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潆一直都承认谢瑾的美貌,甚至可以说他俊朗得近乎于完美,至少苏潆还未曾见过比他更为俊美的人。
可他好似云边月,明亮却清冷,唯有遥不可及的仰望,少了分世俗的温度。
此时他站在这狭窄的巷中,身上因猫狗的亲近而沾染上了污渍,如神袛坠落凡间,但苏潆反是觉得这样的他更为温暖生动,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没有温度的玉雕。
“你怎么在这?”两人同时开口。
一时沉默。
谢瑾先行收回视线,将提前准备好的吃食放在地上的几个小碗里,猫狗儿倒也不争抢,三两聚到一处大快朵颐起来。
鸟雀们则围在猫狗身边,猫狗儿撒到外面的饭粒便足够它们填饱肚子。
一只小麻雀吃饱了,扑棱着翅膀飞了一圈后,竟停落在了谢瑾的肩头,还歪着小脑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好奇的打量着他。
苏潆认识谢瑾已有些日子,他气度清华矜贵,整个人就差在脸上写着“生人勿近”几个字,让人不敢与攀谈。
可他的气场对于这些小动物来说却全然失效,即便他不爱说话不爱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别扭劲儿,可这些脆弱的小动物却仍愿意亲近他。
谢瑾侧眸看了一眼圆滚滚的小麻雀,抬手轻拂了下肩,小麻雀立刻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可它在谢瑾周围盘旋了两圈,最后竟又重新落回了他的肩头。
苏潆虽未养过宠物,但她听说小动物的感觉最是敏锐,特别是这些流浪猫狗,常年生活在野外,警惕心很高。
可它们吃饱喝足后却也不离开,仍旧围在谢瑾脚边打转,甚至还有心大的小狗四仰八叉的躺着,露出它最薄弱的肚皮,足以见得它们对谢瑾的信任。
“这些小动物都是王爷养的吗?”苏潆对谢瑾的态度一直都是避之唯恐不及,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有主动攀谈之心。
“不是。”谢瑾神情淡淡,并没有俯身爱抚它们的打算,反是将肩膀的小麻雀再度拂开,看着它飞上梧桐枝头,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枝叶之中,才道:“我只是给它们一些吃食,它们想来便来,何时想走我也不会干涉。”
看着围在他脚边的小动物,苏潆偏了偏头,问道:“王爷很喜欢小动物?”
谢瑾沉默一瞬,不置可否。
或许是今日的谢瑾与往日反差太大,苏潆被勾起了好奇心,罕见的追问道:“那王爷府上定然有许多小动物了?”
谢瑾似也觉得她今日的话颇多,淡淡看了她一眼,“没有。”
不等苏潆再问,谢瑾轻描淡写的道:“我不喜欢养这些脆弱的东西。”
寒冰玉碎般的嗓音没有一丝温度,正如寻常时他给人的感觉一般凉薄淡漠,若非今日见到这一幕,苏潆也会如此认为。
她挑了下眉,看了眼趴在树下晒太阳的来福,谢瑾的视线也望了过去,沉声道:“来福和它们不一样。”
就在苏潆以为谢瑾与来福之间定有什么感人的渊源时,她清晰的看到了谢瑾眼中的几分嫌弃,“它脸皮甚厚。”
只因他投喂过两次,它便纠缠不止,每日都往他的王府里面钻,丢一次钻一次,堵了狗洞,第二日便会再出现新的狗洞。
如此反复近乎半年之久,来福越长越壮硕,直至变成如今这般近乎小牛犊的模样。
苏潆闻之莞尔,“所以王爷被它的诚心感化了?”
少女虽着一身男装,脸上又抹了姜黄,但依然眉目清朗,笑起来如雨后初霁的天,澄澈无尘,让人蓦地便觉心口积郁消散。
谢瑾眸光微晃,忙垂睫敛下,漠然道:“不是。”
来福越长越大,挖的洞便越来越大,未防瑾王府的墙被它挖的遍体鳞伤,谢瑾只好允它留在府里。
苏潆:“……”还当真和感人一点边都不沾呢!
还有一个原因谢瑾未说。
来福长得健壮结实,不像他曾养过的那只猫儿,被人扔进湖里后,便再未曾睁开眼睛。
哪怕那个人最后被他搞得丢了官职,锒铛入狱,死在了流放的路上,他的那只猫儿也回不来了。
自那时起他便不再允许自身边留有易碎的东西,无论是猫狗儿,亦或是人。
苏潆本以为又能听到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结果被他的回答搞得有点下头。
她蹲下身,将怀中的小狗放在地上。
小白狗不过巴掌般大小,蹲在苏潆脚下瑟瑟发抖,如何也不肯往前迈步。
翻着肚皮晒阳阳的来福看到了,打了个挺翻身而起,昂首挺胸的走到小白狗身边,鼓励的用爪子拍了拍它。
谁知小白狗“嗷”的一声转身便往苏潆怀里钻,呜咽不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睛湿漉漉的,犹如被恶霸所欺的柔弱少女,可怜至极。
“可是碰到你的伤处了?”苏潆连忙查看,纱布仍旧白净,并无血迹渗出。
来福抬着爪子,身子都僵硬了,狗脸上一副莫名。
小狗崽子还会碰瓷!?
“它还是太小了,若就这么留它在外,怕是无法生存。”苏潆抬起眸子,望向谢瑾。
谢瑾却连半分希望都不曾给她,“瑾王府不养闲人……闲狗也不养。”
苏潆悻悻收回视线,她被小白狗湿漉漉的眼睛望得软了心肠,终究还是不忍的道:“那我便先将它带回府里照顾些时日吧。”
她从未养过小动物,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谢瑾向来不喜同情心泛滥之人,可看着少女轻柔的抚摸着怀中的小狗,眉目温和犹如三春桃李,薄薄的唇扬起一抹甚是好看的弧度,宛若盈盈弯月。
谢瑾静静看着,却不知,自己也随之扬起了唇角……
两人一狗无声的沿路而行,苏潆似乎已习惯了如此,倒也不觉得尴尬。
全当是顺路的行人。
方行至广明堂,便见王禛环胸立在门前左右环顾,倏然望见苏潆,忙跑了过来,“苏墨,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不与我说一声!”
“嗯……我有点事。”总不能说就是为了躲他吧。
看见谢瑾也在,王禛有些好奇的问道:“王爷来找苏墨瞧病?”
谢瑾未答,反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在与苏墨学医术啊!”
谢瑾侧眸看向苏潆,似在与她求证。
不等苏潆回答,王禛自顾自的道:“我若觉得学医有趣,日后苏墨便跟着我混了,我带他骑马蹴鞠,去春江楼听小曲去!
王爷有没有去过春江楼,那里的酒极好,改日不如同去?”
“自好。”谢瑾似笑非笑应了句,带着来福转身离开。
苏潆偏头,好奇道:“瑾王府不在东面吗?”
“不啊,瑾王府在南面的同德坊,你不知道吗?”
苏潆略略一怔,摇了摇头。
今日竟不是顺路吗……
到了下衙时间,王尚书准时的候在了门外。
“能得尚书大人亲自护送回府,苏郎中应是第一人吧。”牛侍郎摸着胡子,倚栏感叹。
他们也多想去苏府蹭饭啊,可一来他们脸皮没有王尚书厚,二来王尚书几乎每日长在苏府,他们也不好跟过去。
虽说小苏是个讲究人,每日都给他们带着吃食,可架不住王尚书总与他们描述苏府的吃食如何如何美味精致,害得他们都快成病了。
苏文泽从房里出来时手里还拿着厚厚一摞纸。
“这是什么,食谱吗?”王尚书好奇翻了两章,只见竟是一张张长安地形图,而且做了详细的标注。
“这是……”
苏文泽脸色略显疲惫,回道:“这是同德坊附近的地形图,我最近在同德坊附近检查了各处的桥路还有地下井,这些是年久失修的桥路,这些井口处则有些淤堵……”
苏文泽不愿每日在工部混吃等死,便想着勘测长安各坊,可长安着实太大了,他费了许多功夫才勘测完工部附近的同德坊。
古代已有地下井,但与现代不同,这里的地下井主要是用来泄水,以防雨水过大造成路面积水。
王尚书没想到苏文泽一个人竟能多这么多工作,且还做的这般细致,心下不由有些动容。
当年他一朝摘得探花之位,也曾血气方刚一心报效朝廷,可这几年随着年龄渐大,他对许多事都不那般上心了。
苏文泽不过一个小小郎中,这些事他便是不做也依然有俸禄可拿,可他却未拘泥于此。
王尚书将图纸小心收好,拍了拍苏文泽的肩膀,“明日这些事你莫要自己做了,我给你安排些人手,将长安各坊皆查一遍。
一是免得再有桥路失修有人受伤,二来咱们也趁着雨季未到,提前修缮一下地下井道。”
牛侍郎几人闻声二来,对苏文泽好一番鼓励赞赏。
“小苏啊。”牛侍郎拍着苏文泽的肩膀,鼓励道:“你好好干,你还年轻,日后自然前程无限。”
苏文泽忙一一谢过。
牛侍郎忽的一笑,眯眼道:“到时候升官可莫要忘了请我们小酌一番啊!”
苏文泽:“……”
所以想上他家蹭饭才是重点吧,亏得他差点就被感动了,这些糟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