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
“什么?!”
“仙公抱怨没有荤菜。”
朱华珍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抖动。然后,她站起身来盈盈浅笑:“买几个肉包子。”
“是。”仙女躬身回答,转身要走。
“给我。”
仙女疑惑地回头,不知道朱仙子要肉包子做什么。
一大兜子热腾腾的包子很快就端到了朱华珍的面前。飘飘仙子皱紧了眉头勉强看了一眼,便躲得远远的,吩咐喊来一位庙工。盯着那个可怜的庙工洗了十几次手,都快洗脱皮了,才让他一个包子一个包子地拿起来,前面、后面、左面、右面,上面捏了多少褶子,下底有没有很平。检视来、检视去,只剩下三个看得上眼的。其他的都给了庙工。
看到风韵无边的仙子亲自端着三个白白胖胖的大肉包子走进来,小五的精神为之一振,连脖子都忍不住地笑起来:“虚神庙的包子,最好吃了!”
朱华珍放下包子,在他对面坐下:“王子怎么又有空?”
边抓起包子往嘴里塞边回答:“路过。在树上小憩。”
见朱华珍笑得很灿烂,估计是不信的,便补充说明:“轰隆一下子,不知道谁放炮,醒了没站住,就掉下来了。”
朱华珍伸手拿开剩下的两个包子:“王子从两岁开始,就没从树上掉下来过。”
小五瞪着眼睛咀嚼良久,才回答:“好汉不提当年勇。”
朱华珍微微一笑,抬起手指就要掐算。
“别算了。”小五劝,“不易动土。这不,才八斗刚铲了一锹,就被你们炸飞了。”
朱华珍的手指微微一抖,感觉到心血来潮,十分听劝地放下手指:“你算的真准。”边说,边把盘子又推回去。
小五默默地咽下嘴里的,再抓起盘里的,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算得准,没啥值得自豪的。都是命。嗨。”临末了,还幽幽地长叹,道出内心多少苦。
朱华珍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苦口婆心地劝:“虚神庙经常有大型活动,修建的厕所很多。你看……”
“我、我可是极其讲究卫生的。”小五瞪圆了一双充满无辜的大眼睛,认真地说,“这可不能胡说。”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搬新家了么,你总得熟悉熟悉呀。”朱华珍笑语盈盈地继续说,“前殿、中殿、后殿,各有十二个厕所,按照十二星相的方位放置。”
小五惊:“为啥?必须按十二时辰轮流蹲么?”
朱华珍一时间没跟上他的思路,但冰雪聪明,马上就反应过来,忍不住捂住嘴笑出了声。笑声如银铃悦耳,叮当。
小五一时间就好像整个儿人都被泡在了蜜糖里。呆呆地忘记了说话。
“那还设十二个有什么用?别打岔。”朱华珍笑骂,“上山的路长,每一段都设有二十八个,对应星宿的。别人可以随便用,但你可以自己算时辰。顶部都有阵法,映着天时,会格外地舒服。”
“这不还是要找对的厕所么?”
朱华珍不想多谈,但内心深处还是极其惧怕这位仙公不拘小节地露天蹲。一旦在圈子里传开,就很难继续做洁癖了:“没有那么拘谨。你要是嫌麻烦,可以让她们到处多放些靴子。”
小五的脸一下子板起来了:“那次的事儿,真不是我干的。你们这样持续地冤枉好人,不应该。”
朱华珍本想点点头,就让这件事滑过去。但不知道怎么的,战神武缘一脚踩进……的战靴后,那一脸惊恐万状的大胡子,以及不知所措地穿着灌满了……的战靴满院子逃跑的样子,呼啦一下跃入脑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朱仙子情不自禁地捂着脸,无法控制地大笑起来。
“笑。就知道笑。”小五突然发现,女人的笑点实在是太低了。他十分不满地翻着白眼嘀咕,“还不是因为你。”
朱华珍慢慢地停息了笑声。是的。因为慕王想要娶她。偶尔想起这事儿的时候,原本是应该感到些温馨的。小五年纪虽小,但毕竟也是为了自己才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过,噗嗤。噗嗤。噗嗤。朱华珍又捂住嘴巴,抽筋似地有一声、没一声地笑。
见她又开始笑个没完,小五不由得皱起眉毛来:“好、好、好,谢谢你。我知道厕所在哪儿了。你把才八斗给我,我有用。”
“才八斗?”朱华珍怔了怔,好奇怪的名字。她是很有自制力的、相当合格的大国师。但不知道怎么的,此时的笑点几乎到了没有底线的程度,又捂起嘴巴噗嗤噗嗤地笑。
“我从来都没有想到,在你的内心深处,竟然是如此的可笑。”小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地低声吟唱,“那么,就请你,尽情地开心。”
娇躯一震。莫名其妙的反胃感豁然涌起,帮助朱华珍笑容立止:“按律,是要鞭刑的。”
小五斜眼:“他是文化人,做不出那种事儿。”
跺着步子走到风景优美的庭院中,看到才八斗光着后背抱着树,正在伸冤。寻思着就这么走过去聊天,以两个人的关系,恐怕会有抵触。小五完全理解,人与人是不同的。生活环境不同,成长经历不同,对事物的看法当然也不同。何况是人与河络?就连高度,都是不同的。但是,民族大团结么,有问题可以沟通,相互学习才能共同进步。可惜,这家伙最擅长的,是冷暴力。一言不合就闭嘴。要讲究方式方法。
看了看才八斗光溜溜的后背在料峭的春风中瑟瑟发抖,距离远虽然看不清楚,但似乎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这样的,考什么重骑兵啊?穿上盔甲就……噗嗤噗嗤噗嗤。小五想象着瘦小的学友套上一个巨大的钢壳的形象,便拼命地捂住嘴巴,还躲到了柱子的后面去憋笑。他当然知道才八斗看不到自己,但柱子也是可以阻止音波传递的。吭哧吭哧地憋了半天,鼻涕眼泪都憋出来了。左右看看,仙女、庙工们都避嫌,没人想让仙公看到她们或者他们看到了仙公鼻涕眼泪横流的模样,所有的脸都对着相反的方向。好机会,小五偷偷地垂下胳膊,把满手的脏全都抹在柱子上。然后,悄没声息地换了一根柱子站。
“冤枉好人不可取,春天也会下飞雪!劝君莫要犯错误,及时改正才光荣!”才八斗努力地拧着脖子,想要露出自己光明磊落、绝不可能随地大小便的文化脸。
啊哈!小五来了主意,从柱子后面走出去,摇三摇、晃三晃。四方步迈的很夸张,尽量保持着四平八稳。负责看守的庙工生怕仙公又做出什么不雅的事情,悄悄地蹭鞋底,把整个儿身子都向相反的方向转。
咦?不主动接戏,怎么还想跑?惊诧之余,小五只好自己提高了嗓音主动开口:“啊呀,好美丽的大槐树呀,我爱它。夏天遮蔽阳光,冬天挡住风雪,我更爱它。”
才八斗听到有人说话,好像还是个香客。精神为之一振:“大槐树下有冤屈,仁兄可愿听我说?”
小五刚想一口答应,但略迟疑,决定欲擒故纵:“不听不听我不听,谁知道,你会不会破坏,这一片风雅的绝美?”
“此处风凉何来雅,兄台潇洒我受冻。”
“啊呀,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兄台。”
才八斗大喜,用足了吃奶的劲儿拧脖子,拧了半天,只看到一角大花袍子。心头大惊:“泉小五!”
小五本是想好了下一句诗的,类似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山不转水转,人不逢路逢。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哈哈哈,原来是你!
但只看到大花袍子的一个角儿,咋就知道是我了呢?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放过我的!我不怕你!万恶的旧势力!历史的车轮滚滚地前进,一定会把封建的糟粕碾压到泥土里。”
这下坏了,连打油诗都不做了。
小五滴溜溜地转着眼珠,想折。
“啊哈哈哈哈。”他决定先是仰头大笑,然后,刺破对方的虚伪,“不怕我,为什么要逃?我猜,你是万万没想到吧,煮饭的大锅竟然是用太阳石烧的!没有炉灰给你摸脸!”
这回轮到才八斗吓了一跳。万恶的王子到底跟踪了多久?竟然连这个细节都知道?
“说!”小五阴森森地拿起桌子上准备行刑的皮鞭,啪!啪!啪!抖了三抖,“你们还有多少人留在京城没走?”
“革命需用头颅换,一腔热血染征袍。”
“啊呀,看给你厉害的。”泉小五围着大槐树缓慢地走了一圈,“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
才八斗冷笑地望着他。
“我跟你们是一伙的。”
啥?光着上身,被冷风吹得发抖的小河络的脊背上,唰地冒出整整一层冷汗。
“他们逼我。”小五认真地解释,“我是不想的。”
冷汗被冷风吹干,才八斗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牙齿嘚嘚嘚嘚地作响:“姓泉的,我是大昕帝国登记在册的生员,你不要乱来!”
啪!
泉小五恶狠狠地抖动手腕,让鞭鞘发出凄厉的脆响:“我爸爸,郡王泉墨,是民主之父。余墨不才,至此惶惶乱世,唯反封建立共和,方能救民与水火。”
“你、你不是我们一伙的!”
“我是!”
啪!泉小五又抖了一下鞭子,恶狠狠地说:“放亮招子看清楚点吧,只要你承让我是你们一伙的,不但不会挨鞭子,还会大包子大馒头地尽情享受。”
“做梦!”才八斗冷笑,“河络民族是不吃包子,更不吃馒头的!”
呀。小五的气势为之一挫。但马上就恢复了镇定:“肯开口,就好。那么,说说吧。你们吃什么?”
“土豆。还有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