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一时爽,换装火葬场。
“这头盔带久了,再怎么轻量型也有点重啊。”
贺羽扬轻轻摘下VR头盔,双手郑重地缓速落下。头盔放在更衣间椅子上的时候连最轻微的碰撞声都没有。
放好了,他也不敢把手松开,悬在头盔旁边数秒确认贵重玩意儿不会滚下来,才一点点抽回去。生怕自己不小心砸坏了这高科技的玩意儿要分期赔光几个月工资。
一想到要换贴身、元件多、穿戴复杂的动捕服,贺羽扬的头更疼了。
“这位玩家,请问您需要帮忙脱动捕服吗?”叫阿森的工作人员在更衣室门外问道。
贺羽扬如蒙大赦,“需要!需要!您快请进。”
换下设备与动捕服装,交还店员清洗消毒,就可以取出押金离开飞蝶屋了。
走出店外,阳光还有些刺眼,弄得贺羽扬把脸埋进大衣堆叠的胳膊肘,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打完喷嚏,他迷迷糊糊地站在店外,怔愣着看向眼前的街道。
好像,有种虚拟与现实分不太清除的错觉。
正当他恍惚愣神的时候,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我就说这个店长,是能干大事的人。”
是潮汐的声音。
贺羽扬下意识回过头,还没等他开口,走过来的女孩先惊喜地叫出了声。
“天啊!你是贺记者!”与游戏中女店员形象有几分相似的女孩激动道,“你竟然跟游戏建模长得一模一样!啊,不对,是你竟然是按照自己的真实长相捏的游戏人物!”
陌生的脸,熟悉的声音,杂糅出一种矛盾的感受,但也只是片刻。说了几句话之后,贺羽扬就逐渐将脑子里绑定声音的游戏建模换成了真实的人脸,慢慢接受现实。
“刚刚我就想说了,虽然这局新手多,但游戏体验是真的很高端啊!雪梨也是,你也是,情商都好高啊!”潮汐俏皮抱拳道,“佩服,学到了。”
没人不爱夸奖,但贺羽扬照例还是要谦虚一下的,“哪里哪里,互相学习。我要是能有潮汐大佬一半的操作,我半夜都要笑醒的。”
谦虚以外自然要附赠礼貌友好的商业互吹。
被潮汐挽着的鱼糕则是十分尴尬的模样,整个人缩在潮汐身后,鞋尖也在与地面角力。
她说:“我也不是跟你客套,我是真的第一次知道有这么礼貌又自然的询问他人感情状态的方法。问人的恋爱观、问他们的恋爱观有什么变化,而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什么样的人或事情改变的。”
潮汐的眼睛很好看,亮而有神,眉眼之间流转的是蓬勃的生命力和自信。
曾经,贺羽扬也有过这样的眼睛,也曾在初见的时候这样注视着一个人。
他曾觉得自己是以不卑不亢的的姿态出现在那个人面前,却没想到那只是他单方面对记忆的美化而已。
不同的是,他收到这样的目光时,他做不出轻慢的决定。
潮汐大大方方地问:“贺记者,我能问问你是怎么想到用这样巧妙的方法的吗?有没有在什么样的情况用过?”
哪怕已经有了预感,贺羽扬心底还是有些紧张,但脸上是看不出的。
他说:“啊哈!当然用过,我第一次见我前男友的时候,看他打球真的很帅,当场色迷心窍,想确认他是不是单身。然后,就在一起了一段时间。”
很简单的剖白,拒绝得隐晦但干脆。
潮汐只是眼底短暂地闪过一丝惊诧,很快就恢复过来,主动伸出手说:“我们会成为好姐妹的。”
所以,贺羽扬很喜欢跟聪明人说话。
没有明说,但彼此心里跟明镜一样,敞亮地将错位的东西归位。
二人友好地握了手,还连带着鱼糕加上了好友。
“我来玩VR全息也是因为跟前男友分手了,来散散心。”贺羽扬不介意跟有边界感的聪明人交朋友。
潮汐配合道:“姐妹,你这长相我捏脸都捏不出这么帅的,你前男友真是瞎了眼。”
“也不能这么说吧,至少他看上我的时候没瞎。”
即便是分手,贺羽扬也不想在背后说前任太多坏话,搬出了那套通用的说辞,“那段感情始于激情和冲动,但双方冷静下来后发现性格不合,没办法长久做恋人。热度褪去之后,自然要分开的。”
“有机会还要一起组局哦!这个下次是有定数的,回头我们约时间!”潮汐很有分寸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拉着自己反应慢半拍的好友与他道别离开。
可是,陷入回忆中的贺羽扬,却一时间很难从那种情绪当中抽离。
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这番话被话题中的另一位主角听到了耳朵里。
几乎是同时,他们都想起了当初遇见时的模样
贺羽扬第一次遇见乐以鸣是在网球场。
那是一个从早上开始就不太平常的周末。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上午,贺羽扬不知为何来了兴致,出门前画了淡妆,穿了全套的新球服,随便在点评软件上找了一家新理发店,碰巧遇上了罕见的女理发师,全程沉默又细致地剪完,几乎给贺羽扬换头了。
本来他准备戴棒球帽的,可看着帅得随性自然、前所未有的发型,贺羽扬换了一条不会压塌发型的止汗带。套上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少年体育漫画的主角团成员。
那天他跟约球群里的几位球友也是心血来潮,头一回给钱包大放血,约在一家颜值惊艳、主打高端风格的球场。与往日不同的行动轨迹,让他与生活圈子本无交集的那个人相遇了。
初夏的白日变长,还残留些许春寒,打室外网球并不算太热。恰巧赶上云没连成整片,缓慢地移动着,映在球场上的那会儿是阴凉的,过会儿飘走了就露出大太阳。
他们四个球友分两个场地,打几局交换对手。贺羽扬这局才刚刚开了个头,身子热起来没多久,对面的科研狗球友就接到了导师电话,叫他回实验室帮忙打杂。
没了对手,场地费也退不了,贺羽扬舍不得就这么回去,跟工作人员沟通后决定做单机玩家,去到那种半场在地上、半场在墙上的单人球场自己打。
在找单人球场的路上,贺羽扬也在左右观察不同场地的赛况。
正确的、稳稳从球拍甜区回过去的击球是有破空声的,稍微有点经验,光是听就能知道谁打得好。有力、精准的回球往往有着响亮、干净的击球声。
在一众击球声里,贺羽扬被某一场对局抓住了耳朵。随后,他的脚步停在了绿色的铁丝网外。
贺羽扬的目光锁定在他对面的半场。
对手失误给了一个挑高球,是扣杀的好时机。白衣球员起跳的高度简直不可思议,强大的滞空能力让他在空中也能保持良好的姿态,教科书般标准又漂亮的击球动作带着强劲的力道。
“砰”!
重击发出挥鞭似的巨响,吓得贺羽扬心电图都要被抽得哆嗦一下,身体下意识地向旁边避开。
隔着那么老远,贺羽扬都不敢接那一球,更别提场上被吊打的对手了。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身影。
“不玩了,不玩了!”别说接球了,蓝衣对手直接下场,“乐以鸣,跟你打球要命!你那打过比赛的水平,跟我较什么劲儿?大太阳人都要烤焦了,信不信我下一秒热射病给你看!”
两边拌嘴的语气很是熟稔,没一会儿就又打起球来了,但蓝衣的喜欢耍赖、体力也不行,没几球就不好好打了,扔拍子躺地上不动。
“跟你打球费劲儿!”乐以鸣绕过半场,半开玩笑地一脚踢在蓝衣球员的屁股上。
这一走近了,贺羽扬才看清楚白衣球员的长相。
远看,修长强健的轮廓与灵活的身姿已经自带高手的氛围,看似轻松随意的还击毫不费力地透出侵略性十足的意味。近看,那双似笑的桃花眼里隐隐藏着锐气。
接着,那双眼在最为猝不及防的时刻与贺羽扬碰了个正着。
像是窥伺的老鼠在悬崖边上感受到背后猫的凝视,慌张的小爪子在贺羽扬的心口蹬转倒腾,又不敢动作太大,怕坠下去,也怕被捉到。
“你不打有的是人打。”乐以鸣都没低头看蓝衣友人,始终看着网外的贺羽扬,“来一盘?”
贺羽扬知道他说的不是旁人,直面那张勾人心魄的脸,道:“我也就2.0到2.5左右的水平,你确定要跟我打?”
“喂几个球的事儿。”乐以鸣扬扬下巴,示意地上的友人滚走腾地方。
贺羽扬知道两边水平存在差距,但既然要打,他也不会逃的。
荧光黄的小球越过球网两侧,像是逗猫棒一样牵着瘫在一旁的蓝衣友人的目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新手能跟乐以鸣打得有来有回,这也是他没想到的。
打着打着,靠着跑动速度努力支撑的贺羽扬因为体力下降丢失了精准度,拍框接球,“打铁”出了一个高球。
而这被乐以鸣轻松地抓住了时机。
他白色的身影同冲破浓云遮蔽的太阳一起跃出来,彩色球场被云层的阴影分割在明与暗的两端,刺目的日光穿过他高举的左手,乘着带着风声挥下的球拍,同那颗力道十足的扣球落在地上。
“你打上旋不错的。”乐以鸣赢下这一球也没有趾高气昂,“你真的只有2.5的水平吗?不止吧!”
发球权交换,轮到了乐以鸣发球。
他左手拍着网球弹跳几次,抬手将那颗球高高地抛向天空。有力的左臂笔直向天,柔韧协调的身体屈膝后仰蓄力、起跳。
瞬间,网球已经弹到了贺羽扬脚边。
上手发球,是很帅的。
从贺羽扬小的时候蹲在电视前,看舶来品体育动画的时候,他就知道的。帅气的主角第一次用实打实的技巧打反派杂兵的脸,用的就是上手外旋发球。
剪了个头发、戴上止汗带,只是让他像是主角罢了,对面的这个才是货真价实的。
贺羽扬没有自怨自艾,反而燃起了斗志,必输的定局里,能从对方手里多拿几球是几球,能全力跟高手打一场,也是难得的体验。
球局在乐以鸣收着实力的情况下还有些胶着,贺羽扬绝不放弃每一颗球,用大量的跑动支撑对局,靠着一身拼劲儿和速度弥补技巧上的生涩。
借着风向的变化增加的不确定性,当天运气不错的贺羽扬也没让场面一边倒,反而让两个人略显胶着地打了很久。
渐渐地,乌云盖住整片天空,疾风骤雨说来就来。
但拿到赛点的乐以鸣还没有拿下最后的一球。
即便是下雨了,球沾水会变湿、变重,两个人也还在执着地不肯停下,直到雨下的太大,实在是打不下去了。
蓝衣友人是个娇气的,早在刚刚开始掉雨点子的时候就撤回室内,根本没管外面战得正酣的二人。
他们迅速收拾东西回到室内的淋浴间洗漱。因为回来得晚,屋里的人都走空了,等到二人慢悠悠地聊着天回到更衣室,才发现暧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俩。
贺羽扬很明确地知道,他对乐以鸣是有心动在的。
尽管他与这个人只是第一次见面,尽管他连这个人是不是单身都不知道,尽管他隐约知道自己与这个人的家境存在差距,尽管他知道吸引他的可能是一段幻想的泡影……
可他已经站在乐以鸣身边了,他正和这个人说着话。
如何定义好感,喜欢究竟是什么,生理的喜欢占了多少比重,什么样的心动不算肤浅,一时的迷恋能持续多久……拷问自己的内心,贺羽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
或者说,哪怕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也都不重要。
他丧失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性,并不强烈但也不肯消散的念头盘旋在心口。他想为这份久违的冲动试一试,想要走近这个人。
于是,他在谈话间状似无意地开口,“我真的很好奇,像你这样的厉害的人,恋爱观是什么样的?”
“我?没什么特别具体的,看缘分吧。”乐以鸣还穿着俱乐部的浴袍,用毛巾吸干头发上的水,一颗不太老实的水珠顺着颈侧滑下,引着人的目光没入深深的领口。
贺羽扬将吹风机递过去,问:“那你是一直这样想的,还是发生过变化?”
“怎么说……我的想法不太会因为其他人改变吧。”乐以鸣说了句“谢谢”,“我原来不打算来这边的,临时改了想法。”
贺羽扬站在他的椅子旁,说:“我也是,平常不来这边。但是今天来这儿了。”
乐以鸣将手里的吹风机放下,在镜中看向贺羽扬的眼睛。那双桃花眼映着镜子旁的化妆灯,亮着探究的凝视,迷人又叫人心悸。
他说:“我觉得这算是缘分,你觉得呢?”
这句话像是飞来的网球那样,猝不及防地砸中贺羽扬,让他有了片刻的怔愣。
转而,他缓过神来,不甘认输的手轻轻顺着椅背滑到乐以鸣的肩膀上。
贺羽扬俯身,也定定地看着镜中乐以鸣的眼睛,在他耳边轻轻说:“那得是独一无二的缘分才行。”
他表明了自己的原则,“我是单线程的人,绕在一起的多线条我可解不开。”
“八字没一撇呢,上哪儿解去?”乐以鸣垂眸笑了,转过头轻轻吻在他唇角,“这才刚撇上。”
那吻轻得不像是一个吻,像是一瞬错觉。
贺羽扬伸手将挂在自己网球包上写有联系方式的信息牌解下来,扣在乐以鸣颈间毛巾的挂绳上。
他轻声说:“撇有了,那……我就系上了。”
“这算谐音梗吗?”乐以鸣笑了,笑的很开心。
他笑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流转的风月,轻盈的、放肆的、意味深长的,小勾子似的让人着迷。
乐以鸣说:“那我就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