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才八斗的谈话路径变成了茅厕不讲究卫生,已经从坑里满出来了还不挪窝。大厨一下子来了精神,颇有叙述架构地从抱怨昨天全京城的善男人、善女子都从这里经过,茅厕外面甚至出现了人潮攒动的排队,上厕所都能上出一副盛况空前的景象开始,引出虚神显灵的光华普照,再归纳总结到新民主新共和新气象,就连新国师也是一位水嫩水嫩、大老远一看就是脆生生的大姑娘的感慨。
偷听到此,泉晓武已经知道才八斗三急中必有一急到了。便按照事先观察好的地形蹑足潜踪地来到从厨房到蹲点之间的必经之路。找到一棵大树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寻枝杈茂密之处,向前可以看到厨房里呼呼冒热气的蒸馒头,向后可以看到灌木丛中的蹲粪坑。便用手捂着嘴巴噗嗤噗嗤起来。
正偷偷笑着,突然,感觉到自己后背上的汗毛全都倒竖起来。心中一紧,立即抬头看天。蓝天白云,十个太阳若隐若现,异常的平静。小五掐指算了算时辰,挑出青色的宝石放在眼前再看天。果然,看到一张几乎覆盖了整座虚神山的巨大能量网正在波澜不惊地缓缓消散。
虚神山上能够发动这般规模能量网的装置比比皆是。是谁、为了什么发动的呢?
小五疑惑地放下手中的青色宝石。但也就在他放下宝石的瞬间,透过青阳光芒的掩映,观察到一簇细细的、宛若淼淼炊烟、却又小了几十、上百倍规模的热能。循着方向望去,小五不由得大吃一惊:大食蓬大厨刚刚解手的大便!
莫非,是山上什么人闻到了味道?启动神之装备来查?
正寻思着,心血再次来潮。立即抬头看天,只见两位白衣白翅,手提闪亮长剑的羽族仙女飞出虚神庙,向这边盘旋而来。
小五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一时间合不拢。
随地大小便,不是仅仅鞭刑么?怎么提着宝剑来了?这是什么情况啊?
还想继续观察,却听到石头里传来才八斗朗朗的辩论声:“虚神有灵虽然好,还需人类修厕所。说来说去这么多,不如提锹铲粪便。”
大厨鄙视:“小伙子,这里是皇皇上京。地大物博,资源极其丰富。茅坑满了,只需要原地填埋。你们河络矿道里才铲粪呢。地方小、人多、拉出的屎还臭。”
“种族歧视不可取,伤人害己无好处。劝君从此来改正,切莫错路走到黑。”才八斗出口成章,“填埋粪坑多浪费?还要砍伐盖新厕。保护环境爱九州,大便也要想清楚。”
“啊呀,山沟里来的河络。就没找到京城的亲戚么?填埋的是粪坑,棚子是要环保再利用,抬到新坑上去的。”
才八斗不太想去挖粪坑,但以他的道德修养,更不可能露天蹲。肚子里急,已经不容他想了又想。于是抓起铁锹来,决定自己挖坑。铁锹是人族的尺寸,抗在肩膀上很难掌握平衡。才八斗走得歪歪斜斜。尤其是穿过灌木丛的时候,人族稍微挤一挤,腰和腿就能穿过去。但河络不行,正挡着脸。硬穿过去怕划伤眼睛。肚子里已经很急,毕竟刚刚听大厨讲了好半天水嫩水嫩仙子的故事。其实他是很想打断对方的,但,偏偏那个故事起承转合都精彩,尤其是美人颜如玉、宝石堆满山。才八斗虽然很清高,但也不时地幻想着做一个才华横溢的凤凰男。那个故事里,满山都是白富美。人生不止又三急,出人头地也很急。当然,梦中人也是需要蹲的。才八斗用力地挥舞铁锹,嘁哩喀喳地在灌木丛中打出一片只属于河络的天地。
天上飞舞的仙女一眼就看到了。收起翅膀来降落在树梢上,冷眼观察。小五只觉得脑门上的汗珠子,一粒一粒地冒出来。这情景,太可怕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未过门的仙公啊。要是跟随地大小便沾上什么关系,要是朱华珍坚持履行婚约,要是这两个羽族仙女误以为灌木从中一点热原本是仙公在仙子的仙山空地上露天施肥产生的……
我是不存在的。小五合上双眼,以从未有过的专心致志默念。茅坑是不存在的。屎臭也是不存在的。慢慢的,感觉到身心宁静,似乎连灵魂都进入一个虚无缥缈的世界里。
才八斗披荆斩棘地穿过灌木丛,呆愣在原地。早上看到的,屎尿都满溢到外面的茅房,凭空消失。就连随风飘散的骚臭味道也不见了。他呆立半晌,有了传说中的穿越感。于是,惊恐万分地挥舞铁锹,又是一路披荆斩棘,大刀阔斧地冲向大厨指给他的露天蹲位。
嘁哩喀喳地一顿猛砍,打开隐秘的缺口冲进去仔细查看。虽然没有了臭味,但黄白之物赫然与地。才八斗愣了愣,下意识地提起铲子来挖起一锹土,想要盖住。
嘭!
整个儿地面炸开,把瘦小的河络连同一坨屎同时掀翻在空中。
才八斗惊慌失措,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铁锹!铁锹!
身体被巨大的能量掀起来,在空中连续地转了好几个圈子,才向下坠落。才八斗惊恐地尖叫:“啊!呀呀呀!哈!”边将手中的铁锹舞成一片凶狠的疯魔。嘿嘿哈哈呀!噗嗤。铁锹插入一丛灌木,咔咔咔地切入,最终停下来。才八斗缓缓地睁开双眼,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脚刚好停在荆棘倒刺上方不足一寸的地方。一时间,冷汗虽然直流,却在心中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幸福感。小河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却露出笑容:“劫后余生虽可怕,自有福报随后来。”
铿锵起伏的朗朗诵念余音未落,脖领子已经被人一把揪住。
呼啦!
被提上了半空,向着虚神殿飞去。
才八斗眼看着自己的双脚离开地面,自己的身体摆荡在空中,就连手中紧紧抓住的铁锹也因手脚无力而掉落。
想喊,还没喊出声;想哭,还没流出泪;想朗诵些什么,却是大脑一空、眼前一黑,吓得晕死过去。
泉晓武被光怪陆离包围着。身边的一切,似乎都是密度不一的能量团。有的稀疏、有的致密、有的模糊、有的清晰。天空中悬挂的十个太阳喷薄不息,两个月亮却犹如致密的密度,静静地悬浮。他回头,看到自己靠着的树干。形状依旧,却是能量状态。
他听到,不,不是听到、不是看到、也不是感觉到。是知道。有阵阵的能量波在荡漾。他试图去分辨,于是,能量波便缓慢下来,在他身边……不……没有身边、没有方位、没有自我、没有众生。
嘿嘿哈哈呀!
泉晓武无法描述是怎样分辨出来的,但他就是知道……不,是聚集成泉晓武的能量,就是知道……
啊!
泉晓武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存在的。
他惊恐万分。
震荡
呯!
后背重重地摔在一块石头上。但是,在接触到石头的瞬间,感觉到的,竟然是能量与能量的接触。但随即,刺骨的疼痛传来。小五只觉得浑身都散了架一样的痛。以他的身手,从树上掉下来,肌肉、骨骼、关节会自然而然地卸力,根本不可能受伤。但这一个瞬间,却是痛彻心扉。
“啊!”
惨叫。
小五立即伸出双手来捂住自己的嘴巴。
太晚了。
天空中洁白的翅膀煽动,呼啦啦!
小五下意识地紧要牙关,在心中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能说!不能说任何有关蹲坑拉屎的事情。
“大家辛苦了!我就是简单地路过呀!哈哈哈哈!”
于是,他就笑。
初沐戴雨荷花瓣,且宜香耦点绛红。白绢轻纱轻染墨,翩翩展颜晓武仙。
朱华珍含笑写下一首诗,示意仙女呈给泉小五看。被沐浴、被更衣、被熏香的泉小五回想再回想,按照一个成功的王子的修行中教导的那样,先弹弹水墨飘逸的大袍,再掸掸水墨飘逸的水袖,坐直身体,以双手正云冠。接过墨宝:“好诗!好字!”然后,含笑,侧歪头望向朱华珍,“好美。”
“少贫嘴。”朱华珍展颜。
小五看不出她是真笑还是假笑,但心神为之一夺,险些失魂落魄地掉落墨宝。他连忙回神,咳咳:“嗯、哼。你,迎着春风,向我走来。如同,漂浮在我心中,温暖的白云。绵绵博博,占据着原本就属于你的,我的灵魂。”
呈给他诗卷的那位仙女的头发丝都忍不住开始抽搐了。
朱华珍貌似津津有味,全身心地散发着笑意。两只雾蒙蒙的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
小五搜肠刮肚地转着眼珠子,过了好半天才说:“我的思绪在你的温香里蹒跚,却迷失在光与影的幻象中徘徊。”
看到他又停下,朱华珍轻声地鼓励:“然后呢?”
“直到遇见多年前你放下的那一方,青翠色的手帕。看到,手帕上镌刻的鸳鸯。”
“好美的诗。”朱华珍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收缩、抽动,用尽了全身的灵力才克制住脸上的表情,转向身边的仙女吩咐,“请仙公去后堂用餐吧。”
直到泉小五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中、消失在院堂中、消失在刚刚种下的、桃花的海洋中,朱华珍才缓缓地掀开袍袖,注视着痉挛般颤抖的双手。
他,怎么知道,青翠色、镌刻着鸳鸯的,那一方手帕?
他,是如何,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