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来,没再遇到什么性命攸关的突发状况,南谌专心养伤极少露面,柯夏喜爱纵马行歌,狂性不收,一来二去倒和萧云舟打好了关系,二人无话不谈,相逢恨晚引为知己。
雁回城外,及立冬方至,天空飘飘扬扬下起了大雪,一队锦帽貂裘紧随飞熊军而来。
灾星回国,城内百姓又奇又怕,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愿凑不成热闹,路两旁的酒楼茶肆人头攒动,无一不在议论马车内的人。
“这个灾星竟然还活着!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听闻灾星为赎九世罪孽剃发出家,不知是不是真的。”
“真晦气,要我说,灾星刚出生的时候就该掐死,免得祸害我们。”
“瞧瞧马车旁边那衣裳不整的,是不是战时被烟熏火燎了,怎的如此之黑?离灾星太近就是如此倒霉!”
骂声四起,南谌闭目养神,心无旁碍。
有偏激者拎着臭篮子想朝马车砸烂菜叶子和臭鸡蛋,一脸愤恨不平,飞熊军在前开路,左右包围着南谌的马车,厉声警告。
柯夏看得津津有味,从路边摊贩那儿顺了把果脯塞进马车车窗,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主人,出来透透气吧。”
只要南谌一露面,必然群情激愤,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了。
在此之前,柯夏对南谌的灾星名号还没什么实感,而今身处风暴中心,不得不切实感受一番过于热情的招待,身经百战的雁回城百姓总能找到刁钻的角度扔把菜叶过来,扔完就跑,和脚底抹油的耗子似的根本逮不住。
萧云舟亲眼目睹柯夏骤然发笑,前仰后合,以为他被刺激疯了,急忙拍掉他肩头的菜叶,宽慰道:“没事的,柯兄,离马车远些便好,他们的目标不是咱们。”
柯夏转过头,真情实感地发问:“我主人怎么说也是皇天贵胄,凭什么任由这些贱民欺辱?我一走,不就等同于敞开了地儿让他们砸车,如此放任,我和那些人又有何区别?”
当然,他是很乐意南谌吃瘪的,说出这番话完全是因为那该死的妖僧开始转佛珠了,他肯定自己要是真走开了,立马会当场跪地求饶,颜面尽失。
听此一言,萧云舟不怒反笑,他笑叹柯夏仁义,虽聪慧不足,但忠勇两全,有一颗难得的赤子之心。
柯夏为南谌据理力争,但收效甚微,俊美妖冶的面庞上划过一丝不耐:“好吵,真的不能都杀了吗?”
车窗里伸出一条胳膊,险而又险按住了他掏暗器的手,这些暗器还是他从蒙山山脚下搜尸得来的,用到现在还剩一小半。
萧云舟刚想劝他消消火,瞥见探出来那只修长柔韧的手又闭上了嘴。
柯夏扯了扯嘴角,低低骂了两句,旋身消失在了人群当中,萧云舟再抬眼去看时,连一片衣角都没捕捉到。
队伍畅通无阻地往宫门行去,遥遥望见青砖绿瓦的宫墙之际,一辆华贵非凡的宝马雕车猝不及防挡在了路中间,几十号人马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对比南谌这边,风尘仆仆简陋破旧,更衬其狼狈可悲。
鲜少有人不忌讳灾星之名,王城脚下也敢如此行事,恐怕也有那位的默认。
萧云舟得了萧之荣授意,大步流星上前,低眉顺眼询问哪位贵人车驾。
都城是怎样一个龙盘虎踞之地,随便牵出来一个都是惹不起的存在,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坠着琉璃玉翠的马车前,白净的圆脸少女娇喝道:“大胆!镇国长公主的马车都敢拦,还不快滚开!”
镇国长公主?!什么风把这位神仙给吹出来了?!
闻者心神俱震,惊疑不定朝闪瞎眼的马车投去隐秘的一瞥又一瞥。
萧之荣即刻翻身下马,和萧云舟比肩而跪。
“末将萧之荣,拜见镇国长公主,不知殿下尊驾在此,还望恕罪。”
圆脸少女扬着下巴高傲地说:“知道了还不快让开,误了殿下的事,要你们狗命!”
回到南谌马车边,萧之荣硬着头皮请求道:“殿下,前面是镇国长公主,咱们让一让吧……”想来南谌性子温和,不喜争端,应该很好糊弄。
只不过,长公主本就是冲南谌来的,即便南谌让了,她也会找其他理由逼他下车。
“无妨,萧将军稍安勿躁,长公主驾到,子玉合该下车见礼。”
南谌拉开了吱吱呀呀的车门,整个人笼罩在洁白的狐裘大氅下,躬身钻了出来,长身玉立,湛然若神,嘴角噙笑俯身拜礼:“皇姨母。”
被南谌的容貌晃了一会儿,那圆脸少女涨红着脸喊:“你叫谁呢?谁是你姑姑?”
“连翘,不得无礼。”身后的马车传来一道轻缓的女声,少女脸色更红,低下头讷讷不言,还以为这仙人似的美男子和自己有关系呢。
南谌负手而立,身材修长高大却不粗犷,孑然独立冰天雪地之间,清风洒兰雪,注视着环佩戴金的马车,该是世人惧他,而他不怕任何人。
萧之荣斜睨他一眼,愕然看到了后者嘴边一颗小小的酒窝,他不受控制地将视线上移,只见南谌眉眼弯弯,言笑晏晏,双眸亮如寒星点染,温润清朗,直叫人心生亲近之意。
相处半月之久,他从没见南谌这样笑过,难不成他真以为血脉亲情唾手可得,高兴至此?
若真如此,怕是要令他失望了。
大红车帘掀开,珠链清脆悦耳地响了一阵,公主端坐精致宽绰的车厢中,不咸不淡撩眼一瞥,这一眼却是半晌没吭声。
她自恃清高,这次来也是因父亲再三请求,要给南谌一点下马威,打压得他抬不起头来,简单来说,她只是来走个过场,放两句狠话,然后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不过在看到南谌真容的一瞬间,她登时改变了主意,甚至于让侍女搀扶自己下车,袅袅婷婷走到了南谌对面。
南谌低眉压眼,眼看长公主越走越近,还没有停步的迹象,他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笑着再拜一礼:“问皇姨母安。”
镇国长公主是成煦帝最小的妹妹,一年前为北苍国征战焱国大获全胜,是名副其实的战神,如今卸下战甲,鹅黄广袖加身,贵不可言,少了沙场浴血的锐利,眼尾细长,只有眯眼瞧人的时候才能窥见些当年的风采。
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南谌,末了满意一笑,眼神柔和:“嗯。你认得本宫?”
向来杀伐果断喜怒无常的镇国长公主竟然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和南谌说话,到底是来砸场子还是来撑腰的?
南谌揣着手笑容不减,微微垂眸:“皇姨母乃北苍战神,威名远扬,侄儿早有耳闻,而今一见果真超群绝伦、盖世无双。”
溢美之词俯拾皆是,但唯有这半路杀出的侄儿夸得最得她心,长公主红唇轻勾,旋身广袖一扫,带起阵阵香风。
“看在你这副皮囊甚美的份儿上,今日且恕你冒犯之罪,过几日本宫生辰宴,记得来认认门。”
这话便是认下了南谌这个侄儿,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酒楼上的两位皇子。
*
“太子哥哥,皇姑姑这是在演哪出?不是说要先震震那灾星吗?”
“皇姑随性潇洒,不能以常理论之。”
“哦……那太子哥哥说,皇姑姑是不是看上那张皮了?要不我替她取来做生辰礼吧。”
“四弟,父皇才警告过你,这么快就忘了?”
“好吧,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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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车宝马慢吞吞掉头,声势浩大地原路返回,南谌脖子上围着柯夏打来的狐狸毛,下巴缩进软毛中,刺挠着心尖发痒,他抬抬下巴,一阵寒风掠过,雪花扑了一脸,他又拢了拢大氅,回眸对萧之荣抿唇一笑:“走吧,萧将军。”
他了解北苍国皇室每一个人物,镇国长公主华荣裳年方二十八,一年前自焱国战场回来后性情大变,由成煦帝下旨赐婚,和异姓王江蔚然结为佳偶,琴瑟和鸣,不再舞刀弄枪,安心做起了深宅妇人。
焱国战场上,他见过华荣裳铁甲红缨,在焱**营杀得七进七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举生擒焱国国王,斩下焱国大将赤的脑袋,挑在红缨枪上策马飞驰,沙场点将意气风发。
当年的她,连南谌自己也要敬三分,战功赫赫势如猛虎,他本以为华荣裳会趁势而为,和北苍国南下路上的最大阻碍青璃国开战,结果却等来了她回国嫁人的消息。
风华正茂,激流勇退,华荣裳智勇双全,这样选择也无可厚非。
思绪百转千回,肩头落了一层白雪,南谌正准备踏上马车,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动夹杂着粗犷豪放的大笑,听不清在叫喊什么。
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还能按时进宫吗?萧之荣遥望着后方烦躁地拧了下眉。
南谌默默收回了上车的脚。
此时柯夏也回来了,怀里揣着油纸包,腮帮子鼓鼓囊囊,一口一个白胖的肉包子,吃得不亦乐乎,见南谌下了车,含糊问:“怎么了?”
南谌微笑摇头,睫毛覆上一层霜色,开口时吐出一股白气:“没什么,下来透透气。”有点饿,他吃得好香……
夏夏: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没心没肺活得不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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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