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滴敲击屋檐的声响,逐渐将安逸唤醒,其摘下眼罩,发现房间所有灯依旧亮着。肆无忌惮地伸了个懒腰,其随即前往卫生间准备洗把脸,却发现额上眼睛图案已自行消失。
故而安逸推测,这颜料的确与那墨迹如出一辙,但凡超过配方时效,则吸附力骤减,兴许其额头那只眼睛,已在睡梦中尽数抹在枕头上。
“安总,你醒了,赶快来喝点热水。”只见图图已替安逸倒了杯水,端正放在饭桌上,而其此时仍在橱柜前不断忙活着。
不知图图从哪儿问到安逸的习惯,其每天起床后,必定会先喝上一杯温水。虽然早些年身体无恙时,这家伙对冰水也不抗拒,可奈何如今胃病反复,也只能认了命。
“刚才出去溜达了一圈,发现路上有很多从乡下来的果农,他们担着自家结的果子,专门到镇上来卖,我瞅着卖相不错,所以就买了些回来。”说着,图图端着个玻璃盘朝安逸走来,而当中水果已尽数切成小块,旁侧还贴心地放着两把叉子。
“空腹吃水果,你小子是想让我活不过今早吧。”安逸打趣道,然而当其瞧见图图左手缠着白布时,连声询问,“你的手怎么了?”
还不等图图回应,其手背方向的白布,竟渗出浅浅血迹,随后十来秒时间,鲜血便已晕染开来。
“刚才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伤到手。安总你放心,就一个小小的伤口,没有大问题。”生怕安逸多问,图图赶紧解释道。
“切水果伤到手背,你这技术异于常人呐。这种小事就别自己动手了,以后出门交给酒店做就行。”纵使安逸不相信图图的说辞,但并未刨根问底。
“明白,谢谢安总关心。”图图如释重负,看来这家伙还是年纪太轻,丝毫不会掩饰内心情绪。
“你先去打针破伤风,八点一刻准时在这个位置跟我碰头。”说着,安逸轻触手机,将一个定位分享给图图。
正当图图打算拒绝时,抬头便看见安逸凶神恶煞的表情,遂毅然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一边口齿含糊地支吾着,一边连连点头,随即夺门而去。
眼瞧这小家伙的反应,安逸扑哧一笑,目睹其手忙脚乱地掩盖身上的疑点,反而愈加暴露,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即便图图的手伤真是切水果所致,但他那双干净的白鞋,却彻底出卖了自己。
如今古镇正下着雨,出门逛上一圈,居然没有沾染半点泥印,恐怕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这小子压根没有出门,水果也是托人带回,其二,他回房间后立刻换了鞋,但此举无非是欲盖弥彰,兴许鞋上沾染的绝不止泥点那般简单。
虽然种种迹象证明图图在撒谎,但安逸依旧断定,这家伙对自己并无歹意,否则不可能一觉安稳睡到天亮,甚至起床后还有提前备好的热水和果盘。
掐着时间,安逸动身前往与铃兰约定的地点,一户传统禹州老宅。
眼下,雨势渐弱,即便尚处夏末,伴着禹川河风,依旧感觉阵阵凉意。或许是昨天凌晨发生命案的缘故,镇上的家庭游客少了许多,但仍有成堆的年轻人往来络绎,热情不减。
雨后的禹州,笼上一层薄雾。
人行往来间,安逸仿佛看见几年前的自己,正抱着一摞资料,焦急地朝停车场方向跑去。那时的安逸,不过是个小小的主管,在夹缝中苟延残喘,可如今想想,若非那个不服输的自己,恐怕现下又是另一番境地。
二十分钟后,安逸准时抵达老宅外围,而此时图图已在门边等候,其望着安逸正朝此处走来,遂连忙挥手示意,生怕这家伙错过。
“安总,刚才我已经遇到铃兰小姐了,她让咱们先去休息室坐一会儿,等拍完第一组照片就来找你。”说着,图图将安逸领进院子。
“她们到了多久?”安逸跟在图图身后,询问道。
“大概半个小时,估计再等一会,铃兰小姐就拍完了。”图图回应道。
“记得把医院开的诊断书拿好,回去给你报工伤。”见图图手上的伤口已重新包扎,故安逸料定这家伙已去过医院,遂悉心叮嘱道。
走了大概百来步,图图将安逸请进一间休息室,其中堆放着大量拍摄使用的服饰及道具,略显凌乱。
不等安逸坐下,便听见几人匆忙朝此处赶来。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看来安先生也是刚到。”铃兰身着一袭纱衣,快步迈入休息间,当即向安逸招呼道。
“没错,看来铃兰小姐对工作时间的把控,极其准确。”安逸点头,并在铃兰的指引下,坐在其身旁。
“你对古禹国了解多少?”虽然是在向安逸提问,但铃兰并未正眼看他,反而望向化妆镜中的自己。
“不瞒铃兰小姐,网上能找到的古禹国资料实在太少,不过我事先跟迪卡沟通过,他已安排遗迹考古人员作为文化顾问,全程提供帮助。而我们今天沟通的内容,则是拍摄行程表,避免与你其他工作产生冲突。”安逸解释道。
“说说吧,你指的太少,到底是多少?”铃兰并未接茬,继续向安逸追问道。
面对态度强硬的铃兰,安逸只好将自己了解的古禹文化逐一讲述,但内容无非是关于这个国度的诞生与消亡,即古禹存在不过百年,开国君主深受百姓爱戴,逝世后安葬于古禹境内。
而接任君主承袭父志,延续国家繁荣,但不知出于何种缘故,短短一夜之间,其竟与整个国家一同蒸发,自此古禹文化沉寂,淹没于历史洪流。
“安先生,你是专业的策划师,但我必须提醒一句,现在我们是给古禹文化拍摄宣传片,倘若只是泛泛而谈,如何能够抓住观者眼球。”铃兰并不满意安逸的回答,再度质问道。
“铃兰小姐放心,关于脚本和内容,我已安排策划团队与遗迹考古人员沟通,所以这并不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工作。”安逸悉心解释道。
“遗迹的考古发现,确实可以用作参考,但我认为并不全面。要不这样,等会儿等我拍摄结束,带你去见个私人收藏家,或许他那里的东西,对你的脚本有帮助。”铃兰主动提议道。
“当然,如果有更多资料作参考,自是再好不过。”安逸欣然接受,并对铃兰表示感谢。
“那就麻烦安先生稍等一会,我还有两组拍摄就收工。”说罢,铃兰拿起化妆镜前的香包,径直离开休息室。
虽然铃兰口头说稍等一会,但安逸却足足等了近两个小时,方才盼到其收工。随后,在铃兰助理的带领下,一行人前往古镇老街附近的私藏博物馆。
“禹州记忆。”站在私藏博物馆外,安逸不禁念出其店招名,顿时觉得有些熟悉。
“这家私藏博物馆的老板叫做老陈,在古玩圈有些名气,我也是经朋友介绍才认识他。”说着,铃兰摘下墨镜,并示意助理在前带路,随即将众人引入屋内。
怎料刚进屋,一长满络腮胡的男子便迎了上来,其热情地跟铃兰打着招呼,而铃兰也表现得格外自然,丝毫避讳地与男子寒暄,仿佛两人很熟络的样子。
经铃兰介绍,这大胡子男正是老陈,古玩圈的老饕,其酷爱收藏各类历史文物,但都是通过正规渠道获得。在他众多藏品里,有三件古禹国流传下的物件儿,堪称镇馆之宝。
紧接着,在老陈带领下,众人来到院后一个小房间,只见中央立着三根玻璃柱,于内分别盛放造型独特的藏品,乍一眼看,着实难辨别其为何物。
“这三件宝贝,皆是从三千年前的古禹国流传至今,我可是花了好大的代价才弄到手。”老陈走上前,指着自己的藏品煞有介事道。
“冒昧问一句,老陈说自己的东西是合法合规,但古禹文物不应该都在博物馆保存吗?怎么会流落至民间呢。”安逸颇为不解,遂询问道。
“安先生,你有所不知,那正规博物馆里存放的东西,全都是从土里挖出来的呐。而我这些宝贝,从来没有入过土,它们都是一代传一代,保存至今。”生怕安逸误会,老陈连忙解释道。
不过老陈说得没错,古禹遗迹出土的文物,大多残破不堪,即便进行修补,但仍有明显瑕疵。而他这里存放的三个物件,除自然老化的痕迹外,品相完整,保存尚好。
“老陈,那麻烦你介绍一下这三个物件,它们到底有何背景。”安逸走到玻璃柱前,指着其中的藏品,继续询问道。
“你瞧这三样东西,一个像弹簧,一个像折断的矛头,还有一个像手指骨,单从外形上讲,除了怪异一点儿,并没有什么值得琢磨的地方。”老陈稍许停顿,突然压低语气,继续道,“但如果了解古禹的历史,那可就有趣了。”
据老陈所述,事实上,古禹国并非禹州土著政权,而是由一个为躲避战乱并迁徙于此的部落建立。在此部落迁徙之前,便已形成相对成熟的文化体系,不过史料记载有限,只能通过现有古籍将线索串联,方能看到少量部落迁移前的痕迹。
该部落定居于此之后,休养生息,并建立古禹国。其后,古禹接连上任两位国王,其一深受爱戴,过世后安葬于此,其二则与古禹国一同离奇消失。经后人大致推算,古禹政权前后不过百年,属实昙花一现。
正是如此,历史上对古禹的记载屈指可数。
眼下老陈收藏的物件,正是当年从古禹易换至其他国度的商品。通过这些玩意儿,其发现古禹靠水吃水,尤为敬畏河流,而他们最擅长的两种技艺,分别为驯鸟捕鱼与金属冶炼。正是凭借这两门绝活,让古禹在首位国王执任期间,逐步走上巅峰。
除此之外,三千年前巫祝文化盛行,而古禹国则崇尚天祭和水祭。
目前,天祭已凭借遗迹和文物完成复原,其主要内容为天人交流,即依仗大祭司的神能,通过巫术与太阳进行沟通,祈求风调雨顺。太阳曾是古禹重要的符号之一,祭司认为其乃天眼,系凡人与上苍交流的法门。
但尚存的水祭线索却并不多,眼下只了解到,其同为祈福的一种,往往由大祭司打开河眼,并献上贡品。至于执行何种步骤,又是献上何种物件,后人一概不知。
“你们瞧,这个像弹簧一样的东西,它叫做锁鹭环,也就是套在渔鹭脖子上的玩意儿。相传,古禹民善于驯化鸟兽,而渔鹭则是他们最重要的伙伴。”老陈指着左侧的玻璃柱,替众人介绍道。
“那个像手指骨的东西,又是什么?”安逸凑上脑袋,追问道。
“骨哨,跟这个锁鹭环是一套物件儿。当时的古禹人,用锁鹭环防止渔鹭偷吃,再凭借骨哨操控其下河捕鱼。简单地说,就是遇上剥削自己的老板,既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老陈这番话,竟倏然将铃兰逗笑。
“中间这个物件,应该是个破损的兵器吧。”说着,安逸将手指向正中央的玻璃柱。
“看样子确实是半个矛头,但我从卖家那了解到,这玩意儿应该是件礼器,大概是古禹祭司放在木杖顶部的东西。”老陈摆了摆手,继续道,“但它究竟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都是馆里的一件藏品。”
“不知能否引荐一下这位卖家。”安逸连声道。
“他早就出国了,现在我也联系不上。不过古禹的东西不值钱,除了时间长一点儿,在圈内根本没人瞧得起。”说到此处,老陈竟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真是可惜,我也对古禹文物挺有兴趣,可惜市面上流通的实在太少。”说罢,安逸等人相继离开房间。
稍作沟通,众人纷纷与老陈道别,待确认铃兰不参加下午遗迹区活动后,安逸便领着图图,朝古镇停车场方向而去。
“古镇老街解封了?”途经老街巷口,安逸骤然停下脚步。
“看样子是取证结束了,说不定卷毛的案子已经有了结果。”图图应和道。
“但我被勒索的案子仍未有回音,恐怕事情并没那么简单。走吧,我们再去老街逛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