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攻略 第6章 真相

九岁时，玛丽安娜跟随母亲改嫁。

继父待他们母女极好，每天都有高级的轿车接送她上学，同学买不起的玩具、洋装堆在她的房间里根本用不完。优渥的生活让她由被欺凌嘲笑的对象变成人人羡慕的小公主。

从前的窘迫让她对周遭的世界心怀怨愤，而如今她终于有了炫耀的资本。

然而好景不长，玛丽安娜的母亲意外去世。正当她担心继父会抛弃她的时候，继父却对她说“我的小天使，我爱你，我们是永远的家人”。

年幼的她喜极而泣扑进继父怀中，继父的香水是好闻的冷杉味，让她倍感安心。那时的她未曾想到——美梦的每一份甘甜都是浸过毒的。

毒发，从很早很早就开始了。

在她希望穿着和同学一样更加成熟，却只能在继父填满的衣柜里找到幼稚的蕾丝泡泡袖白色、粉红色、粉蓝色童装的时候；在她放学就被继父接走，节假日也不能和同龄人相处游玩的时候。

尤其是，在她情窦初开有了互相暗恋的男孩的时候。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白天，她坐在窗台旁听着少年用吉他为她弹奏的情歌；夜晚，在同一个窗台上，无法挣脱的冷香将她禁锢，被粉饰为“爱”的“病态占有”降下了残酷惩罚。

彼时她还没能完全接受和感受自己的痛苦源于何处，还在生活和身体巨变的恍惚中不能自处，就在睡梦中坐上了让她吐得几乎昏厥的大船，又几经辗转来到了完全陌生的国度。

异国的语言、迥异的文化、有别于同族的皮肤、不适应的饮食和来自继父控制和伤害共同构筑了她的噩梦。而她已经不属于她的身体，又发生了令人绝望的变化。

她只是想要回家，回到她真正的家乡。

无论她如何乞求、发疯，继父都不会放她回去，而她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一刻钟也不想。

尚且年幼的她不知道挣脱桎梏的方法。她在金笼子里面住惯了，对外界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她要逃离、要反叛、要回家。

她去了以前继父描绘的危险之所，有明清家具、波斯地毯、法国香槟、性感女郎的俱乐部，只为用金银换得回家的船票。

被当成雀鸟笼养的玛丽安娜不知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怀揣金子走在街上，得到的绝对不会是好心人的帮助。

“你会帮我回家的，对吗？”她用载满期望的眼神，哀求一个西装革履的异乡人的怜悯，“我需要一张船票，你能帮我弄到手的，对吗？”

而那身上长满红色皮疹的草包根本听不懂她的语言，只看得见她稚嫩的脸、发育初成的身体，还有她怀中的稀罕物件。

她以为饥肠辘辘时得到的一顿大餐是善意，她以为她坐上的轿车会带她去港口，而那港口的千万艘游轮货船中，总有一艘能载着她漂泊的灵魂和身体回到温暖的、葡萄已经成熟的故乡。

车停了，而车外是一个大差不差的金牢笼。

她意识到不对了，她还以为是误会，她不断重复着故乡的名字和音调生疏的中文——“回家”“船”“港口”。

可玛丽安娜梦中的港口永远无法到达。

残忍的虐待，让本来已经熟悉的痛苦变得更加难以承受，被贪婪的男人夺走的不仅仅是金钱财物，更是她最后的希望和回忆。

金怀表里面，有撕去继父身影的她与母亲的合照。项链戒指是母亲承诺要在她结婚时送给她的。

而现在，都没有了。

玛丽安娜失去了意识，堕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

与地面摩擦和撞击的疼痛使得她再度醒来，她发现自己被装在袋子里，在地上拖行，被当成了死尸处理。

“求求您了，我并不认识您，所有的钱也给了您，请放我一条生路，我只是想回家，我不会害您的。我没有死，请不要埋掉我！”

她才刚逃出来，怎么能就在这里倒下呢？

她用微弱的声音哀求着，希望能够唤醒那人最后一丝善心。不需要懂得语言也能够听到她话语当中的哀婉和示弱。

可那人面兽心的男人得知她一息尚存时，当下的反应不是救治、忏悔、醒悟，而是在恐慌和恶念的驱使下带领家丁，落下无数雨点般的拳脚，无比残忍地将她锤杀在麻袋当中。

生命被蔑视到了极点，但她不想被扼杀在牢笼里。

再度陷入昏厥、呼吸微弱的玛丽安娜吊着身最后一口气，等待所有人离开，她拔下插在自己身上的刀，划开了麻袋。她颤抖的、冰冷的、折断了十根指头的手，奋力向外面的世界爬去。

小巷里，她不肯熄灭的生命油尽灯枯前，全是血味、铁锈味、火烧般痛楚的鼻腔胸腔，似乎飘进了些许葡萄酒的甜香、面包的麦芽香气和黄油醇厚的奶香，像是她童年无数个慵懒的阳光洒下的日子。

曾被人无比珍视的怀表、项链、戒指被随意地堆在赌桌上，在筹码山倾倒的脆响中被庄家收走。

男人像是丧家之犬那样狂吠，被赌场的保镖打了出去。他色厉内荏地冲人露出凶相，来掩盖他的无能。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如此丑态早已暴露在了父亲为他钦定的未婚妻面前。

绘本翻到了最后一页，写着的并不是代表完结的“The End”，而是“To be continued”未完持续。

最终的结局如何，留给了看故事的人书写。

绘本中只有玛丽安娜一个人是彩色的，其他反派角色则都是以漆黑的剪影出现，但剧情动画所给的信息，足以大家确定真凶了。

“串起来了，都连起来了。”潮汐喃喃道，“之前方向错了，我们一直在查领事，所以才没找到关键证据。”

鱼糕拍拍她的背，“你是怕我跟姓方的畜生有接触才没调查他的，不怪你。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是谁了。明天的调查，一定能拿到证据。”

没有预想中对真相水落石出的激动，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如果说老板纳妾的算盘、金箔雕花的万工轿，这两件事可以怀有侥幸心理地归为对未来的悲观预期，并不一定会成真。但玛丽安娜的血肉和性命，就撕扯在眼前，谁还能无动于衷呢？

之前，她只是剧情给出的NPC，被玩家嫌弃名字长、不好记，而被简化一个符号、一个道具，被用来解救其他玩家、完成规定的任务。是玛丽、安娜、爱丽丝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区别。

玩家分析她的遭遇，就像冰冷的刀划开鸵鸟的肚子，为的是剖开取出里面走私的宝石，没有半分的同情。

那只是设定、只是一段描述的文字而已，玩家只要能从中获取通关道具就行。就像走私犯的目的是宝石，鸵鸟只是用来装宝石的“快递箱”，用完了就要扔的。

但现在，没有人会这样想。

敲门声骤然响起，吓了众人一跳。

几名警察进入房间，开门解开二少爷的手铐将人放了出来。

“你已经没有嫌疑了，赶紧回家吧。”当日抓他们进来的NPC说，“日新教育用品社的苟老板，还有良缘聚的朱老板都出言证明，被害者遭遇不测当天，周家二少爷在店内商谈，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潮汐不敢相信，“他们怎么会来当证人……还有，不是要有证据查明案件真相，有证据指正凶手才能放二少爷出来吗？”

别说她们了，被放出来的Boss也是一脸懵。

警察NPC来的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只留下四名玩家大眼瞪小眼。

管家一脸无辜，“推理出真相和洗清嫌疑本来就是两码事。本章节的任务是‘洗清二少爷嫌疑’，并不是‘三天内查出真正的凶手’啊！”

她还“贴心”地解释道：“找到真凶自然能证明二少爷没有杀人。可是，只要有了确凿可信的不在场证明，就算没找到凶手，也不影响为二少爷脱罪啊。”

众人竟无法反驳。

鱼糕问：“这两个老板是怎么被请过来的？之前潮汐也跟两个铁公鸡老板沟通过，但他们都拒绝作证。”

“那就要问贺记者了。”管家的下巴指向贺羽扬的方向。

她解释道：“除了二少爷以外的任意玩家，在调查过程中达成‘兜比脸干净’的成就后，二位老板才会被为了拯救同伴倾家荡产的精神所打动，愿意做证人。”

早在调查日的第一日，潮汐就利用女店员的身份跟两位老板谈过，只是当时大家的钱包都还没空。

“明白了，这应该是给新人一条活路的选项。”潮汐咂摸出管家话中的意思，“如果玩家没有找到关键证据，可调查又十分努力，就给一个‘大保底’让游戏能继续进行下去。”

管家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对啊，是不是非常人性化和新手友好呢？”

“可是，Boss老师刚刚不是白氪金了？”虽然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但贺羽扬还是感到了肉痛，“早知道今天达成了脱罪条件，我们就不用花钱买剧透了。”

管家伸出手指摇了摇，“当然不是这样。推断出真凶、第三日提交关键证据也是有奖励的啊，而且对后续的剧情存在重大的影响。从长远来看，这次氪金其实很值得的选择。”

“既然如此，明天计划不变，按照调查日的流程获得关键证据。”Boss开始了高玩的霸气发言，“既然要拿，就把全成就拿满好了。”

鱼糕说：“是啊……将凶手绳之以法也当是给玛丽安娜一个交代。”

“对。”潮汐轻轻拍拍她的背，“领事暂时动不了，至少让姓方的付出代价。”

原本陌生、分散的玩家之间多少有些戒备与隔阂，但因此刻感情上的共鸣和共同的目标，众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Boss自然而然地成了领头羊，组织全队展开反击。

他迅速进入状态，“好在之前排除了不少错误选项，现在还有哪个地点能去调查？要找跟姓方的相关度高的调查点。我也跟着一起去。”

“可是，所有调查不都是角色独立任务么，你怎么一起去？”贺羽扬问。

高玩肉眼可见地停顿了，好像咽下去了一句脏话。

他强撑着用平静的语气问：“你们之前都是分开调查、没用道具的吗？”

Boss把道具商城标记截图发给大家，被他圈上的商品“勠力同心”功效是全队共享角色任务，并增加行动点数，售价仅需五百个金币还能解锁同名成就拿奖励，里外里相当于“零元购”。

“那我们之前在费劲吧啦地忙活什么呢？”潮汐向自己的灵魂发问。

鱼糕放空双目，说：“像极了我们的人生，一直在忙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买过道具之后，所有人的任务栏增加了其他角色任务的通知，可以协助完成任务，甚至互相交换执行对方的角色任务。共同参与任务的玩家增加一名，行动次数增加一次。

如此一来，调查压力骤然减轻。

潮汐捂住自己的脸，实在是没脸见人，“没有调查过的地点还剩下‘黄赌毒’一条街和方家。之前没往他身上怀疑过，所以我们完美规避了所有正确选项，对么？”

“没关系的，这不还有一天么。”Boss表示有他在没意外，“让我看看，调查方法是‘假扮顾客夜访赌场俱乐部’和‘假扮女佣潜入方家’。那就，两位女士去方家卧底，我和……”

他扭头看向贺羽扬，顿了顿，才说：“记者，去黄赌毒一条街。”

正当大家都表示同意，准备执行时，管家雪梨却举起手。

“容我提示一下Boss老师。”管家笑得十分灿烂，一看那笑容就是发自内心的，“您刚刚不是说想要拿满全成就么？依您目前的安排，或许会遗漏一个价值二十个异世结晶隐藏成就。”

她向众人展示了其他玩家达成此隐藏成就时的截图。

两个古铜肤色的肌肉壮汉游戏建模正穿着女仆装比心，下方的成就框赫然亮起四个大字——

【百万女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