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祸 第30章 手痒痒的

说回被安息香放倒的影卫，二人幽幽转醒后具是一震，急忙翻身查看殿内情况，烛火已熄，青绿色的床幔将雕花大床遮得密不透风，隐隐约约可见一个突起的鼓包。

此刻是一更天，距他们莫名其妙昏睡过去不足一柱香时间，酒糟鼻太医不知何时离去，彰德殿鸦雀无声，几个宫人睡眠正酣，无人察觉有异。

二人越思量越心惊，以至怀疑南谌已经借机逃走了，急忙跳进屋内一把掀开床幔，金珠链铃铃作响，南谌孤零零睡着，面容红润眉头舒展，呼吸轻缓。

回到房顶，小影卫低声说：“六哥，是安息香。”

“嗯。”他也记得太医说了句安息香太重。

未曾想重到了一丝一缕都能撂翻一头牛的程度，身为影卫，他们对迷药甚至毒药的耐受性远超常人，普通剂量的安息香起不了任何效果。

只能说李骞太医下药还是一如既往的猛啊。

“此事莫要声张。”

小影卫嘿嘿笑了一下：“我知道的，六哥。”

若是被影首大人知道他俩又被李太医药翻了，肯定会把他俩逮回去生吃安息香的，那简直比杀了他们还可怕。

*

南谌卧床不起的第二日，四皇子华聿摇着折扇来找场子了。

彼时，柯夏蹲在南谌腿边一脸生无可恋地给他擦鞋，皆因小半个时辰前和南谌做的对赌。

赌今日华聿的扇子是何颜色，赌注是柯夏的一颗耳坠、南谌的一枚佛珠，输家还要替对方擦鞋洗袜。

很明显，柯夏又输了，输得彻底。

他胸有成竹猜水墨，南谌笑说青玉色。

柯夏心慌慌的，但转念一想，华聿在使团夜宴上因一把玉骨折扇失了脸面，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用玉扇。

是他错估了人性，低估了南谌的狡诈。

华聿半只脚踏进彰德殿，正在扫雪的宫人齐刷刷下跪，一个个缩得跟鹌鹑似的，唯有院中躺着晒太阳的主仆二人装聋作哑。

直到华聿遮挡了南谌顶上的阳光，那人才后知后觉地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不知四皇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华聿皮笑肉不笑道：“当然是来看笑话咯。”

“多谢四皇子关心，小人惶恐。”南谌拱手作揖，只是屁股还粘在躺椅上起不来，“小人身体不适，礼数不能周全，还望四皇子海涵。”

“本宫要是不海涵呢？”华聿又往前一步，不着痕迹蹭过柯夏的裤腿。

南谌长叹一声：“那小人也没办法了。”

华聿哼笑道：“简单，我要——”他指向缓缓起身的柯夏，“他。”

柯夏搓了搓上火的鼻尖，手痒痒的。

“不行。”南谌摆手拒绝，为难道，“凤儿不是物件，他不愿跟你走，四皇子还是请回吧。”

华聿猛地看向柯夏，意有所指：“你赢了本宫两匹马，也不打算要了？”

柯夏咧嘴一笑：“四皇子一诺千金，但若是执意赖账，小人也是万万不敢多嘴的。”

“你们！”华聿气得脸皮涨红，杏眼圆瞪，偏生父皇不许自己动手。

四皇子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被两人一唱一和堵得忘了一开始的目的，嘲讽南谌的计划夭折了。

*

就在南谌被砸破头的两天后，成煦帝在覆华宫温泉池沐浴时，被突然垮塌的房梁吓得魂飞魄散，慌乱间脚底板打滑，额头重重磕上了玉石台阶，登时眼冒金星、血流如注。

次日早朝之上，成煦帝满面阴沉，额头肿得冕旒都戴不住。

成煦帝从没打算放过南谌，他怀疑自己的伤就是南谌所为，监视的影卫回禀说南谌身边那个异人护卫武功奇绝，深不可测，华聿跑到他跟前讨要了几次，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下令让南谌把人交出来。

长公主生辰宴的前一天，月落乌啼时分，柯夏恋恋不舍地捋着南谌光滑的墨发，他有要事得离开几日，好在连日来同床共枕，皮肤上的病症好了许多，不至于没有南谌就睡不着觉。

不过他没跟南谌说实话，只说自己有其他办法缓解症状，南谌定定地看着他，薄唇慢慢弯了起来，一点酒窝缀在唇边。

“凤儿，你不是想跑吧？”

柯夏短促地笑了一下，撒开手，讥诮道：“你给我喂的毒药，你不知道我能不能跑？”

当然是不能的，那枚融合了南谌多年心血的唯一宝药，可使服食之人与自己心意相通，即使远隔天涯海角，只要自己一个念头，心念不坚定之人翻山越岭跑死双腿也会奔自己而来。

南谌哀哀长叹，冰凉的指尖抚摸着眼前人的脸庞，一笔一划描摹着什么。

“凤儿，早去早回。”

柯夏侧过脸，本想借机狠狠咬上一口，只是还没来得及张嘴，南谌就收回了手，敛眉细细擦拭不经意被柯夏的唇触碰到的掌心。

擦着擦着，自己的手忽然被人夺了过去，一阵尖利的刺痛直冲脑海。

眉毛轻扬，南谌一派淡然地看着快要将他手指骨都咬下来的柯夏，反射性指尖抽动，触到一片温软。

柯夏弯唇，把血肉模糊的手指推了出去，舔舐自己咬出的带血的伤口，碧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洁白的牙齿染了丝丝血色，似嗜血的妖精，额头上的彼岸花亮了一瞬，金芒灼目。

“遵命，我的主人。”

以这道伤口痊愈为回归之期，柯夏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

趁着天黑摸出王宫，视宵禁如无物，他七拐八拐翻进了一户深宅大院。

这是个四进四合院，亭台水榭九曲回廊，极尽奢靡之风，柯夏绕开家丁小厮，随手打开一扇窗户钻了进去，屋内灯火通明，一白发男子怀抱一只打呼的白猫端坐桌前，见到他来，妖冶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摄人心魄的温柔浅笑。

此人的苍白和南谌的白大相径庭，南谌不装病时的白是如玉石般温润有质感，泛着莹莹珠光，而此人却是终年不见阳光，病气入体虚弱不堪的苍白。

男生女相，他无疑是美的，尤其此刻眉眼含春，宛若情人见面，羞涩又娇怯，颊边染上一抹醉人的酡红。

“你来啦。”男人的嗓音阴阳难辨，如清泉叮咚，并不惹人讨厌。

柯夏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拎起茶壶，壶嘴朝下灌了一整壶水，用手背揩了下唇，才看向对方，眉眼带着放松的笑意。

“封尧，你倒是好过啊，猫狗双全。”

“你就会编排我，哪有狗？”

封尧抿起唇，血色淡淡，但笑意盎然，宽大的袍袖一挥，桌上摆满了奇珍异宝，个个都发着金光。

不可避免的，柯夏眼睛一亮，手不自觉地摸了过去。

封尧吃吃轻笑：“你啊你，还是老样子。”

顿了顿，他眼含担忧问：“前次你被追杀，为何不早些传信于我？”

“忘了。”柯夏心大得没边，他也是最近才想起来自己原来活了太久太久。

若不是小黑突然叼了颗粉玛瑙来，就连封尧这个朋友也被他忘了个干干净净。

他不欲多说，问封尧找他做甚。

“没事就不能见一面吗？”封尧幽怨地蹙眉相望，眸花潋滟，“你我几十年未有联系，人家想你呢。”

柯夏见怪不怪，并未搭腔，只似笑非笑睨他一眼，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东西，跨越时光长河，封尧已经看不懂了。

他苦涩地扯了下唇角，支着下颌眼皮半垂。

真是一副绝世独立的美人相，可惜无人垂怜，封尧心中的那个人完全不解风情。

陡然，他目光一凝，浑身克制不住地发冷：“你的耳坠……丢了吗？”

柯夏下意识摸了把光秃秃的耳垂，脑中猝不及防蹦出南谌那双含着戏谑笑意的凤眸，他唇角轻勾，满不在乎道：“打赌输了。”

封尧心头大骇，表情冷得像是结了冰，语气生硬：“是南谌？我帮你抢回来。”

“是他又如何？”柯夏古怪道，“输了就输了，你可别操那份闲心。”

“喵——”

白猫吃痛，给了封尧一爪子，青筋暴突的手背立时多了三条血印，他痛得一抽，不期然对上柯夏疏离的目光，恍若梦醒。

少顷，他敛眸收起所有不该有的感情，平铺直叙道：“皇帝命我刺杀八咏楼楼主，我需要你。”

朝翡翠玉扳指哈了口气，再用衣袖将扳指擦到亮得反光。柯夏一边做着这件事，一边不走心地回他：“以你的实力不必听命于任何人，世道多变，你的仇家早已投胎转世，何必执着？”

桃花眼弥漫起深沉的忧伤，封尧嘴角带笑，眼睛却酸涩不已，他自认不比柯夏洒脱，做不到忘记前仇家恨，这就是他始终活跃在历代北苍国王跟前的缘由。

“夏夏。”他戚戚然叫了一声，得到一个疑惑的眼神，“我会为你杀光所有仇人，待到那时，你愿意带我一起走吗？”

“别。”柯夏摆手拒绝，干笑道，“我可不想报仇，现在这样就挺好。”

如此明显的推说，封尧心中涌上一股燥火，坊间的传闻他都听过了，答应帮皇帝做事也是为了有借口见一见柯夏。

“是吗？那南谌呢？你也不愿带着他？”说完，他才惊觉自己居然又一次口不择言，紧紧闭上了嘴巴，一双泛泪的桃花眼欲语还休。

柯夏深深凝眉瞟了他一下：“和南谌有甚关系？”

话音落地，封尧松了口气，扯起笑说：“没有就好，夏夏……我们才是同类。”

这话听着刺耳，柯夏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划分阵营了？

“你逾矩了，封尧。”

封尧苦笑：“是。”

他惯会装可怜，柯夏总不能视而不见，毕竟这是他自己救的人，自己造的孽。

“行了，别装。”他啧了一声，手痒痒的，“怎么帮？”

封尧扬唇，苦涩的心脏漫出一股甜滋滋的蜜意，柯夏果然还是在乎自己的。

为免柯夏觉得他烦人，封尧快速地和盘托出：“有消息称八咏楼楼主现在云昭和北苍的边界线上，手下有个奇人，可随意变幻形貌，肉眼难辨，我需要你帮我辨认何人才是真正的楼主。”

柯夏皱眉：“那我还得跟你去一趟边界线？”

“凭你我二人的脚力，来回也只需十二个时辰罢了。”

柯夏又问：“那楼主所犯何事？值得你掏这么多宝贝？”

然而封尧却凝重地摇了摇头：“恰恰相反，他没做错事，若一定要说，便是站到了几大国相同的对立面。”

相较于柯夏，封尧只是个二百岁的小妖，是非观却比柯夏更拎得清，柯夏若是答应了一件事，才不管什么对与错，提刀就干。

听了半天，记性不佳的柯夏总算想起在哪听过“八咏楼”这个名字。

是在蒙山脚下，南谌口中。

这个八咏楼和南谌有关联吗？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宫里问一问南谌，但眼下封尧正满心期待等着自己回话。

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击桌面，发出规律性的声响。

算了，是南谌的势力更好，打掉了还能削弱那个妖僧，先收取一点利息。

“可。”

说干就干，封尧笑逐颜开，雀跃地问：“现在走？还是在我这儿住一晚？”

其实他更倾向于后者，但柯夏不可能同意。

“现在走。”皮痒痒的，得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