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好像很紧张的样子。”步行于古镇老街,安逸察觉图图神色惶恐,遂询问道。
“总感觉这地方阴森森的,明明还是夏天,我居然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图图毫不犹豫地应道。
“老街毗邻禹川,加上屋檐遮天蔽日,气温低倒是正常。可说实话,我也感到莫名的恐惧,好似沿着这巷子一直走下去,永远到不了尽头。”说着,安逸朝图图露出狡黠的神情。
“安总,你别吓我,要不咱还是绕大路走吧。”瞧着安逸故弄玄虚,图图连忙提议道。
“开个玩笑罢了,瞧你小子那慌张样。这大白天的,艳阳高照,纵有邪祟横行,自然也不敢冒头。”说罢,安逸挥手示意,让图图赶紧跟上。
虽说时值正午,太阳高挂,可这古镇老街却恍若隔世。两侧门扉紧闭,往来不见行人,抬眼屋檐外展,交错叠加,仅有些许光亮从缝中透过,断续映在石板路上。
因而,与其将此处称之为“街”,还不如直接唤作“洞”,更加贴切。
眼下,图图的表现着实反常,其紧紧跟在安逸身后,不断朝四周打望,仿察觉暗中掩藏不速之客。而这家伙的右手插在衣兜,但小臂青筋暴起,估摸正握着拳头,随时准备迎击。
图图曾坦言,自己在出发前的确受老板所托,护佑安逸周全。本以为只是随口一说,谁想安逸却屡遭暗算,险些丧命。如此看来,图图这般谨慎,倒也在情理当中。
“咱们走了快五分钟,但我完全没看出半点异样,不知那卷毛究竟在哪儿遇害的。”安逸目光四处游走,低声自语道。
“这地方,处处都像凶案现场。”图图倏然冷不伶仃道。
“悬疑片看多了吧?老街确实是脏乱差了些,但也不至于是穷凶极恶之地,好歹我还在这条路上走过好几个月。”安逸打趣道。
“安总,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咱们原路返回吧。”图图再度提议,让安逸撤离此处,语气尤为果决。
“等等,前面那间屋子居然有灯光。”安逸并未理会图图,其陡然加快脚步,朝不远处的老房走去。
即便是微弱光亮,但在这晦暗老街中,依旧扎眼。
待安逸步至房前,下意识往堂屋瞥了眼,却只看见一桌两椅,而梁上悬着颗老式钨丝灯泡,正滋滋作响。鉴于不见主人家的身影,安逸并未贸然进屋,其稍许察看屋外情况,即发现门框上挂着块木匾。
“金乌镇川。”安逸轻声念出木匾上的文字,一时却不解其中含义。
“安总,咱们走吧,这房子看着也很诡异。”不知何时,图图突然出现在安逸身后,并猛地架起其胳膊,试图往老街尽头拽去。
“你小子这是干嘛,信不信我扣你绩效。”安逸试图挣脱,奈何图图力气实在太大,竟毫无还手之力。
“不碍事,我的绩效归车队主管负责,安总干预不了。”图图一边拖着安逸,一边笑着回应道。
“日出东隅兮,光被四极,照吾禹川,浩渺无极。”
“风起云涌兮,鸣声凄怨,波涛汹骇,势欲吞天。”
“然则日照之下,阴霾尽散,万里晴空,一碧如洗。”
正值安逸与图图掰扯之际,那房内蓦然传出老者吟诵的声音,苍劲有力,势如洪钟。恍惚间,禹川之景涌入安逸脑海,只见波涛汹涌中,祭司手持权杖,披浪而舞。
安逸随即侧耳倾听,发现那声响并非自己错觉,遂朝图图怒吼道:
“放我下来。”
兴许是未见过安逸发脾气的样子,图图骤然愣在原地,其下意识松开双手,不知所措地望着跟前这炸毛老虎。
“抱歉,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安逸由衷致歉,随后快步朝老房走去。
不知何时,堂屋桌前竟坐了位老者,其头戴墨镜,腰板挺直,一头蓬松茂密的花白发,发量实属让安逸羡慕。
“好巧啊,老先生,没想到在这儿碰上您。”安逸骤然认出此人,其正是在酒吧外遇上的神棍,遂连忙进屋打起招呼。
“小伙子,最近又遇凶了吧?”老者端坐于桌前,朝安逸询问道。
“瞧您说的,哪有人见面就问遇凶的。”安逸毫不见外地拉出一把椅子,待坐下后继续道,“不过老先生,这老街早就没人住了,您怎么还留在此处。”
“哎,说来惭愧,老夫无能,飞升乏术。”老者长叹一声,缓缓道。
据老者所述,其打小便生活在老街,但随着近些年古镇扩建,绝大部分居民都搬迁至新街。如今年轻人走的走,老年人去的去,放眼整条巷子,就只剩自己一个住户。
老者早年丧子,虽然亲戚们都愿接他去新街,却遭到拒绝,所以经常送来些柴米油盐,以便让其维系生活。所幸,老者的身体还算硬朗,独居倒也无大碍。
正当安逸为老者遭遇感到惋惜时,不曾想其淡然摘下墨镜,在镜片哈上两口气后,又利索地用衣角擦了擦,随即冲着安逸尴尬一笑,并迅速戴了回去。
“镜片有点儿花,看不清楚。”老者解释道。
“您眼睛没有瞎?”安逸疑惑地询问道。
“哎,这话就不对了,并不是只有瞎子才能当算命先生。”老者扣了扣桌面,煞有介事地望着安逸,继续道,“要不老夫替你算一卦,看看你的凶吉。”
“那好,就有劳先生。”安逸毫不推辞,毕竟其一眼就看出自己遇凶,兴许真有窥探天机的本事。
“安总,您不是说不信算命吗?要不咱们还是走吧。”图图突然探出脑袋,委屈地向安逸说道。
“我确实不信鬼怪神力,但今天破格试一试。毕竟老先生独自生活在此,实属不易,权当照顾他的生意了。”话虽如此,但安逸还真想瞧瞧,这老者究竟能算出个啥名堂。
“来吧,跟我进里屋。”说罢,老者起身,腿脚麻利地向里走去。
安逸紧随其后,而图图亦随之前行,眼下这小家伙的神情更紧张了不少,甚至不将右手插进衣兜,紧握拳头,肘腕微曲,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阵仗。
“咯咯。”
正当安逸迈入里屋,骤然窜出两团黑影,眼看其避之不及,图图猛地挥出拳头,怎料那黑影轻身一跳,径直避开攻势,随后狠狠踩着这家伙的脑袋,鸣啼声不断。
“麻花鸭?”待安逸仔细一瞧,才发现那两团黑影正是麻花鸭,此刻其一踩在图图脑袋上,昂首挺胸,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
“你们小心点儿,这两个东西心眼小,千万别招惹它们。”说着,老者拉开抽屉,从中取出块龟甲。
“老先生,瞧您这两只鸭子,好像跟通了人性一般。”安逸俯身,轻抚另一只麻花鸭的脑袋,其竟毫不抗拒,任由安逸触摸自己的羽毛。
“那不是鸭子,而是渔鹭。”待老者轻拭龟甲上的灰尘,随后向安逸解释道。
“渔鹭?那岂不是古禹民最擅长驯化的动物。”安逸颇有兴趣,追问道。
“古禹民?”老者迟疑,其望着安逸继续道,“老夫不知什么古禹民,而这训鹭术也是从我的祖辈流传至今。只是现代捕鱼技术越来越发达,根本用不上这些小东西了。”
安逸摸了摸渔鹭的脖子,确实未发现锁鹭环,遂推测老者使用的驯兽技艺,应与古禹国没有直接关系。
“来吧,坐上前来。”
老者招呼安逸上前,待其坐定后,随即点燃一根蜡烛,并将龟甲放在烛火上反复灼烧。大致五分钟后,老者将手指按在滚烫的龟甲上,不断抚摸表面裂痕。
“日照之下,阴霾尽散,小伙子,近日务必善用神通,行通天之事,以镇禹川凶灵。”老者双眼紧闭,眉头微蹙,轻声朝安逸叮嘱道。
“你所指的神通是腾云驾雾,日行千里,还是点石成金,撒豆成兵?”安逸打趣道。
“开河眼,行水祭,庇佑禹川。”老者声音骤然高亢,字字铿锵。
听到此处,安逸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其后诧异地望向图图,可这家伙也是一脸茫然,冲着安逸直摇头。
“关于水祭,能不能请您再提供一些线索。”安逸对这俩字眼耿耿于怀,遂请求道。
“我只知道这些,接下来的路,还请小兄弟自行决断。”说罢,老者收回龟甲,起身将其放回抽屉内。
此刻,纵然安逸内心波涛汹涌,但其依旧挂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待从钱包掏出伍佰元放在桌面上后,便领着图图离开老房。
习惯性地将大拇指甲抵在中指根处,用疼痛使自己保持镇定,可安逸此举却被图图看在眼里,遂其连忙上前宽慰道:
“安总,你不是说过,不相信这些江湖方士的话吗?况且咱都是唯物主义者,正道的光照在大地上。”
“你说得没错,世上本就没有鬼神,只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安逸欲言又止,其再度望向堂屋,那老者竟已坐回桌前,正遥遥望着自己。
安逸礼貌地朝老者鞠上一躬,其后领着图图朝老街尽头走去。
在古镇随便垫了垫肚子,安逸两人便赶往古禹遗迹区赴约,鉴于图图左手受伤,此行则由安逸担任司机。谁想这家伙根本没受老者预言影响,一路狂飙飞驰,肆意展示着车技,并声称要全心全意替老板跑一趟磨合期。
下午三点,安逸准时抵达古禹遗迹区,眼下迪卡已在馆外等待,而其见安逸正朝自己走来,立马殷切地迎了上去。
“安总,听说您昨晚去了古镇,难道是咱们酒店服务不周?如果遇上任何问题,尽管直接跟我投诉。”迪卡依旧是那副谄媚样,与发布会上的状态判若两人。
“没问题,都挺好,我就是想去古镇溜达一圈。对了,咱们下午安排的什么活动,应该不需要我再致辞了吧。”安逸随意搪塞了过去,并询问道。
“下午有一场古禹音乐会,邀请您出席。至于晚上,咱还是在上次的地方,设宴款待诸位。”迪卡笑脸盈盈道。
“自发布会结束后,咱们一路游历风情街,观看舞台剧,甚至今天下午还安排了音乐会。若旁人瞧见这行程,还以为我报了某个夕阳红旅行团。”安逸拍了拍迪卡肩膀,假意埋怨道。
“如果安总觉得不适应,那一会的遗迹观光您就不用参加了,直接在后面的舞台区休息即可。”瞧着安逸这架势,迪卡赶紧提议道。
“无妨,我先自行去溜达一圈。早上看过你发的行程安排,四十分钟后,我准时在舞台区等着大家。”说罢,安逸淡定地朝遗迹展览馆方向而去。
话说这古禹遗迹,绝大部分已进行回填保护,仅有少量区域供作游客参观。四幢巨型玻璃建筑,将整个景区按照阴市、阳市、祭祀区及殉葬区依次划分,并全程配备定点语音讲解。
现下安逸所处的祭祀区,正是采用“探方”发掘方式,即在地面按照既定尺寸划出方格,然后向下分层发掘,其间正方形称为“探方”,长方形则称为“探沟”。为方便游客近距离接触古迹,设计单位在下方设有纵横各三条玻璃栈道,以供通行。
站在最高处的观景台,安逸鸟瞰整个古禹祭祀遗迹,而那中央位置的巨型风化树桩,顿时引起其注意。
虽然仅剩树桩,但其发达的根系向四周野蛮延展。根据身旁的资料介绍,这本是一株枫树,曾作为古禹国祭祀区的中心原点,大量祭祀仪式均围绕其展开。
“图图,你仔细看那枫树桩,是不是像一张人脸。”安逸指向遗迹坑内,并朝图图询问道。
“依安总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像张脸,耳根、鼻孔和牙齿一应俱全,但唯独少了双眼睛。”仔细观察后,图图如实回应道。
“你再瞧瞧,中间那硕大的空洞,是不是很像一只眼睛。”安逸牢牢盯着枫树桩,一本正经道。
“即便形状像眼睛,可哪有人的脸上,仅长有一只眼睛的道理?难不成变异了。”听安逸这番话,图图愈加迷惑,遂不解道。
“话虽如此,可回头想想,昨晚当我闭上双眼后,不也还有一只眼睛在盯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