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的一声,煌煌灯火借着柜门缝隙透进来些许光亮
幽光落在珍珠上,将沈扶砚眼前的方寸照亮,两人刚关上柜门,外头便传来灯台落地的声音。不多时,纷杂的脚步涌了进来。
“他们找过来了。”贺朝澜压低声音,不算宽敞的空间里,沈扶砚的呼吸几乎要和他搅在一起,贺朝澜听得格外清晰,仿佛门外缭乱的响动早不存在,唯独沈扶砚的存在无限扩大。
哗,身下的金珠轻响,贺朝澜闷哼一声:“别动,你别动。”
“藏什么?”柜子里的铜器硌在沈扶砚腰眼上,他两手撑着贺朝澜肩头,金珠压得他膝盖生疼。
柜门颇重沈扶砚推不开,烦躁之际,他懒得再维持这个别扭的姿势,乍一动作,膝盖下就传来细响。
“你要么坐我腿上,要么坐我腰上……”贺朝澜即刻托住将要失衡的沈扶砚,沈扶砚手里的珍珠被捧到了眼前。透过珍珠莹莹光华,贺朝澜直直盯着他:“你们皇宫这一套我可不吃。”
门外,随行伙计已全部涌入金库内,掌灯之下整间屋子很快就亮堂起来。金辉熠熠照亮了齐愈清清冷的脸,他双手交叠站在钱箱边,视线追随着洒落的金豆寻到角落的藏宝柜前。
“人呢?”他微微抬眼。
掌事的堂主慌了神,将报信的先拎出来,骂道:“人呢?”
报信的大惊失色,瞬间脚软得像是抹布似的,茫然辩驳:“这,这要是没人,怎会有人用灯台倒插门栓!”
齐愈清唇角动了动,他无比厌恶愚蠢不识时务之人,就比如眼下这个。他稍稍抬起下巴,对着伙计露出柔和的神情:“你通报及时,出去吧。”
贴身几人迅速交换眼神,很快那个通报之人便被架着胳膊“请”了出去。齐愈清转向掌事,清淡的眼神在他肩头过了一遭:“你说。”
“这点小事不该惊动家主,只是……殿下受了罚来的,若是不查小的也不好交差。”掌事颤颤巍巍地弓着身子,转了副讨好的样子:“是小的看走眼,报错消息,害当家的白白来金库一趟——”
角落的柜子里有什么砰地撞上柜门,掌事只当没听见,继续道:“小的有错,还请……”
砰,砰。
“还请当家责罚,库中确实无人,小的这就去彻查假传消息的人。”掌事越说越快,就要脚底抹油之时,那柜子像是关了怪物似的,发出想要破门而出的声响。
“他们又不是聋的,难道听不见吗?”
“我有我的节奏。”
“开门!”
细碎的声音绵绵不断,虽然对方压低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晰,但是不将外头的人放在眼里的情绪传达得十分到位。掌事抹了抹额头的汗,试探地挑眼望向齐愈清。
齐愈清审视着柜子的方向,末了深吸一口气:“去把柜子打开。”
掌事一愣,猛地抬起头来。他方才开门时他就看得分明,金库机关丝毫没有毁坏的痕迹。这个人知道二十年老掌事都不知道的密码,来头定然不小。如今举止猖狂有持无恐一般,也不禁揣测起里头到底是何等人物,能轻而易举地开齐愈清的金库。
他视死如归脚步沉重,握着柜门长长叹息。
唰的一声,金辉照亮了宝柜里的藏品。东倒西歪的瓶罐之间,他看见一张光华粲然的脸。眸中烟雨凝着他,掌事张了张嘴,几乎忘记怎么说话。
沈扶砚翘着二郎腿坐在一箱金豆上,准确的说,他坐在贺朝澜腿上。贺朝澜一手撑着柜门,猛地失去平衡半个腰身陷进钱箱,只见两条长腿搭在边框上。而沈扶砚,就坐在那两条长腿上。金辉晃在沈扶砚笑意盈盈的眼眸里,格外摄人心魄。
“齐大人,你来啦。”沈扶砚悠闲地靠着一株珊瑚,挑眉道。
金屋藏娇常有,金库藏人却不常见。怪不得外面隐约有风声说齐愈清养了男宠,联想起心情不佳的沈皎,掌事即刻融会贯通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随后,一屋子随从也跟着有眼力见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沈扶砚静静欣赏着齐愈清脸上层次丰富的疑惑,挑事地看了圈屋内非礼勿视的人。良久,齐愈清清了清嗓子:“扶——”
他的声音依旧像是许久没说话一样哑得听不出是齐愈清本人,齐愈清连连咳了几回,又深深呼气,命令道:“出去,到外面去等。”
屋中起伏着不大整齐的“是”字,众人蒙着眼睛后退,时不时传来碰到物件的声音。折腾许久,伙计们才全都退了出去,地上摔落的银碗还在来回晃悠。
“陛下。”齐愈清躬身一礼,理了理整齐的衣襟后朝着沈扶砚伸手:“请陛下出来说话。”
沈扶砚只消稍稍动身,即刻有更多的金豆从身上落下来。蹦跶着滚到齐愈清脚边,一如齐愈清跳动不安的额角。
“缠住了。”沈扶砚拎起贺朝澜的腰带,他低头去结腰间的穗子。穗子和贺朝澜的口袋挂在一块,沉重的袋子左右腾挪,折腾之间腰带不轻不重地弹回去,发出啪的动静。
两人不由得往钱箱里陷了陷,漫出的金豆四处蹦跶。
齐愈清交叠的袖摆赫然出现一道纹路,可见广袖下拳头攥紧,指尖都快掐进肉里。他面上犹带儒雅笑意,一如往常世家风范:“陛、下。”
沈扶砚大度地忽略了这声陛下何等粗糙,朝他招手道:“齐大人,快来帮忙啊。”
齐愈清难以置信地退了两步,别过头去,闭上眼睛:“陛下看上了五华楼什么东西?”
出宫前林珠岚特意嘱咐,无论沈皎要什么今日都必须到手。齐愈清正为这事犯难,刚见沈皎进了五华楼松了口气,竟然有人来报金库开了。
思及沈皎这几日的座位,齐愈清看到沈扶砚并不意外。沈皎心存侥幸倒不少见,他的侥幸没能得逞倒是奇了。齐愈清望着灯火自有考量,人在五华楼内他定然是要让沈皎得到东西。只是沈皎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期盼沈扶砚千万不要撞上。
金珠迸溅的声音砸在齐愈清心头,纷乱的声音如同纷乱的丝线。齐愈清没有十足把握,虽然移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沈扶砚缠绕的穗子。此时情形亦是如此,好像抽动了线团,却不知到底牵动的是其中哪一根。
他不由得怀念起曾经的沈扶砚,那个一眼就能看透,一句话就能劝住的深宫傀儡。
“轻点,挂着我头发了。”宽大的柜子里响动不休。
“你让——”贺朝澜短促地叹了声,拦腰抱起沈扶砚,将矮格上的物件尽数拂落,把沈扶砚放了上去。
铛,贺朝澜被沈扶砚踢出柜子,他抱手站在柜子边。欣赏地看着架子上的像尊摆件似的沈扶砚。
沈扶砚倚着珊瑚脚踩钱箱。矜贵无比地朝着齐愈清伸手:“单子。”
闻言,齐愈清骤然回身:“单子?”
沈扶砚笑道:“天落金雨,五华点灯,齐大人别瞒朕,今天开市不是?”
他的笑意看不出喜怒,齐愈清凝了许久,只觉得十分……动人。
半晌,齐愈清从袖子里抽出一叠锦壳名册递到沈扶砚手上:“都在这里了。”
沈扶砚仔细检查一遍,松松散散的小楷下写的不过是摆件玩意。看过去价格十分公道,唯独一对九羽琉璃宫花,卖到一万两的天价。
他敲了敲纸张:“这东西这么值钱?”
齐愈清探身瞧了眼,缓缓答道:“古法宫花加上琉璃难得,还有便是齐某欠个人情。现在这东西想要的人多,所以就值钱了。”
左右不过是销金的手段,沈扶砚嗯了一声暂且不表,接着翻完明拍的物件,见到了压轴的三样盲拍。
左起第一画了个细小红圈圈,下面写的是谢霁的名字。
沈扶砚寻常挪开视线,合上名册随手扔给贺朝澜,心下猜测道这便是那卷轴了。
“陛下要什么?”齐愈清试探道
沈扶砚抓着红珊瑚枝子,仰头想了一阵。时间久得齐愈清也抬头朝天花板望去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道:“拿笔来,朕亲自勾画。”
又是一阵叮咣作响,湖笔朱砂送到沈扶砚面前。
他沾过朱砂,却不落笔。
见四下没有好写字的地方,齐愈清伸手托住沈扶砚的折本。沈扶砚蓦然抓住他的手腕,含笑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朕,要入场。”
掌下,齐愈清手臂一紧,似乎又捏紧拳头。只听见齐愈清好言劝阻道:“陛下上朝虽在帘幕后,但总还是有人认得出来的。”
沈扶砚撑着他跳下柜子,接过贺朝澜递来红纱幕篱带在头上:“你说,谁看见朕在五华楼?请他将人证物证交来。”
贺朝澜无辜地摇摇头:“什么正,哪个正?”
“无证造谣,他活腻了?”沈扶砚放下纱帘,红帐笼罩住全身,连视线都暗淡几分。他踱道几个钱箱之间,将折子撕成几条。
齐愈清淡笑的脸上儒雅得有些僵硬:“陛下,人心言语不可不考量啊。”
沈扶砚置若罔闻,啪地将纸条贴在钱箱上,倒蜡成缄,沾了朱砂金粉的湖笔飒飒带过,留下个大大的封字。
“齐大人不如担心担心这几箱东西。”他起身看了看红蜡封住的箱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朝金库外走去:“人心?关我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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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