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父亲的催促,李余盈咬紧嘴唇。
她李余盈也是蜀地颇有名气的人物,怎么能把戏耍了她一番的人认做先生呢。
若是如此,那也太窝囊了!
不忍了。
李余盈心一横。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和母亲的眼睛,挺直了胸膛说:
“我不要认他做先生!我自己完全能学好。”
“阿盈,这是早就说好了。”崔氏微笑,“你现在若失了礼貌,之后便饿着肚子不要吃饭了。”
李余盈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吃饭要紧,这才是人生大事。
她干净利索地抖了抖裙子,给周沛磕了个头:
“学生李余盈见过先生。”
周沛也很给面子,和颜悦色地上手扶她,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周某能得李家托付,必不敢有辱使命。”
众人又聊了几句,定下周沛每日都来给李余盈补习下书本知识。
崔氏让李余盈赶紧去吃了饭,当晚就安排了第一次上课。
饭吃到一半,李余盈忽然嚷着肚子痛去了趟茅厕,久久不回来。陪同的嬷嬷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简直要忍无可忍。她们正要去茅坑里捞人的时候,李余盈笑嘻嘻地回来把饭吃了,又去正厅见父母和周沛,。
崔氏叮嘱李余盈好好学习,李余盈点了点头,带周沛去书房。
太阳已经西沉,但是还未至申时,银河还未现身。明月高悬,疏星偶现,夏蝉声阵阵,已经是立夏。
李家的书房平时给家主李崇明办公用,但是自今日起,晚上专归了李余盈用。
书房内还未点灯,从外面看起来黑漆漆的。
李余盈和和气气地打开门:“先生请。”
周沛也和颜悦色:“徒儿请。”
二人大小眼瞪了半天没有一个人动。
周沛见李余盈笑嘻嘻进来,心中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更何况这这姑娘性子顽劣又机灵,他不得不防一下。
李余盈终于屈服,自己走在了前面。
周沛左看右看,见李余盈进去,也才动身。
谁料他前脚踏入屋中,李余盈忽然脚底一滑转了个身,对着空中虚抓一下,一盆水竟然从门槛上被拉了下来。
咣当!
这盆水完完整整扣在周沛身上,一下子把他淋成了落汤鸡。水盆滴溜溜转了两下,最后到了李余盈脚边。
身后陪着的两个伴读丫鬟慌了:“周先生!”
水珠顺着周沛的头发一点一滴落下,他一身白衣几乎被透,腰间的绿腰带经水更显青翠。
周沛没什么反应,摆了摆手,温和地对丫鬟说:
“不妨事。你帮我拿套衣服来,再拿一块手帕。”
丫鬟们正要慌慌张张走,周沛又叫住了她:
“切忌,此事先不张扬。问到了只说我把墨洒在了身上。”
丫鬟点头走了。
李余盈一只脚踩在水盆上,一只脚蹬在地上,张牙舞爪地盯着周沛:
“怎么,装好人?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你大可以对我母亲告状。
周沛淡淡地用手拨开被淋透的额角:
“若二姑娘不服我管教,自然是周某能力不足。周某管不了二姑娘,这银子也就挣不到手。”
周沛站在屋门口,嫌弃屋子里太黑。他自顾自地把门撑开。
月光从门框透进屋内,柔和若水,在地上拉长了周沛和李余盈的影子。
这是李余盈第二次和周沛在一起。
她目不转睛盯着周沛的眼睛:
“你可是当朝的新进士,挣钱犯得着要来我们李家吗?难道翰林苑给你的俸禄不够多?”
“正是如此。”周沛颔首。
李余盈没想到周沛直截了当的如此回答她,气得把水盆子踹到一边:
“早在揽月楼的时候,你便猜到我是谁。你就算再想要挣钱,也没必要来李家吧?天下条条大路朝阳,你非要和我李余盈对上是不?”
周沛笑了。
他坐了下来。
“我来此地,自然是因为李家给的钱太多了。二姑娘不要多想。周某只是个俗人,也要养家,俸禄给多少都不嫌多。”
他借着月光,点起了屋中的几盏灯。屋内一下子亮堂堂,屋外的月光消融在烛光中,黑暗无所遁形。李余盈的视线也一下子清晰。
周沛在烛火前伸出手,暖和了一下被浇透的衣服。他的衣袍下是曲线分明的肌肉,看起来有力而结实。
李余盈心中盘算的却是别的。
若是和周沛在街头打架,她一个人不会很有胜算。
“你到底怎么样才肯自愿离开李家?”李余盈盯着周沛的身影,良久问道。
若是寻常先生,她也许能忍一忍。但是这个人让她在揽月楼让她当众出糗,还使计散掉了她的小金库。若不把他赶走,李余盈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周沛懒懒回头,伸开双手,比了一个数字“五”。
“你想要五十两?”李余盈挑挑眉。
周沛嗤笑一声:“你这个数,上次揽月楼的叫花子都打发不了。”
“那你到底要多少?”
“你都不知道我要多少,说明你对李家为你付出了多少是一点概念都没有。”周沛漫不经心,“李家给了非常丰厚的报酬。只要我每日都来,足够我在翰林苑这种清水衙门过得滋润,连带着一家人衣食无忧。
李余盈手撑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周沛:
“周先生,你该不会以为自己以后日日都能来吧?你猜,若是你教不好,李家还愿不愿意让你做先生?”
空气凝住。
周沛想了想,慢条斯理地道:“二姑娘,我觉得咱们从头至尾都有个误会。你这么想赶我走,但是下一位先生,就一定会更好吗 ?”
李余盈思考了下答道:“纵然不一定更好,反正一定会比你好。”
周沛瞥了一眼,表情带着怜悯:
“二姑娘年纪不小了,但是心性还很幼稚。我若是你,便不会想着怎么样去换先生,而是想怎么让自己过得舒服。”
李余盈一下子警觉起来。她干脆爬上了桌子,双手叉腰,大声对着周沛道:
“不管你怎么游说,我都不会放弃把你搞走。”
周沛撑着头。
他忽然有一刹那觉得这个二姑娘纵然不学无术还顽劣不堪,但很像是那些炸了毛的小动物。
咋咋呼呼,但不具备什么威胁力。
见周沛盯着她,李余盈直皱眉头:“你想干嘛?”
周沛心里想着,如果想把小动物的毛捋顺了,大抵是要先给点好处,让她放下戒备。
他慢悠悠道:
“二姑娘,我再三强调。我与二姑娘是利益共同体。二姑娘想舒舒服服过了这日子,我只想拿到银子。你我目的一致。”
“倘若你愿意配合我演尊师重教的戏码,我会做你最想要的那种先生。怎样,考虑一下不?毕竟向我这么配合的先生可是少数,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李余盈才不信
她想了想,哼了一声:
“我明白了,你什么都不想干,还想骗李家的钱。你这样,李家还是迟早会把你赶走。”
“那时候已经会是很久以后了。毕竟二姑娘不学无术的样子人人都知晓,想让你学些东西,大家都会很有耐心。”周沛笑吟吟。
李余盈听着周沛的话,蹙起眉头,盘腿坐下。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
丫鬟拿着一套新衣服和手帕,呆呆地站着。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自家二姑娘盘腿坐在桌子上,眉头紧锁;下面坐着的周先生倒是颇为舒适自得。
“奴婢告退。”丫鬟连忙关门。
周沛出声:“稍等,我去把衣服换了。”
走之前,他经过李余盈身边:“仔细想想”。
李余盈还是皱着眉头,盘腿坐在桌子上,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周沛合上门。
他脸上的轻松和笑意一扫而光。
周沛沉默地看了一眼屋中人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又跟着丫鬟去偏房换衣服。
丫鬟想着,周先生一定是因为小姐不听管教、还把他捉弄了一番生气。
她急忙道:“周先生……我家二姑娘从小长在蜀地,没有老爷夫人陪伴,才长成了现在这个没教养的样子。您可千万别怪她。我们私下里都觉得她很可怜呢。”
周沛问:“大家都这样吗?”
丫鬟随意点头:“是呀,我们做仆人的都这么觉得呢。若是二姑娘也和大姑娘和三少爷一样长在老爷夫人膝下,一定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周沛“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
等周沛换好衣服回来,李余盈已经老老实实地在凳子上坐着。
地上的水盆已经被收了起来,仅留下地毯上的晕开的水印。
见他进来,李余盈露齿一笑:
“先生好。”
周沛“咦”了一声:“你这就决定了?”
“我觉得你说得对。若是把你搞走,再和下一个先生谈条件,对我来说实在太折腾。”李余盈表示,“若是你现在愿意满足我的要求,我们倒可以做做师生。”
周沛狐疑:“真不赶我走了?”
“不了。”李余盈敲着二郎腿,躺在椅子上前后摇摆。
当晚补习结束,崔氏看着周沛和李余盈心情颇为不错地从书房出来。
她有些奇怪为何周沛换了衣服,问了才知道,是练字的时候李余盈不小心把墨洒在了周先生的衣服上了。
崔氏关心了一番周沛,随后切入重点:
“先生,我家阿盈今日表现如何?”
周沛道:“二姑娘对自己的学业很上心,可惜基础不牢。等我们学习一番,想来会有长足进步。”
崔氏慨叹一声:“若真如此,那便好了。今日辛苦先生了。”
她嘱咐了管家李洪一并去送送先生,自己先带着李余盈就先回屋休息。
李洪把周沛送到了门口。
见夫人走远,他低声问周沛:
“先生,您对我们家姑娘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和夫人直说的,可以告诉我。我家小姐从蜀地回来,性子顽劣,若是需要我们做什么才能让小姐服管教,我们都乐意做的。”
李洪亲自去了蜀地,自然是不信自家的二姑娘能这么快转了性子。
周沛转头,笑容如沐春风,真诚地道:“你家姑娘真的是个可塑之才。”
李洪狐疑点头。
这……恐怕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