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禛脱口喊出“祖父”的瞬间,慧慈长公主有种想要起身拂袖而去的冲动。
但待看到王老尚书“哎呦”一声从箱中滚了出来,长公主登时站起身,手紧紧抠住木椅,慌忙道:“快去看看你祖父如何了!”
王禛连忙跑上前。
王老尚书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双手伸直,手上还捧着一个圆圆大大的食盒。
“祖父,您怎么样?”
王老尚书艰难的抬起头,开口第一句话便是,“看看蛋糕碎了没?”
慧慈长公主敛了敛眸,重新落座。
看来死不了。
她拍了拍苏潆的手,轻轻摇头,示意苏潆不要动。
最多受点皮外伤而已,还不至于让苏潆暴露会医术的事。
几个护院吓得面色惨白,忙跪下请罪。
王尚书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灰,莫不在意的摆摆手,“无事,下去吧。”
他则捧着抱起食盒,脸上挂着讨赏的笑,美滋滋的走到慧慈长公主身前。
虽说出场方式有些变故,但惊喜还是要有的。
“慧慈,生日快乐。”王老尚书咧嘴笑起,露出一口仍旧白净的牙,说完还哼起了调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众人:“……”老尚书莫不是脑子摔坏了?
虽说王老尚书说的话他们是第一次听,但莫名听得懂是怎么回事?
慧慈长公主端着雍容华贵的坐姿,心里早已骂起了人,恨不得将桌上的鸡蛋塞进老头子嘴里。
苏潆嘴角抽了抽。
王老尚书曾与母亲求教如何才能在长公主寿宴上给人眼前一亮的惊喜,母亲依照女人的喜好给了老尚书不少诚心的建议。
只她没想到,老尚书竟全盘照做了。
惊喜若不合时宜,可就变成了惊吓。
老尚书却尚不自觉,还兴冲冲的道:“慧慈,打开看看,我亲手做的哦!”
慧慈长公主面上含笑,可实则最想打开的是对面老家伙的脑壳,但她还是留给了老尚书足够的颜面,决定将这顿打留到晚上再说。
她兴致寥寥的打开食盒,目光却是一顿。
王禛忙凑上前来,“让我瞧瞧蛋糕到底长什么模样!”
祖父宝贝的很,根本不让他看,说是第一个看到的必须是祖母才行。
蛋糕是个三层的大点心,圆圆大大高高的,上面铺着一层牛乳白似的东西,四周以粉色的玫瑰花瓣和红艳艳的草莓装点,有些新奇,但又莫名挺好看的。
王禛指着蛋糕,好奇问道:“祖父,最上面那两坨是什么东西?”
慧慈长公主与王老尚书齐齐抬头扫了王禛一眼,王禛缩了缩脖子,为何他觉得祖父祖母想要一起抽他呢?
被王禛形容为“两坨东西”的实则是两个人,身形纤细的穿着赤金二色铠甲的女子,女子黑发束在脑后,随风飞扬,腰挎长剑,端的是将帅之风。
身着月色长衫的男子手执玉佩,目光缱绻而深情,郑重道:“愿结发于卿,生死相守。
殿下策马驱逐胡虏,护我大越,我便在死守长安,予您以坚不可摧的后盾!”
当然,这景象仅存于慧慈长公主与王老尚书眼中,因这一幕太过深刻,是以只消一眼,长公主便能回忆起所有的细节,可在旁人眼中,王禛的形容也没什么毛病。
那就是一高一矮,颜色不一的两团面。
“这些都是你做的?”慧慈长公主声音放软,眼中闪耀着清亮的光芒。
王老尚书深情颔首,这两个小人都是他做的,草莓和花瓣也都是他铺的,他回答的一点不心虚。
“谢谢你。”毕竟是老夫老妻,两人身份又在这摆着,慧慈长公主说不出太多的话,但这三个字便足以让王老尚书心中漾起浓浓喜意。
苏夫人诚不欺他,慧慈果真被她打动了。
王老尚书取下两个小面人,小心放好,将蛋糕交给王禛,吩咐道:“命人切好分给众位。”
众人其实不大想吃,毕竟这是老尚书亲手做的,谁知道吃下去会不会坏了肚子。
望着盘中从未见过的点心,众人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谢瑾扫了一眼,便想到了苏府那些花样新奇的点心,心里有了猜测,遂做起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见谢瑾动了,谢睿忙开口问道:“二皇兄,味道如何?”
谢瑾瞭他一眼,淡淡道:“尝过便知。”
“嘶!”他这暴脾气欸!
谢睿冷冷扫了谢瑾一眼,当谁非要指望他似的,不过一个点心,他还不敢吃了?
这般想着,谢睿夹起一块更大些的蛋糕送入口中,片刻后眼睛便眯了起来。
这味道……不错啊。
“三弟,如何?”谢恒开口问道,他的身体金贵,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谢睿将蛋糕咽下,随口道:“应该不合大皇兄口味,我帮你吃了吧。”
说完,径自伸手拿走了谢恒桌上的餐盘,自己埋头吃了起来。
谢恒:“……”
众人见谢瑾谢睿都吃了,也都将信将疑的尝了尝,毕竟是老尚书亲自做的东西,他们不能不给面子。
于是这个面子便给的非常彻底,不但吃了,还吃的干干净净。
众人吃的津津有味,可见这东西味道不俗,于是做为全场唯一一个没吃道蛋糕的谢恒沉默了,郁闷了。
他并非嘴馋之人,可心里难免对未曾见过的东西存了几分好奇,尤其见众人皆吃得起劲,原属于自己的那盘点心又被谢睿吃了大半,心头不禁升起一抹愠怒来。
蛋糕胚中间抹着香甜微酸的玫瑰草莓酱,口感柔软细腻,果肉在唇齿间碾碎,清香四溢。
这对于苏潆来说再熟悉不过,但第一次尝到蛋糕的妇人小姐却仿若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个个对此赞不绝口。
苏潆不禁又想到了一个点子,等她开香料铺时可以在店内准备一些仅供会员享用的茶点,届时冲着这些点心便会迎来第一批客人。
苏潆小口小口吃着蛋糕,思绪飘远,不知谢瑾正侧眸端详着她。
少女的嘴唇红似蛋糕中的蜜糖,晶莹剔透,绯色的蜜糖染在她的唇上,仿佛为她的薄唇镀了一层水亮的光泽,娇艳欲滴,让人不由去想到底是蜜糖更甜,还是那粉唇滋味更甚……
慧慈长公主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勾唇轻轻笑起,年轻人的爱恨总是炙热得不加掩饰,她虽应下了瑾王的请求,但也要看他能为此做到哪般地步。
谢恒无法再忍受周围的甜蜜味道,他撩袍起身,开口打破了美食品鉴会,将宴席拉入正轨,“恭祝姑祖母寿比南山,晚辈一点心意,还望姑祖母不嫌。”
谢恒语落,略一勾手,便有恒王府的下人承着托盘稳步而来。
红绸揭开,托盘上赫然是一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整座观音像约有一尺多高,通体以羊脂白玉雕琢而成。
玉质上乘,观音像更是栩栩如生,堪为珍品,足以见得恒王之用心。
“不过一个寿辰而已,怎好让恒王这般破费。”慧慈长公主转着手中的佛珠叹声说道。
谢恒忙笑道:“父皇最为敬重姑祖母,时常为我等讲当年姑祖母上阵杀敌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勇事迹,晚辈心中亦敬仰万分,这观音像也不能聊表晚辈敬意万分之一。”
慧慈长公主笑了笑,慈爱说道:“恒王有心了。”
端王妃看得愁容满面,恒王将话说的天花乱坠,再看看睿王还在那埋头苦吃,女儿女婿哪里有恒王林善半分的聪慧,这让她突然觉得前路一片渺茫。
谢恒知慧慈长公主信佛,是以早早便备下了此等厚礼,看样子姑祖母也是满意的。
回到席间,谢恒笑望谢瑾,开口道:“不知二弟为姑祖母准备了什么?”
东西再好也需衬托。
他身后有韩国公府与宋国公府为靠,财力岂是谢瑾可比,即便谢瑾亦用心筹备,但也只会被这观音像衬得寒酸。
谢瑾未看谢恒,只起身从随行小厮手中拿过一方长长的木匣,紫檀木匣上并无珠翠点缀,显得幽深而沉敛。
谢瑾打开匣子,匣中所放竟是一把长剑。
剑身流畅,但造型略显古朴,远没有时下的佩剑那般华丽别致,剑鞘通体呈为乌墨色,层层缠绕着玄色荆棘,给人以肃杀凌厉之感。
利剑出鞘,寒芒毕现,竟并非寻常装饰的佩剑,而是一把真正的锋利兵器。
银色的剑身上在日光下泛着刺目的寒光,细细望去,剑身上竟还刻着蔷薇暗纹。
一阵静默后,谢恒轻笑出声,略带责备的道:“二弟,今日是姑祖母的寿辰,怎能持有兵器。
况且先不论这剑身略显粗钝,远不够恢宏大气,那蔷薇暗纹也显得不合时宜,既是利器自要雕刻鹰虎之凶物,我倒是第一次瞧见有雕刻鲜花的。”
未在长安长大果真未见过世面,竟拿这种东西当做寿礼,便是他都有些不忍直视了。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少女清淡的声音犹如在午时正盛的日光中投下清凉的雨雾,令人心神舒朗。
谢瑾眸光闪动,凉薄的唇轻轻漫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尤盛朝露。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苏小姐,这是什么意思?”王夫人细细揣摩,但仍不解其意。
苏潆起身福礼,不徐不疾的轻声回道:“小女拙见,愚以为远大坚韧的雄心也会被温柔和美丽所折服,将士浴血沙场,所求所为正是心中那一份美好……”
园内一时静默,直到慧慈长公主抚掌而笑,连唤三声“好!”
“潆丫头,没想到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懂得这般道理,不错,真是不错!”慧慈长公主不吝赞赏,更是起身走到谢瑾身边,从他手中拿过长剑。
长剑握手,慧慈长公主的眸光也随之凌厉起来,她轻轻抚摸着剑身,如获至宝,眼中有水光涌动,“这是本宫的玄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