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位前摩肩擦踵,四人被挡在后面,只能从人缝里瞧。牌上的花色瞧不真切,或许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只是碰巧?
可摊主已经大声介绍了起来,声音依旧是粗声粗气,但说到有些词的时候又有些少女的清脆,怪声怪气,令人摸不着头脑。
“这英雄牌共有五十四张,有梅兰竹菊四色,每种花色有十三张牌,其中十张是一到十的数字牌,其上为日月星三光牌。这四色十二张日月星牌画着十二位名侠。除此之外还有天地二牌,居于梅兰竹菊之上,也绘有二位英豪的画像。”
“这英雄牌可三人一局,也可四人一局,出牌规则写在这张纸上,诸位也可商量着来,玩出更多花样。谁先将牌出尽,就是谁赢。”
阿灵摸了摸下巴:“这牌听着有些耳熟。”
沈拭尘顾忌到周围人离得近,含糊道:“还在镇子里那会儿有人和你提过,是从我们家乡传来的玩法。”
“劳驾让一让。”穆念侠费力地从人群里挤上前去,“这扑......这英雄牌听着倒是有趣,此前我却从未见过。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
“这牌是从西方大秦......”摊主说了一半,忽地止住了话头,看着穆念侠直愣神,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几番,冲着她用力眨了眨眼,仿佛传递什么讯号,又重新捡起话头,说这牌如何由游商从西方带来,自己又如何改进云云。
阿灵跟着穆念侠挤了出来,见到这一番眉眼官司,又仔细端详了摊主的脸。初时她的注意力全被那胡茬吸引了去,不曾细看她上半张脸,如今才发现,那摊主倒有一双极为明亮澄澈的杏眼,看着有几分熟悉。
还有那眉骨、鼻翼,分明是不知用什么画上的阴影。若是把这阴影去掉,再加上这眼、这脸型,这就是一位再熟悉不过的故人了——嬴映雪!而旁边那位,分明就是当初另一位同住的女玩家谭千梨。
暖洋洋的欢喜一瞬间充满了她的胸膛,她的手脚被这突如其来的放松感冲得发软,嘴角被莫名的力量牵起,可这热同样从眼眶里涌出,把本不激烈的日光激得那样耀眼。
我差点以为你们死了。她想说。
但相熟的是清水镇的阿灵与嬴映雪,如今的南风只能将手搭上穆念侠的肩,硬生生地给这组牌挑毛病:这张人物走了型,这个颜色黯淡了,不过要是你更好的存货,倒是可以一买的。
旁边的人笑她傻,这东西又不难做,不过是因为新,才有那么多人围观凑个热闹。这摊子将牌和规则摆得明明白白,没几日就会有人学了来,到时候自有低价的买,何必这时候当个冤大头。
阿灵有些促狭地在心里打趣:还说要做个连锁品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是走上了被人抄的老路。
可一想到她们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按原计划为这些东西打造一个故事,让她们的世界成为这个世界人们心中一个真实存在的遥远国度,阿灵又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雍王之患多一日不除,所有的玩家连同她,就要多一日躲躲藏藏。
她抬头与嬴映雪对视,嬴映雪恍然大悟,眼睛一亮:“尽有的!客官可随我到谷外,我帐篷里还有好几副牌,客官随便挑!”
谁料正当嬴映雪与谭千梨收拾好摊子,要领几人往自己帐篷时,张玉皇却被人拦住了:“张师兄!”
来人语气里透着一股子热络劲,兴奋激动溢于言表。
张玉皇左看右看,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不过这装束倒是眼熟得很:锦缎金丝绣的宽袍大袖,长衫上还笼着一层轻薄带暗纹的纱,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最特别的是他背了一样长条的大物件,用绸缎仔细地包裹着。
那是一把琴。乐器不离身,当是讲究以音制敌的留香阁无疑了。
于是他抽了抽嘴角,勉强道:“师弟。”
师弟连珠炮似地说了一串话:“张师兄这些年不回门派不说,怎么连封信都不送来!赵长老心焦得很,还以为你遇害了呢!如今你总算回来了,我引你去见赵长老,也好让长老高兴高兴。”
张玉皇原本就是勉强支起的嘴角更是耷拉了下来,绞尽脑汁想借口来逃过一劫:“我历练这么久都毫无长进,无颜面对师父。若是我在论剑大会上能闯出名头来,再去见师父也不迟。”
“习武之人,正是要随性而为,何必总想着你争我抢的比试?”师弟自己拉他还不够,还要放声高呼让其他同门一起将他请回去:“张玉皇师兄回来了!我们快将他请去面见赵长老!”
这话用了丹田劲,声音传得老远,不少留香阁弟子转头看过来,议论纷纷,都往这地方赶。
看来赵峥嵘真的很生气......要不然这些留香阁弟子也不至于这般积极地把自己拉回去。
与其他门派相比,留香阁更崇尚清静无为不假,但赵峥嵘偏偏是其中的异类。恪守门规,教徒严苛,也因此当上了宗门的执法长老。自己本是觉得这NPC设定很有个性才选入他门下,谁承想在游戏里就被逼着练功不得消停,如今还不知又恶劣了多少倍。
只是众留香阁弟子看着他眼睛直发光,若是他不依,只怕要被众人抗回去!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视线四下扫过,一手拽住了穆念侠:“我是与朋友一起来的,要走也得一起走。”赵峥嵘这人极好面子,想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发作。
穆念侠瞪大了眼睛,忙把他的手甩开,压低声音说:“你回门派干嘛还要拖上我,我和阿灵去就好。”
张玉皇叹了口气:“看我出丑,去不去?”
“那倒是可以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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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怎么又凑到一块儿了?真是有缘。”阿灵和沈拭尘表明身份后,嬴映雪看起来兴奋极了,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但看二人神色坦然,又蔫了下去,斜着眼睛看沈拭尘:“是我高估你了。”
沈拭尘只得苦笑。
谭千梨却眉头紧锁,对沈拭尘说:“雍王的目标只是玩家而已,你不该把阿灵牵扯进来。”
沈拭尘默了一阵:“我知道。”
阿灵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我才好做决定,不然我岂不是被动得很?你们真觉得在我这儿住那么久的事情能瞒过雍王?”
迎着几人震惊的目光,阿灵说道:“实话告诉你们,雍王已经派人寻过我了,被我敷衍了过去。”她顿了顿,又扔出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我若是没猜错,我应当是雍王手下的暗卫。”于是又将自己模糊的印象与和那名暗卫的对话说出。
嬴映雪咬唇:“雍王对我们的消息知道得很详尽。”
“他既然找去了招贤村,那他所知定然不止我们当日在安兴的几人。”沈拭尘补充,“他定然是能调得出招贤村户籍的。”
“如果他已经知道了谁是他要对付的人,我们就得找到我们可团结的人。”谭千梨摊开了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我们这些日子卖英雄牌,若是有人打听这牌的来历,就在四下无人时找他们试探,也找出了一些玩家。”
沈拭尘舒展了眉眼,欢喜道:“这样多人!”
“我们没有告诉他们雍王的事,这张纸也只有你们看过。”
嬴映雪的眼里带着凌冽的杀气,阿灵诧异极了:“你不信他们?”
“对,我不信。”嬴映雪把手举到阿灵眼前,这双手是极修长、极好看的,皮肤细腻洁白,没有一点茧子,看不出是习武之人的手。这是玩家得天独厚的优势——不用经年累月的习武,便能平白得来一身功夫。
但也因此,多数玩家的心性和江湖上的侠客是不一样的。
他们没有那种在刀尖上滚过、血雨里浸过的锋芒毕露。
可阿灵在嬴映雪身上看到了这种气质的雏形。
“我这双手沾过了玩家的血。”她的眼神里隐藏着恐惧,却又逼着自己坚定起来,“我们只是告诉了他这事,想他有点提防,并不打算寻求他的帮助。但他却嫌我们会连累他。”
谭千梨握住了她的手:“这是他的错,他不该动手的。”
阿灵明白她们的心思,对她们而言,杀死玩家和杀死其余人是不一样的。可她全无立场去安慰,思绪不自觉地飘到了别处去:她的信应该早就到大漠了吧。他们如果愿意来,也应该快到了。
她的眼睛也不自觉地向沈拭尘看去,正对上了沈拭尘的视线。
沈拭尘干咳了一声,这咳嗽声假极了,一听就知道他这会儿喉咙并不痒。
“我们总是得分出可靠的人来的。”
他顿了顿,犹豫地说:“其实有一个办法,但有些缺德,算是侵犯**。之前和我们同行的一个人,他会一门功夫,能让人说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