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深浓,那最后一丝冷意也消融在了桃李芬芳之中。
春风夹杂着馥郁花香,染着融融暖阳拂过两人的面庞。
沐浴在鎏金般的暖阳下,宋阮身上却无一丝暖意,似如万年寒冰打造的牡丹,明明绝艳芳华,俊美惑人,但周身冷意刺骨,令人无法接近。
宋鸢亦察觉不到半点暖意,她怔怔的看着宋阮,趋吉避害的本能让她后退了一步。
“为何要帮谢瑾?”即便宋鸢已如受惊的小兽,宋阮亦无半分怜悯,没有一丝感情的追问道。
宋鸢埋下头,她极为清瘦,纤细的脖颈下隐隐可见深邃的锁骨,有种易碎的美。
“我没有帮他。”她喃喃开口。
宋阮蹙眉,“你说什么?”
宋鸢沉了沉肩膀,身上不再发颤,她再度抬起头,眼中的恐慌不安荡然无存,黑幽幽的眸子竟泛着与宋阮相似的寒光,“我没有帮瑾王,我是在帮我自己。”
少女的声音是轻的,却吐字如钉。
王爷侧妃对她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来说是天大的诱惑,可她不稀罕。
以自献清白的方式纵然能得一时荣华,又能走到多远。
瑾王若当真宠她,那便是昏庸无能之辈,日后必将被恒王踩在脚下,届时她这颗棋子失去了作用终将被无情抛弃。
若瑾王心有大志,那她只会死得再早一些。
所以她选择了开诚布公,并且自己纵身跃入湖中,以示心志,而她也庆幸自己这般作择。
想到那双沉冷内敛的墨眸,宋鸢微微牵起唇角,被人低估的可不只她一人。
宋鸢凝眸看着宋阮,倏然上前一步,反守为攻,在他身侧幽幽问道:“大哥哥最该懂我的,不是吗?”
宋阮的母亲是韩贵妃的庶妹,当年被指给了宋国公府不起眼的二少爷。
谁曾想国公府世子爷暴毙身亡,剩下的几个兄弟争得头破血流,最后竟是最不得宠的二少爷承袭了爵位。
宋阮的母亲也摇身一变成了宋国公府的世子妃。
那时宋阮年仅五岁,父亲袭爵,母亲再孕,就在他以为日子越来月好的时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母亲病故后,未出热孝,韩国公府便又送来了一位嫡小姐给他的父亲做了续弦,而就在八个月后,他的姨娘继母便为他添了一个弟弟。
八个月……彼时年幼他不懂这个数字代表什么,现在想想只后悔当时未将那个孽障溺死在湖中。
兄妹两人并肩而立,宋鸢卸下怯弱的伪装,冷冷看着满园芳华,幽幽道:“若母亲还活着,我的姨娘或许便也不会死了……”
她偏过头,倏然弯唇笑起,如朝花般明媚无害,“大哥哥,二哥的腿是被你弄断的,对吧?”
宋阮只冷冰冰的看着她,不置可否。
宋鸢却回以一个愈加明艳的笑,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如细不可闻的轻风,“大哥哥,下次若有需要,我也可以效劳的……”
……
宫里发生的事情苏潆不得而知,她方回到府中,便被在二门候着青兰请去了寿安堂。
看见苏潆回来,手中还多了个匣子,苏老夫人连忙询问。
待听闻匣中名贵的步摇是瑾王所赠,苏老夫人扬唇笑起,脸上的褶子层层叠叠,宛若菊花般盛绽。
“你又不会才艺,瑾王爷为何要赠你步摇?”孙氏在寿安堂等了许久,就是为了等苏潆出丑的消息,如今见她这般得意,心里酸的如打翻了醋瓶子。
“二婶说的是,当时正巧瑾王爷站在我身侧,便随手给了我,想来也是不想麻烦而已。”苏潆怕苏老夫人想入非非,便顺着孙氏的话说下去。
苏老夫人笑了笑,将匣子递给了苏潆,柔声道:“折腾了一日,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母亲,这是宫中所赐,是不是该入公啊?”那匣中的步摇精致华美,拿来给樱儿添妆再合适不过。
苏老夫人恍若未闻,她好歹做过祭酒夫人,没孙氏那么上不得台面,见到好东西就想昧下。
两人都是她的孙女,皆有出息才好。
孙氏气得额角隐隐抽痛,哪里还坐得住,正欲离开忽听下人来报,说是永安侯府来人了。
孙氏又一屁股稳稳坐下,心不慌了腰也不疼了,“侯夫人待樱儿委实不错,前前后后不知送了多少东西来,今儿不知又来给樱儿送什么来了。”
永安侯府所送的东西不过是依照礼制,孙氏却觉得这是侯府对苏樱的看重,时不时便要拿出来炫耀。
来人是永安侯夫人的身边的邹妈妈,一见邹妈妈孙氏立刻起身上前,堆笑道:“今日怎么劳邹妈妈亲自过来?”
苏老夫人却皱了皱眉,这邹妈妈绷着脸,不像来送礼倒像来找茬的。
“老夫人,二夫人。”邹妈妈福了福身,便垂着眼皮,开口道:“苏大小姐回府后可有与老夫人说了些什么?”
苏老夫人眼皮一跳,这是冲着潆姐儿来的?
孙氏未想到这一层,眼珠一转,忙问道:“可是潆姐儿在宫里犯了什么错处?方才她说瑾王爷送了她两支步摇,莫非这里另有渊源?”
她就说瑾王怎会无缘无故送苏潆步摇,如今看来定是她使了什么下作手段,美色惑人。
邹妈妈连个眼神都未分给她,只对苏老夫人道:“此事关乎我们大小姐……”
待听邹妈妈将事情道来,孙氏先是一愣,随即怒不可遏,“竟还有这等事!
母亲,潆姐儿此行实在猖獗无礼,定要重重罚她才是!”
孙氏最担心的是侯府会迁怒于他们,当下表明了态度。
苏老夫人有些犹豫,孙氏低低道:“母亲,邹妈妈可是侯夫人身边的人。”
苏老夫人沉了沉眸,大孙女日后的造化尚未可知,永安侯府却是得罪不起的,如今侯夫人派了身边的嬷嬷来,她们不能怠慢。
于是,刚回院子的苏潆未等喝到姜茶便又被唤回了寿安堂。
苏潆心里本还纳闷,待听到孙氏劈头盖脸的一番指责,苏潆瞥了眼老脸铁青的邹妈妈,略一勾唇。
原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许思思格局有点小啊,她上幼儿园时都不做告状这种事了。
“原来是这件事。”苏潆微微扬起嘴角,灿然一笑。
邹妈妈眯起眼,目光狠厉。
“母亲,您看她可有一点知错的样子?若是再不管教,日后指不定给府上惹出多大的祸事!”孙氏知道苏老夫人最在意苏府的前程,稳稳的浇了一碗热油。
果然,苏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些许。
苏潆不紧不慢的道:“那守宫是许小姐友人之物,并非是我带进宫中的,许小姐因守宫受到惊吓,因何怪罪于我?”
邹妈妈冷笑一声,“那守宫的确不是苏小姐的,但却是苏小姐放入我家小姐衣中的!”
小姐出宫便哭红了眼,莫说夫人,就是她看着也心疼不已。
苏潆神情依旧平淡,“许小姐与我无冤无仇,我因何要这般做?那守宫又是如何到我手里的?
邹妈妈莫不是没问清楚,要不把许小姐找来,我们一起探讨一番?”
邹妈妈眯了眯眼,不知这苏府大小姐竟是个牙尖嘴利的。
见她有意把自己摘出去,邹妈妈换了说辞,“纵使两位小姐绊了些口角,便是念在两府姻亲,大小姐也不该做到如此地步。”
言外之意便是不管起因如何,错的都是苏潆。
苏潆闻此便也不再与她周旋,只笑问道:“那邹妈妈待如何?”
邹妈妈抬抬眼,拱手与苏老夫人道:“两府婚事将近,夫人也不愿与贵府为难。
既是苏大小姐的过错,那便请大小姐去侯府为我家小姐赔礼便好。”
苏潆笑了笑。
许思思可不是个宽厚性子,她去了侯府岂不羊入虎口,不死也要脱层皮。
孙氏还觉得便宜了苏潆,但也想快些息事宁人,便道:“侯夫人宽厚,潆姐儿可要感念才是,快快随着邹妈妈去侯府赔罪吧。”
“苏大小姐,走吧!”邹妈妈态度冷然,虽身为奴婢,但在苏府众人面前却有着天然的优越感。
苏潆似是有些累了,撩裙坐了下来,挑起下巴望着目瞪口呆的邹妈妈,缓缓道:“既是两人争端,自是挑事者过大。
我本想息事宁人,既是侯府不肯,我便在这等着许小姐上门赔礼。”
屋内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怀疑起自己的听力。
邹妈妈哽了好一会儿,指着苏潆硬是未说出话来。
“好,好!苏府真是好教养!我这便回去禀明夫人!”
“邹妈妈!”孙氏忙上前拦阻,一边陪着笑脸说情,一边狠狠对身边人道:“看着做什么,大小姐疯魔了,还不将大小姐绑了押去侯府赔罪!”
苏潆看向苏老夫人,苏老夫人虽未说什么,但这便已是默许的态度。
苏潆敛眸,心中不免遗憾。
这些时日听王尚书说了不少陈年旧事,昔日苏府也是清流人家,如今竟沦落至此。
她正欲开口,门外出传来吵闹声,不多时便将苏老太爷还有白氏齐齐迈进屋内。
苏老太爷手执长绳,眼瞪如铜铃,“哇呀呀呀!那个妖孽敢欺我孙儿,还不束手就擒!”
白氏连忙拦住苏老太爷,好声好气的劝道:“父亲勿要动怒,身子要紧,您快坐下歇着。”
她抬头扫了邹妈妈一眼,脸上柔意皆无,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鸡毛掸子,“放着我来……”
苏老太爷与白氏这一番“争抢”看呆了众人。
孙氏毕竟是领略过鸡毛掸子的人,最先回过神来,颤着声音道:“白氏,你又犯什么疯病!
这可是侯夫人身边的妈妈,你可莫要胡来!”
“我管她是谁,欺负我女儿就是不成!”白氏的气质是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即便她此时拿着鸡毛掸子,横眉立目,也不损分毫美貌。
阿珠见事情不妙,以为苏潆要被人欺负,当即跑去海棠院搬救兵。
恰好苏老太爷在蹲在小厨房等饭吃,一听有人要动苏潆,嗷的一声就窜了出去。
白氏一边在身后追,一边让阿珠跑去拿她的装备。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动用私刑不成?荒唐,真是荒唐!”邹妈妈也回过味来,气势看着不倒,实则已经开始往门口退去。
苏家老太爷疯了几十年,连狗都咬过,可不敢招惹,还是先回府再说。
苏家老太爷见她要退,一身闪身切断了她的后路,绳圈一扔,将邹妈妈捆了个正着。
“嘚!老妖精哪里逃!”
场面一时失控,孙氏咋咋呼呼的指挥下人去营救邹妈妈,邹妈妈则被苏老太爷抓得头发乱飞,哭声不止。
苏老夫人一开始还有心帮忙,可看着苏老太爷上蹿下跳,如猴子般抓扯邹妈妈的头发,顿觉老脸火辣,气得浑身无力,只骂家门不幸。
邹妈妈趾高气昂而来,哭嚎着小跑离开,狼狈的让苏潆都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没想到祖父的战斗力这么强,娘亲竟都空当花瓶,全然没有用武之地。
孙氏又急又气,想要斥骂苏潆,可看着苏老太爷手中的绳子,白氏手中的鸡毛掸子,她怂了,狠命的跺了两下脚,一瘸一拐的迈出了寿安堂。
邹妈妈回府的时候,永安侯夫人和世子妃周氏正在劝慰许思思,见邹妈妈发如鸡窝,脸上还有几道血痕,皆被吓了一跳。
“这是苏潆做的?”永安侯夫人愕然。
邹妈妈老泪纵横,“是苏府老太爷打的。”
永安侯夫人:“……”那是个老疯子,她连说法都讨要不了。
“他们苏府真是欺人太甚,母亲,咱们与这样的人家结亲简直是种折辱。”周氏对苏府早有不满,趁机说道。
永安侯夫人心口起伏不止,看着满身是伤的邹妈妈,再看看泪眼婆娑的女儿,永安侯夫人起身而出。
永安侯正与世子许流在房中议事,见永安侯夫人怒气冲冲而来,两人略有诧异。
“侯爷,这门婚事说什么都不能成!”
听永安侯夫人道来事情经过,永安侯的神色反是沉静了下来,“出嫁从夫,待苏二小姐与源儿成婚后自由夫人你教导,苏府如何与咱们关系并不大。”
“以侯府的地位源儿什么样的女子寻不到,何必找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
永安侯笑了笑,莫不在意的道:“源儿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哪家舍得将自小栽培的嫡女嫁给他?”
“那也不必非苏家的不可,这桩婚事我不同意!”自要与苏家定亲以来,永安侯夫人的心里就没痛快过,日后娶了苏家女,府里还指不定如何鸡飞狗跳。
永安侯又劝了几句,见永安侯夫人心意已决,说什么都不肯,他脸上笑意淡去,冷冷道:“你以为我为何非要与苏府结亲?”
“父亲……”许流蹙眉,开口提醒。
永安侯夫人微怔,便见永安侯沉着脸色道:“上面的旨意,你敢不从?”
永安侯夫人一惊,“是太后娘娘……”
“够了。”永安侯抬手,打断她的话,声沉如水,“知道便好,莫再多问,更不要再生事端。
源儿被你宠的不成样子,侯府还能指望他什么?你若再闹下去,侯府都将不得安宁。”
永安侯夫人被丈夫当着儿子的面训斥了一番,眼眶早已红了,心下虽不解但哪里还敢多问。
送永安侯夫人离开后,许流摇头叹了一声,转而问道:“父亲,让母亲知道这些稳妥吗?”
“无妨,如此也免得她们再闹事。”永安侯揉了揉眉心,略显乏累。
许流蹙眉沉吟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父亲,太后娘娘所寻究竟是何物?”
永安侯倏然睁开了眼,有些浑浊的眼中瞬间布满寒意,他望着许流,神情冷肃,“流儿,有些事知道的越少才越好,明白吗?”
见许流颔首,他拍了拍许流的肩膀,叹了口气,“你是世子,为父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了你身上,对你难免严厉,但都是为你好。”
“父亲,这些儿子都知道,是儿子的错,儿子不该好奇多问。”许流垂首。
永安侯点点头,未在多说什么。
其实太后也未曾告知他到底所寻何物,只让他打探苏府可曾在先帝驾崩前从乾坤宫拿走过什么东西,是他自己从蛛丝马迹中隐隐察觉出那物为何。
若那东西当真存在,便足以搅动风云,甚至迭换朝堂。
太后执掌大权多年,如何能容得下此物存在,这长安城怕是不久便要迎来腥风血雨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第 3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