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间 第4章 隐阁

一行人在云空上飘摇，祝羲轩和白婉茹起初还十分兴奋，然而看久了，也就不免生出许多单调。身旁尽是翻涌的云雾，层层相叠，干净的白色看久了却成了刺目的光。

未过多久，两人便枕着仙鹤柔软的羽毛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眼他们已经到了山麓。遥望山陵，青林翠竹，一应俱备，五色石壁，交相辉映，唯独不见人迹。

三人踏着一条狭窄的小路，停留在溪边。小路盘旋而上，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方。

少年牵着鹤，扶两人下来，正色道：“这里是隐阁，乃是避世之绝境，我们现在上去，先生应该知道我们回来了。”他随即又想起什么，脸上露出难得的羞赧，“你们今后可不要再唤我做师兄了，我只是在承剑阁待着，先生并不是我的老师，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叫宁卿。之前我觉得好玩，才这样戏弄你们，今后，千万别这样了。”

祝羲轩只觉得奇怪，他看得分明，这个少年出手，比极剑宗那个老人高明得多，想必修为也是在其上。可是他看上去明明是少年模样，怎么会这样妄自菲薄？

他说：“为什么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师兄你本来修为就在许多人之上。”

宁卿见状很满意，扭过头去把眼底的狡黠藏好，摆摆手，道：“我只是守在凌霄台上，沾了便宜师傅的光，磨着剑侥幸踏入了修行之路。你们不一样的。”他想方设法想要两人明白，“等你们见了大师兄，你们就知道了。”

宁卿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想入非非。声音低了去，眼睛里满是崇拜，像是生出了点点星辰。

祝羲轩和白婉茹看他痴迷的样子暗自发懵，心里对素未蒙面的大师兄多生了几分景仰。

宁卿向空中扔了一块玉石样的小物，落地之处随即亮起了规律的纹路。

他朝仙鹤施了个法术，仙鹤立刻消失在原地，化作原先的折纸模样。

走在前面，宁卿说：“跟我来，我们就快到了。”

抬足碰见繁复的光晕，再落脚却触到了柔软的湿地。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气息。

他们已在山上，然而眼前景象令人称奇。

一山都是精心种下的花。

所有色泽在万紫千红中黯然失色。满目琳琅里不知是春光成就了芬芳，还是芬芳点染了韶华。

宁卿伸开双臂，沐浴着阳光，骄傲地把暖风拥入怀，像是鸟雀归巢，毫不犹豫地脱掉翩翩公子的伪装，换回少年轻狂模样。

他把袖子向上卷了卷，向后倒下，躺平在草地上伸开手脚，满足地眯着眼睛说：“看！我种的一山的花，春天来了，又开了。”

白婉茹爱花，然而从前白府上只养柳树，只有柳娥回来时才会在书案瓷瓶里插上几支鲜花。菡萏芙蓉，依时而定。

现在忽然得了满山遍野的锦绣繁花，她像是喝了一壶芬芳的美酒般沉醉其中，兴奋之情难以自抑，一时心花怒放。

祝羲轩惊诧于热烈绽放着的山陵。西南诸峰，林壑尤美，他在长林长大，平常山峦自不必说，就是阴阳割昏晓的奇观也有幸见过。但他实在是想不到，仅凭人力，怎样才能将青山换成百花园。

他问宁卿：“师兄，你平时都很闲吗？”

宁卿摇头否认，笑得开心，却又无故多了几分羞赧。他说：“我第一次见师兄就惊为天人。后来大着胆子同他出去玩了一道，路上他买了盏荷花送我，我才晓得他是个爱花之人。我平常一个人在山上，夫子和师叔常年是见不着的，也就茗姨和几个婆婆留着照看。又无同辈作伴，我种着花，练着剑，日子就数着过去。”

祝羲轩听了他这番话，大是茫然：“这里不是极剑宗吗？怎么人这样少，还没有先生？”

宁卿回答道：“这是隐阁，和那些削尖了脑袋要往六殿里挤的人是不一样的。嘿，我们只是为了修行，哪里用得着许多人侍候？”

祝羲轩想了想觉得这话在理，也就不再追问。看着倒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宁卿，又觉得实在好笑：“师兄，你为什么一提着大师兄话就这样多？你该不是初见时一瞥就沦陷了罢。”

他只是玩笑，谁想宁卿竟红了脸，小声道：“你可勿要胡说。大师兄那样的，谁见了不喜欢？”

祝羲轩连忙打住：“是是。都喜欢。都喜欢。”

在山上跑了一会儿，宁卿带着两人沿着小路进了一处竹树环合之地。他进去就呼唤：“茗姨，快来看看师弟师妹！”

祝羲轩抓着白婉茹的手，暗中打量小院。茂林修竹，在百花丛中清雅得过分，此地也许有水，树后偶尔传来几声蛙鸣。

一个妇人从小径深处走来。她长得并不十分美艳，却气质非凡，像谷中兰一样清净幽远。

她走近了瞧着祝羲轩和白婉茹，笑着问年岁爱好之类的话。

问完后她才介绍了自己：“我叫虞茗，你们和宁卿一样叫我茗姨就好。你们先生懒惰惯了，想必还要隔写日子才回来。先住下罢。”

于是宁卿拖着他们进了树林深处，指着一所屋子，说：“师妹，这是你的住所。师弟，你的在这边。”

白婉茹点头应了：“师兄你也叫我婉儿罢，这样说多了总是生分。”

宁卿答应了：“你先留在这里，我带祝羲轩去他的住处。”

一直走到林子尽头，忽然看见一扇虚掩着的竹门。祝羲轩原以为自己和白婉茹住处应该相差无几，如今一看，却是大不相同。

宁卿推开吱呀响着的门，说：“先生上次走的时候，本来想给你再修一所婉儿那样的屋子，但是他去海边多吹了几日风，就来不及了。后来他说为了方便以后修行，就在藏书楼旁给你安了住处。”

祝羲轩盯着茂密林荫下的歪斜小楼，有些失落。

“先生怎么知道我要来？”

宁卿摊了摊手：“算出来的。你别看这里破旧了些，只有藏书阁在，隐阁才算完整。茗姨说，这里有天下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