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毕竟不是揽月楼的事,李余盈还是悄悄松了口气,乖乖为私塾逃课的事道歉。
李余盈当时上京城曾大放厥词,和自己的一群兄弟们道“区区天文历法,难不倒我少微星明”,也曾豪情万丈。
如今过了月余,她只恨自己话说得太早。
学不懂,她是真学不懂。
她刚来李家,认完亲不久,母亲就告诉她第二日就要上私塾进学。
本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想法,李余盈把去钦天监女子私塾当成换饭票的必要途径。
进私塾第一日,李余盈这等不学无术之辈听了没半个时辰就已经困到在桌子上。
后来,她被古代天文历法、西洋历法、洋文算数逼疯,干脆不去私塾,大着胆子翘课在市井转悠。
眼看母亲似乎已经知晓,李余盈不得不和盘托出:
“母亲我错了,女儿这段时间确实不曾在私塾用心学习。”
崔氏轻轻叹气:
“阿盈,你可记得答应过李家什么?”
“李洪寻你时,几乎满足了你方方面面的需求。你想要多少月例银子便给多少。这一个月以来,李家对你有求必应,给你最大的支持。你就是这样的学习态度?”
李余盈汗流浃背。
果然,混吃等死是门技术活。
“母亲,女儿惭愧。”
李余盈憋了很久才挤出这一句话。
崔氏道叹气:
“李家给足了你月例银子,你依旧学不好,既然如此,家族便不在你身上投这笔钱了。”
李余盈惊道:
“但管家答应我,月例银子我想要多少便多少,不会因为学业而克扣。”
崔氏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来,赫然便是李余盈和李洪签的那份契约:
“这份契约里如此写了不假,但是末了还有一句话。本契约解释权最终归李家所有。这句话的意思,便是以上所有条款,最后都要依照李家的解释定。”
李余盈:“!”
她下意识就想上手把那张契约夺过去,崔氏已经眼疾手快收回了袖子里:
“阿盈,怎么样,吃了不好好进学的亏了吧?”
李余盈颓然。
当时签的时候,她是一眼没看,开开心心画押上便冲着京城吃喝享乐而来,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如今看来,按照母亲的意思……
饭钱不一定有了?
蜀地的爹爹娘亲也来不了了?
她随时可能被送回蜀地了?
李余盈闭眼,自己混吃混喝的好日子到头了。
“母亲……您这么温柔……该不会要把我送回蜀地吧?”
李余盈惴惴不安道。
崔氏继续和颜悦色:“阿盈,你是我们的亲生骨肉,母亲怎么会把你送回蜀地、看你我骨肉分离呢?但眼看你误入歧途,母亲心中也担忧呀!”
李余盈连忙道:
“母亲,阿盈愿意改。从明天起,阿盈便改头换面,好好做人。”
崔氏笑了:“这一个月以来,我给过你不少机会。你把握住了哪一次呢?“
李余盈抬眼,巴巴望着崔氏。
崔氏颇为关切地看着她:
“既然你自己管不好自己,从今天起,家族便拿着每月属于你的月例银子,为你寻一位先生。每天私塾进学回来以后,你就跟着先生继续学吧!“
李余盈如遭雷击:“ 那我的月例银子!”
崔氏不置可否:
“等你什么时候学明白了,你这月例银子就回来了。”
李余盈欲哭无泪。
如今饭钱这种命根子掌握在李家手里,李余盈别无他法,只得含泪点头。
“过几日,你的先生便会上门。这次你父亲为给你寻一位良师,在翰林苑一番苦寻,几日后估计就有结果了,你且等着吧。”
崔氏又鼓励了她几句,随后又去忙家中事务。李余盈忍不住捶胸顿足。
今日午后还在揽月湖临高眺望,见了那帮倒霉的醉鬼后,才倒了大霉。
可别让她再遇见那群酒鬼!
李余盈恨恨地踢飞一块石头,一声嘲讽声也传来:
“自己不知道在学业上努力,便拿一块石头出气?真是没出息。”
李余盈闭着眼睛都猜到谁来了。
李丛鸣,她的双胞胎弟弟,在算术上极有天赋。听说在男子私塾里,李丛鸣在算学的造诣令旁人叹为观止。
说来也怪,李丛鸣自从她回来,便没有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开始的时候,李余盈莫名其妙,以为自己有所得罪。但观察许久,李余盈发现,她这双胞胎弟弟铁了心思讨厌她。
李余盈自此无话可说。
她已精准掌握李丛鸣的痛点,转过头便冲着李丛鸣喊回去:
“对对对,本姑娘就是没出息,不学习便拿石头出气。”
“真没办法,本姑娘这样的人不仅是你姐姐,而且,本姑娘出生时少微四星明黄,到你时这天象就没了。所以,本姑娘注定要带李家重振家学!”
李丛鸣果真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扭头便走人。
李余盈笑嘻嘻回了屋。
让这李丛鸣偏偏撞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
李余盈也没想到,她的心情之后一直不好。自被母亲发现后,她日日被丫鬟小厮盯紧了学业。
当晚,李余盈在母亲崔氏的命令下,苦坐私塾许久。
接下来的几天,她不敢逃课,迫不得已苦坐私塾。但她心思全记挂着自己被没收的月例银子,依旧是把先生的话作耳旁风。
*
几日后,钦天监女眷私塾。
阳光铺洒进室内,女孩们挺直了腰背。朗朗的读书声中,一个人的呼噜声若有若无的传出。
授课的先生被迫停下。
“李余盈,《淮南子》的‘天有四维’该如何理解?”
李余盈本来趴在案几上昏昏欲睡。听到先生的声音,“登”地抬起头,坐直身子:“先生,待我想一想。”
底下笑声一片。
李家二姑娘入私塾一个月,上课睡觉,时常逃学,她不学无术的名声早就在满蒙汉女眷中传开。
听说近日她家里整治了她,她不敢逃课,但是上课睡觉不改。
先生叹了一口气:“记得回去好好温习。”
他对李余盈早有预期,压根不是考教知识,不过是敲打下她,让她不要当众在私塾里睡过去。
敲打完李余盈后,先生殷切的目光投向私塾的后面:“李琴凌,你来。”
“是,先生。”
一个穿着白色浅纱的女孩站了起来。她颈线修长,肤若凝脂,仿若水上悠然昂首的白鹅。女孩声音柔如清冽的甘露:
“《淮南子》中的‘天有四维’,指的不是地平方位。而是‘日冬至,日出东南维……”李琴凌不疾不徐,把原文背了出来。
“好。”先生颔首。
底下坐着一群的姑娘心悦诚服。
观星之术事关国运与国事,只论本事不论男女。
本朝圣上特在钦天监建女子私塾,允许钦天监女眷读书,只为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女眷虽不能在钦天监当朝为官,却可以为朝廷出谋划策。
在座的女眷虽为女儿身,但都是有志气的,也愿意传承钦天监事业。李琴凌是其中的翘楚。
李家长女李琴凌在整个钦天监年轻一辈中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她熟悉古代历法,尤擅西洋文字。年纪轻轻,但常被钦天监几位大人请去商量一些要事。
众人私下都说,李家这长女,简直和新回来的二姑娘是天壤之别。
李余盈也在心里对长姐心悦诚服。
长姐的求学精神简直可以和程门立雪、囊萤照读这种典故相提并论。
她每日天没亮便去了私塾,天黑了还留在私塾继续苦读,以至于李余盈总是怀疑,长姐是不是干脆在钦天监搭了床铺。
李余盈更不解的是,李家有李琴凌这种勤学苦读的,也有李丛鸣这种天赋异禀的,究竟上任家主是如何看的天象,竟然让她这么一个混吃等死的来做家族未来的希望。
允许一个混吃等死的她混日子怎么了呢!
正发愣的时候,先生已经结束了天文历法的讲授。
“今日的课就讲到这里,各位回去好好回顾下地平方位这节的内容。”
李余盈雀跃一声,迫不及待地做了第一个出门的。
已经到了傍晚。
私塾旁边的马路上是各家接姑娘回去的马车。
李余盈上了马车,便听嬷嬷道:
“今日给姑娘请的先生到了,姑娘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李余盈美丽的心情仿佛经霜的茄子,一下子蔫透了。
“姑娘不要这么垂头丧气。”嬷嬷劝道,“我来的时候还见了这位先生一面,可是俊俏了。说话也好听,跟那春天的风到了脸边上似的。”
李余盈苦笑一声:“谢谢嬷嬷。”
此刻她只盼着这位先生可以手下留情,最好帮她美言几句,让她的早点月例银子回来了。
马车行了一段路,李余盈进了家门。
她老远便听着正厅一片欢声笑语,知道屋里的人只怕是聊到了兴头上。里面有陌生男子的声音传来。
她的先生。
李余盈知道,她的好日子到头了。她掀开帘子,和一双笑吟吟的眼睛对上。
仿佛是不可思议一样,李余盈揉了揉眼睛。
周沛还是笑吟吟的样子,嘴角含笑,看着李余盈。
崔氏见状,笑道:“你们这样子……不会这么投缘把?莫不是从前见过?”
“绝无可能。”李余盈道。
“不曾。”周沛道。
李余盈心中冷笑一声。
岂止是见过。
这不是那日在揽月楼掀开她马车的那个人吗!
另一边的周沛却是意料之中。
当时在揽月楼时,一起的进士说钦天监李家在给姑娘找先生,那件事他也知道。
伙计在走廊里说,屋子里面坐的,是李家大姑娘李琴凌。
但是,周沛听编修说过,李家大姑娘学习刻苦,绝不是去揽月楼消磨光阴之人,那时,他便猜到了,屋里那位是李家才回来的二姑娘。
崔氏听见了二人回答声音都一致,更是觉得自己家请对了先生:
“你们师徒两个还挺有默契。得了,这回我便放心将我家的二姑娘交给周先生了。还请先生多多提点一下。“
周沛作揖道:“周某惭愧不敢当。”
另一边坐着的是李余盈的亲生父亲李崇明。他呵呵一声笑道:
“阿盈,快过来拜拜你师父。这位是翰林苑庶吉士周沛,今年春闱的新进士,出身直隶省。从今天开始,他便会教导你学习古文,在各方面督促你学习。”
李余盈瞪着周沛。
让这个把她的钱都骗走的人做老师!
她可不愿意。
“阿盈,愣着干嘛,还不快快给你师父磕个响头?”父亲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