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溆有过一个并不算难以启齿的怪癖。
对未知来电感到亢奋。这个怪癖的养成,绝非源于他对通过电话传递的未知事件的过份好奇,只是因为某个人的声音也许会藏在那串电话号码背后。
而这个怪癖随着情人关系的确定已经无影无迹。
因为时弋可以近在眼前。
一个未知来电似乎在今夜通晓了池溆的一举一动,在拍摄结束的第一时间,就刻不容缓地出没。
池溆本欲挂断,他有前车之鉴,未知电话里掺杂着太多打着粉丝旗号的骚扰问候,他没有周旋的心思,可在要按下挂断键的当口,一个信息跳出来,为未知电话的出现进行了辩护。
池桥声,一个只在过年和生日进行彼此问候、和池溆存在剪不断的血缘关系的人物。他们活在同一本字典里,却是一个a打头、一个z收尾,阖上当是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候,只隔着那三四厘米的厚度,而不是几十万个字词成阻。
“小溆,挺久没联系了。”
这个称呼上沉积的灰尘太重太厚,池溆即使费了点功夫,都找不到它上次准确出现的时间地点。
“还是叫池溆吧,我听着顺耳些。”池溆转过头,正在低头发信息的栗子险些撞在他身上。
“太晚了,我等会顺路送你。”他轻声说道,然后便推开身侧的一扇玻璃门,走到了室外。
有工作人员还在整理着拍摄器材,池溆便想要往侧面无人处去,行走中似乎听见有人喊了声他的名字,他在听着池桥声说话,难以分心,便冲声音的方向点了下头。
是女生啊,池桥声在电话里这样说,顿了好久,接着说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
“这种话题不适合我们。”水滴冰凉,划过池溆的手背,唐突地滚进了衣袖,他仰头,是顶面生了裂缝。“您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因为池桥声的沉默,池溆才能捕捉到电话那头的另一个人声。
池桥声的女儿,沈可。
他只见过一回,在去年池桥声的婚礼上。
当时他说了恭喜、递上红包就要离开,却在门口被沈可截住,“我说我哥哥是大明星,那些同学都不信,我说今天就要让你们见到。”
池溆知道沈可的存在,他明白沈可的意思,可惜他并没有件件成全的好心。
“你长得比照片上、比荧幕上还好看。”沈可做了两手准备,她掏出手机来,“哥哥,我们能合照吗,今天的日子这样好。”
“谢谢,不过我不需要一个妹妹。”池溆拒绝得彻底,他不需要新的家庭、新的家人来把他包围、让他取暖,尽管他当时孤身一人。
不需要不等同于不存在,池溆刚要说话,那头的人就先开了口,显然手机已经握在了沈可手里。
“哥哥,网上说你和郁蓁是一对,我好奇死了,到底真的假的呀,我可是郁蓁姐姐的头号粉丝呢!”
“不许胡话,”池桥声将电话拿回,“哎小溆,是这样的,小可在学校里是上的表演专业,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她啊最近总闹着想去剧组里演戏,说在学校纸上谈兵没意思,想跟在你后头历练历练,所以我......”
池桥声欲言又止,但池溆听到这已然完全明白,“所以你想让我给她谋一个特权,对吗?”
如果池溆没记错,特权好像是池桥声曾经最讨厌的字眼之一。原来无论是谁,都会为了在乎的人而不断打破原则。
他不想让池桥声再延续后面的请求,还是让它在池溆的记忆里,保留一贯的稀有吧。
上一次的请求池溆记得,是婚礼之前,池桥声请求他务必要来,沈阿姨想在这个日子见到他。
其实不用请求的,池溆本就要到场。
他没能如母亲所愿同池桥声相依偎度日,那他的位置让别人占有,也不错。
“我会问问导演,如果有合适的角色。”
听筒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啊”,而后连说了两遍“那太好了”。
池溆没有再留给其他声音闯入的机会,“等我消息吧,你们注意身体。”
他刚挂断电话,就收到池桥声的信息。
【小可要加你】
你同意一下。池桥声省略了这后半句。
池溆点开通讯录里新的朋友,这个头号粉丝的名头有几分真实性,因为头像用的就是郁蓁的某张杂志照片。
他竟然要以这样的方式想起郁蓁,以及她的告白。
还有那句,情人一般都是走不到最后的。
他说要创造例外的,所以他先同意了沈可的好友申请。而例外的创造也不是一蹴而就,他又点开同时弋的对话框。
【不管我今晚的失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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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是全世界都失眠,还是池溆一个人失眠,时弋都在乎不了了。
因为他在车里正喂蚊子喂得叫苦不迭,原以为两个人可以分散火力,可蚊子只逮着他一个人吸得痛快淋漓。
哦,想必这就是对谢诗雨不坦诚的下场。
他们两个已经在车里等了两个多小时,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二十四分,相比偷窃者通常现身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大半个小时。
“他走完一个周期,想必今夜不会来了。”谢诗雨说话的功夫还能将时弋小臂上一只刚刚下嘴的蚊子拍死,“这夏末的蚊子也这样毒啊,窗户关起来又......”
时弋轻咳了声,然后迅速按住谢诗雨的后脑勺,两个人将头埋了下去。
他又来了。
“为什么来?”男人手掌心拍了拍脑门,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找点乐子啊,还能为了什么。”
审讯室里弥漫的浓重的花露水味道让时弋禁不住打了个喷嚏,而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他自己。
“那个小店刚开业的时候我就去过,正大光明地进的,刚进去那个小胖就鼻子里冷冒了声冷哼,顶瞧不起人的样子。”
男人先是拎着领带抖了抖,又拍了拍自己的袖子和裤脚。他穿了一套西装,平平整整鲜见褶皱,但是从面料工艺能看出其价格低廉。
“今天为什么没有丝袜套头,隐藏身份?”时弋打量完男人的西装,又盯着眼睛问道,“为什么要用锤子砸店里的机器?”
“给他点颜色瞧瞧,”男人又抚了抚袖子,可那颗金色的纽扣在审讯室的灯光下愈显黯淡,他低下头哈了口气,用手背在上头擦得用力,可一字一句却格外云淡风轻,“外面的世界待着有点无趣了,想来里头见识见识。”
“一个人活,有点太没意思了。”男人又仰起头,对着白色的墙壁望得虚无,“他店里的那些东西是好玩,可玩着玩着也没了意思。”
他的眼睛又突然亮起来,目光从时弋和谢诗雨的脸上快速飘过,“你们用过吗,刚开始接触会很好玩的,一定要试试。”
他的目光和言辞太过真挚,丝毫不认为这样的话在警察面前有多出格。
“这种爱,也可以是一个人掌控的游戏。”男人又摇摇头,“不对,那样快感的太单调了,需要至少一个幻想对象。”
时弋用笔点了点桌面,“根据我们的调查,你上一份职业是楼盘推销员,为什么突然辞了工作,退了租的房子,正常日子不过,跑道桥洞那边去风餐露宿?”
“业绩最差,只混个底薪,你不补充吗?”男人自嘲地笑笑,“有时候底线的崩塌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我那时候瞧不上同事为了业绩的出格行为,守底线遭排挤,谁都看不起我,现在也能沦落到偷窃一根长毛的棒子的程度,5块钱一根,我在购物软件上看过。”
“对了,一个橘子多少钱,不到一块吧。”男人将身体往前凑了凑,“有家水果摊的店主老拿鼻孔看人,我每次经过都会趁他不注意拿个水果,橘子啊,苹果啊,橙子啊,我今天还拿走一盒榴莲,他再发现不了就是蠢蛋了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榴莲我最讨厌,拐个弯我就扔垃圾桶了。”
时弋和谢诗雨对视一眼,皆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们啊,可千万别问那种再给一次机会我会怎么选的愚蠢问题,”男人又擦了擦金色纽扣,“这世界就是一个大染缸,要脏就会脏一片的。”
夏末好啊,凉意十足,不至于让熬夜熬得如此彻底的两个人,增添更多身体上的狼狈。
“弋哥,膝盖借我靠靠呗。”和时弋并排坐在台阶上的谢诗雨,提出了一个格外另类的请求。
时弋像机器接受到指令似的,就将一边膝盖晃了过去,然后谢诗雨的双臂和头都压了上来。
“还是压别人的舒服。”谢诗雨喃喃。
时弋只觉得谢诗雨的身体这样重,是原本就这样重,还是被这一场长达两个小时的询问而垒了太多的重量。
“你被人问过这个问题吗?”谢诗雨突然扬起了头,“你喜欢警察这个职业吗?”
谢诗雨的动作和问题都太突然,让时弋的身体不禁往后压了下。
在这个问题上他可以对谢诗雨展现绝对坦诚,“喜欢。”
“但是太真实了、太刺痛了,有时候想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谢诗雨又将头埋了下去,“像我现在这只鸵鸟的样子吗?”
车轮碾过路面,而后传来一声脆过这个清晨的叫喊,“早上好啊两位!”
林峪走下车,对谢诗雨的无动于衷似有不满,脚尖碰了碰谢诗雨的脚尖,而后无声地向时弋问道:“这才一天就受情伤了?”
“困的。”时弋打了个哈欠后答道。
现在给他一张床,他能够长睡不复醒。
所有失眠人群都应该尝试警察这个职业,从此再无失眠烦恼。
而他想到失眠,便想到那个用意念回复过的信息。
他掏出手机,便看到最顶上一条十三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是一张风景照,在离他们所很近的平湖公园。
时弋无情地将林峪拉着坐在谢诗雨的另一边,然后轻轻拍了拍谢思雨的后脑勺,“世玉换一边。”
谢诗雨便乖乖地禁锢了林峪的膝盖。
而林峪不仅对时弋的行为表示批判,还对时弋说出门买早饭表示质疑。
可时弋并不管林峪的“嗯”啊“哼”啊,疲惫顿消,跑着出了所。
他才跑过一条马路,拐了个弯,就看见了隔着斑马线、穿着一身运动服的池溆。
哇,我今天运气也这样好。
去见你,我会用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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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成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