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晚上十点一刻,古禹风情街酒店前台。
“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我明明按了「不需要客房服务」的提示灯,还有人擅自进入我的房间。”趁着酒劲,安逸厉声向前台质问道。
“抱歉先生,这确实是我们保洁的疏忽,请您清点客房财物。若有遗失,我们酒店全额为您赔偿。”前台连声致歉道。
“好歹也挂着五星的招牌,你倒是说说,哪家五星级酒店会擅自替客人点熏香,而且还点得那么浓。难道你们不会考虑客人的喜好和忌讳吗?”安逸竭力压制着怒火,追问道。
“先生,熏香是禹州的特产,我们会为每一位客人准备…”
“够了,现在替我换一个房间,我很累,没时间听你唠叨。”不等前台解释完,安逸随即提出诉求。
“好的先生,可是现在客房紧张,只剩顶楼一间套房,如果您不介意,我马上替您安排。”前台补充道。
“套房?只要没有熏香气味,我全都不介意。”安逸毫不犹豫地应道。
待拿到房卡后,安逸拜托前台,让其派人去原来房间帮忙取背包。毕竟自己实在受不了那刺鼻气味,恐怕在其中多待一秒,便有窒息的危险。
这间新的客房,应是「伯索」专为贵宾准备,大致三百平面积,两室四厅,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连健身房、天空泳池这类顶尖配置也不落下。
除此之外,整个房间采用纯实木吊顶,虽然层高三米有余,但由于漆面颜色偏深,总让人感觉压抑,加上久未住人,门扉紧闭,室内弥漫着木料受潮的气味。
所幸,这间客房打扫得倒是挺干净,安逸将手指划过饭桌,竟未沾染半点灰尘。
待用冷水冲了把脸,安逸随即前往阳台,倚栏远眺古禹风情街。眼下未有灯光映照,仅借微弱月光,其俨如一座鬼城,而那祭祀区八根高耸的柱子,依旧瞩目。
谁曾想,短短两天之内,安逸已然身陷囹圄。一边是虎视眈眈的「鸿运」,欲将其挫骨扬灰,另一边则是来去无踪的红衣小鬼,虽未造成实质伤害,却持续对安逸进行精神攻击。
耳畔禹川,千年不息,缥缈的水祭之景,蓦然在安逸脑中晕染开来。
“哐哐。”敲门声突然响起,倏然将安逸拽回现实。
安逸缓步上前,开门后发现自己的背包正放在地上,并不见送行李来的人。
“这服务态度真是一言难尽,难道是怕又被我骂?”说着,安逸拿起背包,刺鼻香味再度袭来。
安逸左手捂住口鼻,右手拎起背包,将其中物品全部倒出后,顺手把包丢出阳台,并迅速合上玻璃门。
殊不知保洁在屋内燃放了多少香料,居然连背包都被熏了个遍,带着浓烈气味,但万幸的是,安逸所有物品一直放在包里,其沾染的气味还不算太重。
待一番收拾,安逸掐着时间服下两片胃药,并在查看阳台和窗户无异样后,随即合上所有帘布。
出于谨慎,安逸仍将房间灯尽数打开,可现下已一日未见到红衣小鬼,其竟有些失望。仔细想想,虽然那家伙凶神恶煞,却从未真正对安逸出过手,甚至不见出手的征兆。
但换个角度想,兴许见过红衣小鬼出手的人,无一存活。
“如果能再见一次红衣小鬼,会不会找到新的线索。”安逸暗暗嘀咕道。
稍许考虑,安逸进入卧室,待关闭房间内所有灯光后,缓缓推上卧室门。既然遇上了如此疯狂的事情,那不如贯彻到底,再来点更疯狂的举动。
然而,今晚的酒店异常安静,只能听到禹川水奔流而去,以及安逸惴惴不安的心跳声。直至睡意上头,安逸不仅没见到红衣小鬼,就连玻璃上的脚步声也未曾响起。
“日出东隅兮,光被四极,照吾禹川,浩渺无极。”
“风起云涌兮,鸣声凄怨,波涛汹骇,势欲吞天。”
“然则日照之下,阴霾尽散,万里晴空,一碧如洗。”
恍惚间,安逸听到熟悉的唱词,其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大枫树旁,左手持矛头权杖,右手腕拴着骨哨,在众多古禹民簇拥下,与天宇心灵交流,呼唤神灵庇佑。
这般诡异场景,竟让安逸感觉真相正逐渐浮出水面,而那被赋予神秘色彩的水祭,在现实与幻境的交织中,有了更加清晰的轮廓,只要再前进一步,便能将其牢牢抓在手中。
“除掉他。”
霎时,一位古禹民放声朝着高台怒号,不出片刻,众人群起响应,相继奔高台而去。安逸顿时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古禹民协力推倒高台,使之坠入禹川。
而一同坠河的,还有高台上那十来号人。
画面戛然而止,安逸随之惊醒,身下床单已被其汗水浸湿,脑中一片恍惚。望着漆黑的卧室,安逸隐隐后怕,所幸今夜并未有红衣小鬼造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凌晨一点。”安逸按开手机屏幕,继续自言自语道,“才不到两个小时,但感觉自己睡了好久。”
安逸缓缓坐起身,打开床头灯,开始回味刚才梦中所见的场景。其依稀记得,发布会后独自进入全息世界,当首次目睹水祭仪式时,画面曾出现剧烈抖动,直至再次清晰,那小孩已朝禹川奔去。
而方才梦中的景象,难道正是全息世界中缺失的画面片段。
愈是琢磨,安逸愈发觉得不对劲,仿佛有人刻意掐断全息世界中的水祭,阻止自己接触真相。因而,安逸咬定迪卡撒了谎,「伯索」必然已对水祭了解颇深。
事已至此,安逸决定再去阴市一趟,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用冷水使自己清醒后,安逸换了身便装,随即离开房间。然而其刚进过酒店大堂,蓦然被熟悉的声音叫住,忐忑转身后,竟发现是虎爷的贴身保镖。
“安总,大半夜不休息,这是准备去哪儿?”保镖走至安逸跟前,盛气凌人道。
“今晚喝得有点儿多,打算去院子里抽根烟,透透气。话说咱虎爷的酒量可真好,千杯不醉。”安逸随意客套了两句,只为赶紧脱身。
“虎爷什么都沾,但唯独不喜欢喝酒,恐怕安总是喝多了吧?怎么开始说胡话了。”保镖毫不客气地揭穿安逸,并质问道。
“你瞧我这记性,闹了个大乌龙。那就先不陪兄弟聊天了,我去外面透透气。”安逸搪塞道。
“安总在院子里转一转就行了,别走太远,最近这禹川两岸可不太平。”保镖叮嘱道,语气颇有威胁的意思。
“不太平?此话怎讲。”安逸倏然起了兴致,直勾勾地盯着保镖,追问道。
“听说禹州古镇和这家酒店都闹鬼,不少人瞧见穿着红色衣服的玩意儿。所幸它不进房间,就在玻璃外瞎折腾,否则不知要闹出多大动静。”保镖凑到安逸耳旁,低声道。
“兄弟,你这玩笑就开大了。现在是科技与法治社会,哪有什么鬼怪神力,你们就是自己吓自己。”安逸扑哧一笑,虽内心已是风起云涌,但依旧故作镇定。
“实话告诉你,我手上有不下十个兄弟惨遭毒手,死状异常恐怖。至于安总信不信,全凭你个人。”说罢,保镖挽起袖子,眼见其大臂上几道未结痂的爪印,极为醒目。
在保镖口中,那红衣小鬼俨然成了恶魔,嗜血杀戮,残忍至极。不过那玩意儿确实不像善茬,单单是其可憎的样貌,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可转念一想,这保镖能够从红衣小鬼手下逃生,应是有些本事。毕竟安逸曾亲眼见过那玩意儿飞檐走壁,普通人一旦被盯上,必定生机渺茫。
“瞧你这伤势,应该刚被遇袭不久吧?去医务室处理一下,以免感染。”安逸瞧保镖的伤口,假意关切道。
“这…”保镖迟疑片刻,继续道,“这不需要安总操心,你只管保护好自己就行。”
“谢谢提醒,但我并不相信鬼神,这时间不早了,你也赶快去休息。”安逸向保镖告辞后,迅速离开酒店大堂。
保镖的语气,并非像真心劝告安逸,反倒有些威胁的意味。但听这家伙一番话,安逸更加肯定方才的推测,红衣小鬼绝非纯良之辈,仅是恰巧被自己发现弱点,每每在其发起进攻前,便使用闪光灯驱退。
不过按照保镖所说,他手上有十来个兄弟丧命,这可是严重的刑事案件,为何没有听到半点风吹草动,甚至连迪卡也不曾提及只言片语。
难道此事也被人刻意压了下来?
安逸佯装在院子里吸烟,随即缓缓朝大门移动,并以去停车场拿东西为由,让保安开闸放行。其后,安逸沿着风情街外围行走,直至祭祀区附近,方才戴上全息眼镜。
月光之下,万籁俱寂,偌大古禹风情街,空空如也。
循着记忆中方向,安逸找到那口通往阴市的枯井,但正当其准备钻入时,耳畔再次响起孩童哭声,较之那日,这声音显得愈加凄惨。
“难道,故事又将重新开始?”安逸迟疑,暗暗自语道。
依迪卡在发布会上所述,全息古禹世界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位面,若非人为干预系统,将完全由人工智能操控其发展走向。故此,这个虚拟空间将拥有数以万计的故事线,这也正是古禹风情街的魅力所在。
可如今为何孩童哭声再现,难道全息古禹世界进入了循环。
循着哭声方向,安逸来到囚禁孩童的院落,其熟练地扒开稻草,只见小家伙正不断挣扎,竭力从内部拉拽木笼门,纵使手指已被倒刺扎破,却仍不肯放弃。
“放我出去好不好?我要去救我爹,他被抓走了。”笼中小孩望着安逸,连声哀求道。
如出一辙的对白,直击安逸脑海,就像将看过的电影再放一遍,观者清晰知晓接下来的故事走向,继而略感乏味无聊。
“你爹?他怎么了。”即便知晓故事结局,但安逸依旧关切道。
“来不及解释了,你先放我出来。”怎料小孩语气陡然转变,厉声朝安逸吼道。
“好的,我这就放你出来。”面对这不讲礼貌的小家伙,安逸并未动怒,或许是知道他的结局,心中尚存惋惜。
安逸从外部取下插销,随即打开木牢门,怎料那小孩竟变了副模样,龇牙咧嘴,面目可憎,俨然是个红衣小鬼。不等安逸反应,小孩便挥舞利爪,朝其飞扑而去。
“是你害死了我爹,我要你的命。”话音刚落,小孩的爪子已逼近安逸脖颈。
情急之下,安逸连忙摘下眼镜,顷刻间,全息生命消散,只留下一座鬼城。
安逸猛然坐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其用大拇指甲抵在中指根,让疼痛使自己保持镇定。然而,这招已完全不起作用,其心跳愈发激烈,浑身不由自主地抽搐。
原以为是同一个故事的翻版,谁想转眼竟成了部惊悚片。
缓了许久,安逸慢慢起身,待深吸一口气后,其再度戴上全息眼镜。毕竟虚拟影像仅能带来视觉冲击,并不会真正伤到自己,只要做足心理准备,必能应付任何局面。
至于那突然异变的小孩,则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其声称是安逸害死了他的父亲,那其中原委也需由安逸亲自厘清。
画面陡然转变,安逸再次进入全息古禹世界,可此时那小孩已恢复原貌,并坐在地上啜泣不止。当小家伙见到安逸凭空出现,随即屏住哭声,起身朝其跑去。
“求求你,带我去救我爹,他被抓走了。”小孩望着安逸,连声哀求道。
“难道你不怕我是坏人?”安逸依照曾经说过的话,质疑道。
“你是从外面世界来的人,我相信你。求你帮助我,我担心爹快不行了。”小孩连声应道,并再度乞求安逸帮助自己。
“你爹在哪?我带你去找他。”安逸询问道。
“水祭场,他被带到了水祭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