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兰高中,高一F班。
高数老师一踏出教室,班上的学生犹如脱了缰的野马,男的离开座位去别的地方high,女的不是拿出镜子补粉底,就是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谈帅哥明星。
教室角落的悠闲和前方的喧哗形成了昭彰的反差。
坐在最里边的是一个俊俏中透着灵气的黑发少年,他抿着嘴,心无旁骛地挥动着笔杆,在课本上作画。
玩着手机游戏的钱嘉奕抽空瞥了瞥他的画,嘴角抽搐了一下,“喂柯羽阳,你以后想当啥呀?”
“画家。”柯羽阳头也不抬地拿过橡皮檫,随口道:“这问题你问过我三次了哦。”
“啊不是,”钱嘉奕按下游戏暂停键,坐正身子,“人多善变,你看我上星期想当世界灌篮高手,这星期想当称霸天下的游戏玩家。说不定我今天问你,你说画家,明天问你,你说出个不一样的答案叻?”
“可是我除了画画就什么都不会了啊!”
对方回答得太理所当然,钱嘉奕一时被堵得无话可说。
他眼神飘向课本上那一坨一坨看不出内容的画,莫名的感觉到一股心酸。
“哦对了,”钱嘉奕转了个话题,“刚老吴为啥叫你下课去找他?”
笔尖一顿,柯羽阳从课本底下抽出一张皱皱的高数测验纸,上面印着惨不忍睹的分数。
他盯着测验纸上的红字“9”思索了片刻,道:“我想他应该要辅导我。”
“辅导啥?”钱嘉奕凑上前一看,若有其事地点点头,“我15分,双位数,也可以帮你辅导一下?”
柯羽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课室外倏地响起了女生雀跃兴奋的呼叫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走廊上有好几个女生不顾形象地趴在护栏上俯望下方。
“走走走!去看热闹!”钱嘉奕八卦心一起,不容分说地拽上柯羽阳的手腕冲了出去。
高一F班的位置在B栋教学楼的第三层,从那儿一眼望去可见宽阔平坦的大操场,和一棵棵绚烂盛开的樱花树。
此刻,樱兰高中的校长站在樱花树下和一名男生欢颜畅谈着,两人都背对着教学楼,无法看到正面。
只有当需要回应的时候,男生才稍微侧过头,露出了棱角分明的轮廓。
也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女生们都会戏剧性地倒抽一口气,屏住了呼吸,涨红了脸。
其实不止他们这一层,其他楼层的护栏上也陆陆续续地聚集起来一睹风采的女生。
柯羽阳一眼也不眨地凝望着那抹熟悉的背影,眼眶渐渐泛红了也不自知。
少顷,风起云散。
一张白纸倏地随风飘卷至高空,接着在重力的驱使下,飘悠缓荡而落。
钱嘉奕瞪大眼,直盯着半空中那张似曾相识的白纸,一颗大脑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白纸摇曳不定地随着风儿飘荡,风势趋小,白纸最终不疾不徐地落在了一双白净的校鞋旁。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拨开凋落在白纸上的一朵樱花,将白纸捡了起来。
校长略微踮起脚,瞟了一眼阮司夜手上的测验纸,推了推鼻上的黑框眼镜,摇头笑道:“看来是F班的测验纸呢。F班是我们学校资质比较差的一批,很多老师都埋怨教不起来,基本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求他们及格就好,呵呵!”
校长眯起眼想了一想,“柯羽阳......好像是F班每次排最后一名的学生,很多老师提过他,说人长得挺好看的,就是脑袋不怎么好使。”
“不是不好使。”
“哎?”校长一愣。
柯羽阳的测验纸上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公式,但却只有第一题拿到了满分。
阮司夜眼梢低垂,正好隐去了某些情绪,“他只是不够时间。”
三楼护栏上,钱嘉奕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拧头惊呼出声,“柯羽阳!那不是你的——咦?”
人呢?!
钱嘉奕东看看,西望望,猛然一打住,低头一看。
护栏下,柯羽阳双手捂脸埋在膝盖上,缕缕碎发垂落,像被人抛弃在路边的幼崽一样,无助得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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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同学,”教师办公室里,吴老师摘掉老花镜,看向伫在一旁的柯羽阳,谆谆善诱地道:“学习上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老师。是不是老师平时教得太快,你跟不太上?”
“不是,”柯羽阳摇头,软软地道:“是我不太喜欢数学。”
吴老师:“......”
现在的孩子真是口直心快。
吴老师心里无奈,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听其他科任老师说,你的成绩不是很理想,难道也是因为不喜欢的关系吗?”
柯羽阳点点头。
吴老师的微笑立即僵在唇角,“啊......原来如此,可你若不再加把劲儿,很有可能会留级哦!”
“留级?”柯羽阳眼里有一丝茫然。
吴老师心里一软,“也不一定留级,只要你把各科成绩维持在及格水平之上,就肯定能过关。”
“喛。”柯羽阳深陷苦恼。
“不过你别担心,老师打算安排你放学后留下来接受课外辅导,这次叫你过来也是想问看你的意思。”吴老师温和安抚道。
“可以的,”柯羽阳没有异议,末了又认真地补上一句,“我尽量考及格。”
吴老师欣慰一笑,“好好,安排妥了我再通知你,快回教室去吧!”
柯羽阳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门没有完全合上。
他不以为意地打开门,走了出去,门把上的手一使力,“碰”的一声,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转身之时,柯羽阳的背影猝然一滞。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身后传来一道男低音,柯羽阳攥紧手心,强装镇定地道:“我......忙。”
“呵,”阮司夜冷笑了一声,“现在也忙?”
柯羽阳低垂着头,努力压下嗓音里的颤意,“还好。”
“那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声音似乎卡在了喉间,柯羽阳的唇张张合合的,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无言的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
就在这时,上课铃声毫无预警地响了起来,宣告着这场沉默的结束。
“我该回去了,再见。”柯羽阳急匆匆地抛下这么一句,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开了。
三天了,他避开阮司夜三天了。
自从那天穿着布偶装派传单,无意间发现了阮司夜和一个漂亮的女生在餐厅里约会,他整个人就变得很不对劲。
阮司夜是他的童年玩伴,是他最珍惜的朋友,但他居然可耻地不想看到他跟任何一个女生在一起。
阮司夜遵守了多年前的承诺,回来找他了。
说真的,他很高兴......高兴得要死了。
可他终究忘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都长大了,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地相处。
阮司夜有他自己的生活,他也有他自己的生活,他们两个以后都会结婚生子,拥有各自的家庭。
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都只能是朋友,再多一点就显得太贪心了。
这些道理,他明明都知道的,但为何只要一想到阮司夜抱的是别人,他就好像失去了全世界一样呢?
再次相遇之前,他一个人分明也能过得安然无恙......曾几何时,自己变得如此脆弱不堪了?
“阳阳?阳阳???”
视线的焦距逐渐回拢,面前是沸腾翻滚的海鲜锅,闷热蒸汽冉冉而升。
周围的喧哗嘈杂声清晰入耳。
晚上的海鲜馆,里里外外热火朝天,人声鼎沸。
叶茵手里拿着筷子,一脸疑惑,“怎么突然发起呆来?快些吃啊!”
坐在儿童餐椅上的郜羽星,化身音乐指挥家,胖乎乎的小手抓着一根筷子欢腾地敲击着餐桌,小嘴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
柯羽阳低头盯着碗里的一小块生章鱼,忍着恶心的感觉,用筷子夹起放入嘴里,拿起旁边的一杯水灌了下去。
他不喜欢吃海鲜,但郜安国喜欢,今天又是郜安国的生日,他放学回来睡了个午觉,一起来便被叶茵催着上车,说要去海鲜馆吃晚餐。
郜安国酌了一些酒,比平时热情了不少,“孩子应该是学习太累了,人都瘦了一圈。来,多吃一点!”
碗里顿时多出了一大块肉质肥美的花蟹,柯羽阳瞥了一眼,并没有要吃的意思。
郜安国略尴尬地收回筷子。
“别理他!他要想吃自己会夹,多大的人了。”叶茵立刻出声缓解气氛,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这回是生日星,尽管儿吃个尽兴,酒不够再叫,反正这餐我请!”
柯羽阳兴致索然地望向别处,正好看见一群牛高马大的年轻汉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扑面而来的土匪味比店里的海鲜味更引人注目。
柯羽阳双目一凝,莫名觉得这群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走在最前面的汉子举起粗壮的手臂,豪迈不羁地喊道:“嗨红娘,咱又来棒场了!开个三桌给咱呗!”
老板娘似乎和他们是旧识,笑脸盈盈地迎了上去,“哎,这都有多久没见你们来玩儿了!你们阮哥呢?”
“阮哥在外面接电话,叫咱先进来点菜!”
另一个汉子冒出头来,打趣道:“红娘记挂着咱阮哥呢!哈哈!”
老板娘边指引他们往里边走,边故作神经兮兮的,“嘘!当心点,我老相好就在厨房那里砍鱼剁肉,怕不死你们!”
那群汉子都很给面子地做出惊恐的表情。
带头的汉子心情甚好地四处张望,正巧对上了胳膊靠在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柯羽阳。
柯羽阳:“......”
汉子的脚步一顿,无声地倒吸一口气,然后有意无意地朝他躬了躬背,才继续抬脚往前走。
柯羽阳:“ ???”
后面接踵跟上来的汉子们注意到了前面的情况,一个个经过柯羽阳附近的时候,也都稍微躬了躬背,接着才抬头挺胸地走开。
柯羽阳满头雾水,莫名其妙地正要转回身,被一个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视角里的人夺去了所有心神。
来人身材挺拔,一身休闲装扮,表情淡淡的,看不出男生的情绪,但不妨碍欣赏其出众的容貌。
周围的人事物仿佛褪去了色彩,唯独只有那个男生闯进了柯羽阳的彩色世界。
然而,阮司夜经过身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眼神也未落在他身上,就好像......不曾认识过他一样。
霎那间,四肢骤冷的感觉涌上心头,柯羽阳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这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