讽。
晏婉想了想,垂眸,松开手。
片刻后,重新仰头望向他,勾了下唇角,挑眉道:“是呀,我有苏斯。”
“克己复礼。”拿捏道:“你果然不敢。”学着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不无讥讽挑衅之意。
闻渊果然大怒。
“你怎知,我不敢?”冷淡面容被撕裂一霎,猛地倾身过来,将她禁锢在床角,咬牙切齿。
假亦真时真作假,老婆有时有还无。
作吧作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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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你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