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烬身后跟着流光,流光手里抱着个盒子,应该是刚用钱票兑换完银子。
风念安心情大好:“街东头有一家卖鸽子的,他家信鸽训得特别好,又快又准。钟大人下次写信找爹,记得多要些钱,也好多撑几次。”
钟离烬微笑:“多谢提醒。”
风念安看他皮笑肉不笑,侧身越过他往里堂去了。
华诺匆匆朝他一礼,急忙跟上。
出了店铺,流光抱不平:“他什么意思?还要参您?”
“随他去吧。”
钟离烬早有预料,这事儿过不去了。
钱庄里间,华诺追上风念安:“虽然这事儿确实跟他有关,但好像也不能全怪他,要是因为这个跟长平王结仇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我刚醒的第二天,德新公公带着陛下的赏赐来过。”
德新是四喜的干儿子之一,也是他最得意的一个,派他过来足以体现陛下对风念安的关心。
但这关心怎么在人重病的时候不来,快病愈了才来?亲朋好友街坊邻里都探望完一圈了,你是不是有点姗姗来得太迟?
他这么一说,华诺才明白过来:“也是。你跟钟离烬关系一般,他却接连数日不辞劳苦地给你侍药,陛下是该派人来看看。”
风念安哼了一声:“这世子不知道是真无所谓,还是脑子有病。”
这种遭陛下猜忌的事都干得出来。
他坐在椅子上,喝着小厮泡的新茶,等人取账:“再说了,不就扣他点俸禄么,他家有金矿,差这点钱?”
“话不是这么说,”华诺在他身边坐下:“金矿毕竟是朝廷的。”
“长平关不是还赋税自理么。”
“所以陛下忌惮许久了,长平王轻易不敢动的。”
“自己家有金山银山,你真信他不动?”风念安看傻子一样看他:“长平王只是没文化,不是没脑子,而且陛下克扣军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华诺有些怔愣:“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
风念安根本没当回事:“有什么可开玩笑的。”
姚子同的生意遍布大齐,小道消息比皇室的暗探网还多还准,华诺知道他说的估计**不离十。
掌柜把账本送过来了,说少当家一会儿就到。
风念安认真翻看着,随口问华诺:“胡广家抄出来的银子陛下给长平关拨了多少?”
“五十万。要照你那么说,小世子非要这笔钱应该是补他爹的窟窿吧?”
长平关有金矿开采权,也能赋税自理,但毕竟没有铸币权,金子挖出来想当钱用还得费番功夫,何况还有个监军在那盯着。
风念安不置可否。
华诺见他看的认真,也凑过去看,结果这一看才发现:“这不是你家账本啊?”
“不是啊。这是预测的商会收益走势。”
华诺看着那喜人的数字唏嘘:“前景一片大好。”
风念安难得露出真心的笑容:“是啊,等过阵子使团一进京,前景更好了。”
他放下账本,想起来一件事:“对了,这个月的奏疏还没写。”他摩拳擦掌:“正好今天有灵感。”
华诺看着他奸笑的表情,觉得钟离烬要遭殃。
而此时,钟离烬正跟李安在饺子馆吃饭。
他把刚刚遇见风念安的事说了,李安蹙眉:“他什么意思?不会还要拿这个参你一回吧?”
钟离烬没往这方面想过,顿了片刻才猜测道:“应该不会吧……乔兰走的那天我送她出城,她跟我说风念安找过她。”
“风念安找她?”李安第一反应就是:“灭口?”
钟离烬摇头:“不是。他给了乔兰一样东西。”
“什么?”
“照身帖。”
热乎乎的饺子端上来,钟离烬搅动筷子:“一个全新的照身帖,名字叫李默,是卢州人士。十五年前卢州水灾,随父母逃难至此落的户,后来双亲俱丧,现在要回卢州投奔舅父。”
李安颇感意外。
一个假的照身帖,可以让乔兰在这一路上避开国舅的抓捕,而卢州是他们自己的地盘,华诺的母亲崇宁长公主就住在那,国舅的手伸不进去。
若是他们保护乔兰,无非是派一两个侍卫一路躲开抓捕逃亡出去,全程不能住驿站和客栈,也不能进城,只能走山路,因为住客栈和进城都需要“照身帖”验明正身,一旦发现她是被暗中通缉的乔兰,马上就会被拿下。
直到进入长平王所在的徐州地界,然后让长平王出面和稀泥,把这事不了了之,这辈子隐姓埋名做个黑户。
可风念安给了她一个假身份,直接瞒天过海,让“乔兰”从此人间蒸发,国舅根本找不到她这个人!而“李默”可以大摇大摆从京城到卢州,避过风头后想去哪去哪,从此就是自由身。
李安吃着饺子喝着汤,不做评价。
他一直以为风念安跟那些人没什么区别,只是他更会伪装一点,烂得更隐蔽一些,所以看起来好像很家风清正。
他并不了解这个人,也不会贸然出言,误了钟离烬的判断。
钟离烬见他缄默,知道他是对风念安有所改观,笑而不语。
李安吃完掏出帕子擦嘴,一掏掏出来个开线的帕子,这才想起来有件事忘了说。
“对了,你看看这个。”他把手帕递给钟离烬:“里面的名单交到大理寺了,这是藏名单的手帕,我悄悄留下的。”
钟离烬接过来翻看两眼,疑惑道:“什么意思?”
李安凑近过来指着手帕边缘缝合的地方:“你看针脚。”
钟离烬凑近眼睛仔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朵花:“怎么了?”
李安叹气:“也指望不了你了。”他坐回去,解开谜底:“这帕子被缝了两次。”
“两次?”钟离烬眼神不行,脑子转得倒快,这么一说就立马懂了:“你是说,名单是假的?”
“胡广已经死了,认罪书写的明明白白,把罪全都揽到自己身上。陛下不欲追究,下旨结案了。”
“是李鹤吗?见已经败露,于是及时止损,换了名单,去掉对自己不利的名字。”
“不无可能,但我想不到他是怎么知道证据藏在哪的。”
如果胡广早就知道证据在哪,早就该毁了,如果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是怎么知道的?
钟离烬想起风念安夜会华诺的事,状若不经意地问:“你要追查吗?”
李安食指扣着桌面,没说话。
他这个人,脑子不笨,但实在不擅长掩饰情绪,钟离烬一眼看出他只是苦于没有突破口,若被他发现什么,就算圣旨在上,他也会一查到底。
钟离烬喝着茶,没提那晚他目睹风念安去长公主府的事。
四月廿二,风和日丽。
金銮殿上有一人正唾沫横飞、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讲。
这是风念安年后第二次上朝,所参之人——钟离烬。
“昨日本该钟将军值班,巡查京城各处防务,可钟将军居然在值班期间处理私人事务,这不是以职位之便行利己之事吗?简直玩忽职守!”
李安听不下去,忍不住给钟离烬打抱不平:“钟将军行什么利己之事了?你不要没事找茬!”
这风念安有病吧?他属狗的?
钟离烬就怕被挑刺,这几个月夹着尾巴做人窝一肚子火了,怎么还能被他找到把柄?
风念安理直气壮:“昨日我与钟将军在承平钱庄相遇,钟将军没忘记吧?我如果没记错,钟将军的巡逻范围并不包括承平钱庄所在的北大街,这还不算玩忽职守吗?”
“你……”李安还要上前理论,被钟离烬抓住胳膊。
钟离烬咬牙切齿:“对,我去了,我认罚。”
李安莫名其妙地看他:“不是,你……”
钟离烬给他一个不要争辩的眼神,把他拉回去了。
风念安明摆着要找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而且那天他确实是私自外出,违反军纪,只是在公职期间偶尔离岗的人太多了,除了普通士兵没人会追究,没想到这次被风念安逮住借题发挥。
要真较真,他理亏,不占理。
于是乎,钟离烬又因违反军纪被扣了一个月俸禄,连带着满朝文武从士卒衙役到一品大员全都规规矩矩按时点卯不敢瞎逛,生怕成为风念安的下一个目标。
五月初七,使团入京,进献象征着稳定和平的白象一头,皇帝大悦,邀请使团一同春猎,促进两国友好。
狩猎一般都在春秋两季,正是天气多变的时节。风念安入仕五载,一次都没去过。
今年运气不错,赶上春猎改日子,正好去玩。
想着不用点卯还能溜溜腿,他还挺兴奋,放衙回去就拽着淮东收拾行李。
“打猎啊,把我的弓箭带上!”
淮东抱来十几把,问:“哪把?”
他虽然身子不行,但家里倒是什么都不缺,君子六艺该有的装备都有。
风念安挑挑拣拣。
“这个轻便射得远,适合打鸟,带着。”
放进箱子里。
淮东:“您一年多没打鸟了。”
风念安选择性失聪。
“这把重弓,适合打野兽,带着。”
放进箱子里。
淮东:“可是您拉不动。”
风念安选择性失聪。
“这把小巧,适合步射,带着。”
放进箱子里。
淮东:“这把买来三年您根本没用过。”
风念安选择性失聪。
“这把……”
“……”
第七把。
“这把华而不实,但实在华丽,好看,带着。”
淮东:“就这个有用。”
风念安拿起第八把,淮东扣上箱子:“装不下了。”
风念安悻悻放下:“那算了,就先带这七个吧。”
淮东:一共就去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