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刚开始,或者说,从苏家的那场宴会之后,封烈的心情就一直不太稳定。
矛盾的心情就像一叶扁舟,时而被卷上浪尖,时而又被卷入深渊,封烈将指尖的烟抽完,烟蒂潇洒的弹入垃圾桶,转头一看,方才还靠在天台栏杆上的裴瑾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
几乎是一瞬间,心中突兀的浮现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封烈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根本顾不上身侧白砚的眼神,就向着天台方向冲去。
“怎么了,阿烈?怎么突然这么慌?”
白砚嘴上在问,身形却是一动不动,手臂张开,随意搭在沙发靠背上,漫不经心的问着。
可封烈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
“我突然找阿瑾有些急事。”
独属于雄性的第六感发作,心中的不安就像是死灰复燃的火苗。
他一面向天台方向快步走去,一面直接点开智脑,拨通裴瑾的电话,只可惜接连了许久,却始终没人接听。
“该死!”
愤怒腾然而起,封烈只觉得自己的每一根头发丝都泛着滚烫的燥意。
他脚步不停,这次又拨通了温念的电话,响了几声后,没有出现温念那边的全息投影,只有声音。
“你现在在哪?!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封烈心情不好,语气就显得很凶。
温念像是被吓到了,嚅涅了一会,才声音有些抖的小声说:“我……我在厕所……我肚子疼,有点不舒服……”
“肚子疼?艹,你是猪吗!每天不是这疼就是那疼,MD弱得要死!”
封烈站在天台上,有些焦躁的环视四周。
初夏的正午,微风中已经带上丝丝热意,燥得人心里也像是吃了一块烧红的铁饼,烦躁不安。
第一军校的餐厅坐落在校园的西南角,旁边便是北区训练场。
餐厅的天台向外延伸,与训练场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独特的观景平台。
三楼是封烈与裴瑾的专属,自然没人有资格上来,楼下却有不少刚吃过午餐的同学经过,见到从栏杆上探出头的封烈,忍不住仰着头发出一阵阵惊呼。
“滚!”
封烈正愁没处发火,对着他们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一声厉呵下去,掌心呼啸着窜出几簇火苗,惹得女生们纷纷尖叫着四下逃开,也惹得智脑另一端的温念又抖了几抖。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把全息投影打开!”
封烈拧着眉,板着脸,黝黑的眼睛里,已经赫然燃烧起一簇簇火苗。
智脑对面的温念似乎被吓得不轻,小声喘息片刻,声音又抖了抖,才呜呜咽咽的说着,像是被逼得快哭了一样:“可……可这里是女厕所……不行,真的不行……”
“啪……”
最后一个娇弱的尾音还回响在耳边,通话竟然被直接被挂断了。
“艹!”
封烈没忍住,骂出一句脏话,他抬手用力挥出一团火焰,餐厅门口的柳树顿时遭了殃,被生生拦腰斩断,重重砸到地上熊熊燃烧起来。
楼下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惊呼,封烈却全不在乎。
他板着脸如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顺着楼梯径直向餐厅二楼的女厕所走,
几个仍在吃饭的学生都被吓得呆在原地。
封烈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目光,绕过他们,直接去到女厕。几个正在洗手池一面补妆一面聊天的女生见了突然闯入的男人也都吓得失声尖叫,然后被他一把火送出门外。
整个餐厅二楼因为封烈的暴怒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另一边的杂物间里,温念却窝在裴瑾怀里,双目盈盈,不知所措。
……
几分钟前,温念在外面短暂透了气,正准备起身返回餐厅,却发现室外有一道楼梯竟可以从一楼直通三楼天台,出于好奇,试探性的走了上去。
于是,就与立在栏杆上吸烟的裴瑾对了个正着。
温念有些惊讶,更有些窘迫。
惊讶是因为没想到会遇到裴瑾,窘迫则是因为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两人目光相对,她眼神一闪,顿时慌得跟什么似的,垂下眼睫,低着头就要走。
“等等!”
没想到,裴瑾竟然直接叫住了她。
温念顿时更慌,身子转了一半,脚尖踮起,不知是要走还是不走。
但最终内心的渴望战胜了窘迫,她是真的很喜欢裴瑾啊,这段时间被困在封家,一直在想他。
温念有些委屈,更有些迷茫,心思复杂得很。
心脏小心翼翼的在走钢丝呢。有时候,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那些复杂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她身体诚实的停了下来,垂着头等待裴瑾一步步走近。
“昨天怎么没来学校?”
裴瑾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是那种十分有磁性的温润的音色,真的很好听。
温念颤颤巍巍抬起眼,然后就撞进男人那双清透的,仿佛被雨水洗过一样的,茶色的眸子里。
裴瑾的眼睛不算大,但眼形很周正。
不同于封烈的凶猛,也不同与白砚的阴柔,是真正属于翩翩贵公子的典雅。
这样望着人的时候,就显得十分温柔,眼中噙着关心,又不失分寸,只是这样静静的望着,就让人恨不得溺死在他深邃的眼波中。
温念身子一抖,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熟悉的雪松香气迎面而来,带着点烟味,却并不难闻。
只是一句简单的关心,就让她的眼眶顿时有点发酸,这段时间所有积攒的痛苦与绝望一起涌上心头,强装着的坚强轰然倒塌。
都说人在喜欢的人面前,会变得软弱。
这话,真是有道理。
更被说,裴瑾还是这样的温柔包容,温念怎么承受得住!
她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指尖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声音颤抖,很努力才没有露出哭腔:“我……之前的宴会上受了伤,所以……休息了一天……”
“……”
女孩强撑着的坚强就像是一张易碎的纸,她极力想要掩盖的东西,在裴瑾面前,是那样无所遁形。
裴瑾望着温念,她长长的睫毛颤抖着,从这个角度看上去,皮肤白皙,娇小的身形摇摇欲坠。
令人心颤的可爱。
是个好姑娘,心地善良,乖巧可人,也很坚强。
作为第一军校校学生会长,其实裴瑾很早就注意到她,
——毕竟文化课满分也算是种天才,
在这个以武为尊的世界,文化课成绩虽然往往不被人看重,但优秀成温念这样,也是足以令人侧目的。
与不学无术的封烈不同,裴瑾是真正的六边形战士,除了拥有S级超强战力,学习成绩也很优秀。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更加清楚温念的不易。
在柔弱的外表下,她的内心其实很坚强。就像是一朵开在夹缝中的花,默默的吸收阳光,积攒养分,向上生长,从未放弃。
这点和舒阳很像。
想到舒阳,裴瑾心中就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酸酸涩涩的,像是起了一团火。
他慢慢走近女孩,高大挺拔的身躯对于她来说就跟一座小山一样。
温念缩了缩肩膀,觉得今天的裴瑾有点不一样,压迫感也强。
但她此时早已被裴瑾一次次的温柔关爱折服,无法抑制的对他产生好感。
那种幻想与期待,也给裴瑾镀上了一层滤镜,就像是曾经的封烈一样,是有光环的,闪耀着金色的光边,无比柔和美好。
感受到男人的靠近,温念的脸红得厉害,心跳也变得越来越快。
她无比紧张的垂下头,却没有想要躲闪。
事实上,她心中甚至有些隐隐的期待。少女的爱情是无法隐藏的,爱与不爱都是那样分明,而对于裴瑾而言,女孩羞怯的脸红便足以胜过所有情话。
“会长……之前,之前在苏家,还没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没关系。”裴瑾觉得自己也有些不对劲了。
诚然他最近的确诸多疲乏,心绪也不稳,但也不该如此冲动。
眼前的女孩,是封烈新晋交往的女友。
而他与封烈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交情牢固,无论如何,都不该,也不能对她生出任何特别的心思。
明明最初,也只是维持人设,下意识虚假的关心罢了。
可为何,当初的恻隐之心越来越难以抑制?像是无意中播散的种子,在不经意间生根发芽,当他注意到的时候,早已根繁叶茂,遮天蔽日。
这又是为什么呢?
与性格单纯,习惯感情用事的封烈不同,裴瑾是个彻彻底底的理性主义者。
他从小被父亲亲自教养,心思深沉,从某种角度来说,利益至上,冷静且残忍。
温润的外表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表象,裴瑾一直知道,他的内心其实住着一只野兽。
一只渴望冲破束缚,带着些疯狂的野兽。
从小到大,他其实并未对什么人感兴趣过。
舒阳算是十足的意外。
可现在,意外又多了一个。
难道,是那双与舒阳相似的杏眼?
难道,是与舒阳同样贫苦的出身,同样坚韧的性格?
裴瑾闭了闭眼,缓缓抬起手。
身前的女孩怯生生的仰头看着自己,那双与舒阳如出一辙的杏眼里,是难以遮掩的,浓郁又炙热的情愫。
喜欢吗?
喜欢自己?
诡异的,裴瑾一向平静的心湖荡起一丝波纹,一种无比陌生的愉悦感,慢慢升起。
他的手缓缓靠近,
真是形状极为优美的一双手,指尖修长,骨节分明,线条流畅,就像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雕刻作品,力量与美感并存。
温念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心脏突然涨得很满,呆呆的看着男人的手指一寸寸靠近,触碰到自己的脸颊。
微凉的指尖,却在皮肉相处的一瞬变得温热,
她的脸变得更红,双目对视的时候,眼中的情愫仿佛化作水流,在空气中缓缓流淌,柔柔的水波,将两人包围。
温念快要窒息了,不过与面对封烈时不同,是快乐羞怯的快要窒息。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也喜欢自己吗?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心中的雀跃就像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烟花,炸响在心间。
温念脑子很乱,有欢喜,有满足,更有难以形容的担忧与自卑。
一片飘荡的粉红泡泡中,她张了张唇,正想张口说什么,一段突兀的铃声却突然在这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是封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