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鸡报晓,霞光漫天,蒙山山寨某处柴房内,南谌“幽幽转醒”。
喝下那碗鱼汤没多会儿,他和柯夏双双昏迷,借着大石的遮掩,山贼扛起南谌就跑,至于另外那个倒霉蛋,一刀宰了肯定不行,血腥味儿很快就会把久经沙场的士兵引来,留在那儿更不可,万一铁柱被他供出去,谁把军队往陷阱里带?
再者说,这小子全身都是值钱玩意儿,说不定家底雄厚,之后还能再敲一比大的。
就这样,主仆俩齐齐被掳上蒙山,难兄难弟也不过如此。
南谌睁眼便见柯夏睡得昏天黑地,刚换的新衣裳灰扑扑的,头发披散,大臂上的金钏有撬动的痕迹,只是不知为何没取走,脚腕金铃也是,明明只是条红绳,却连火都烧不断。
真邪门,想问。
不知不觉走起了神,南谌缓慢移开眼,房中仅一扇小窗,四周堆着劈好的柴火,影影绰绰,从小窗望出去,只瞧得见粉蓝的天空和一晃而逝的黑鸟。
“不看了?”柯夏带笑的嗓音沙哑低沉,几近于无。
南谌又移回眼,平静地审视着他,直看得柯夏后背冒冷汗,总觉得下一刻就会听见该死的念经声。
他嘴唇发抖:“别看了。”
如此,南谌才大发慈悲放过他,唇角出现了一抹极淡的笑。
柯夏无聊地在地上拱来拱去,故意弄得浑身都是灰,挪到了南谌身边使劲蹭,笑得恶劣且猖狂,只要南谌退一步,他就敢蹬鼻子上脸。
这次南谌懒得再看他,知道躲也是白躲,干脆一动不动,任他玩够了停手。
果然,没有得到半点反响的柯夏啧声离开,懒洋洋地倒向柴堆儿,找了个最佳视角一齐望天。
等了没多久,柴房的门锁被打开,一人逆光而站,南谌垂下眼皮,等刺眼的强光过去之后才抬眼看人。
绿豆眼,招风耳。老三狞笑着走近,手上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南谌脸上比比划划:“这可是皇子啊,老子还没尝过皇子的滋味儿呢,这脸蛋比女人都好看,杀了岂不可惜?”
柯夏微微眯眼,饶是见过无数恶意,但此人还是给了他极大震撼,他看好戏似的转头盯着南谌,想看他怎么办。
没等到绿豆眼对南谌下手,对方猛然一转头,如狼似虎般注视着半躺着的柯夏,伸出殷红的舌尖舔了舔唇,油腻一笑:“其实你长得也不错,要是能奉上多多的金银珠宝,老子还能向大当家求你一条贱命。”
柯夏难以置信道:“不是吧,你荤素不忌啊,长的挺丑,想得挺美。这样吧,你把金银珠宝给我,我劝主人留你全尸。”
自从学了丰富多彩的中土话,他还是第一次秃噜得这么顺畅痛快。
“妈的,”老三暴怒之下飞身而去一刀砍向柯夏,“老子砍了你!”
一把铁扇自门外旋入,打掉了老三手中尖刀,伴随一人温润的声音:“老三,住手。”
老三赤红着双眼扭头,见到来人只得暂时吞下火气,愤愤走开,不满道:“老五,等你玩够了一定要先给我。”
南谌循声望去,羽扇纶巾,风度翩翩——八咏楼的叛徒——张横无奈地提醒道:“大当家在等我们,别意气用事。”
“带上他们。”吩咐完,张横和老三先行离去,几个小喽啰窜进柴房,抓住两人的胳膊往外带。
聚义厅内,六位当家的高居齐上,直到南谌二人被生拉硬拽拖到厅下,花颈虎才缓缓睁开完好的左眼,眼珠僵硬地转动,视线如蛇般冰冷黏腻
他渐渐扯开唇角,露出一抹血腥无比的笑容,直勾勾看着底下的南谌,硕大的喉结上下滚动:“四皇子殿下,恭候多时。”
柯夏嘴角噙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一圈胆大包天之辈,顺便撞了撞身畔的南谌,低声问:“你们北苍的人都喜欢装模作样吗?”
“何以见得?”
“你看啊,他明明对你图谋不轨……”
二人旁若无人窃窃私语,花颈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指尖轻叩宽厚的扶手,声如洪钟:“小的们,给四皇子殿下松绑,赐座。”
柯夏啧道:“你说他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你可是皇子,轮得到他赐座?”
南谌微笑附和:“言之有理。”
有山匪想在当家的面前出风头,跳出来喊:“喂,再不闭嘴就割你们的舌头下酒!”
腥臭的尖刀戳到柯夏眼前,这些小喽啰不够他放在眼里,抬脚就是踹,专踢人下三路,也有被恶心到的缘故,他现在想把眼睛长天灵盖上的人都骟了。
那个山匪嗷了一嗓子,倒退两步弓起身子蹦了蹦,花颈虎一个眼神,其他人上前将其利索地拉走,一切回归原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松绑的松绑,抬椅子的抬椅子,既没有道歉,也没有追责。张横笑眯眯地凑到南谌面前说:“四皇子殿下,大当家想和您商量个事儿。”
仍被捆缚的柯夏扭胯顶开了他,背负双手朝南谌摇了摇,语气格外娇弱:“主人,快给我松开,勒死了。”
花颈虎锋利的目光来来回回审视着这关系匪浅的二人,朝一边黑沉着脸的张横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调整好表情,不急不恼地搭上南谌肩头,声轻如棉:“殿下。”
心底涌上浓浓厌恶,连矫揉造作也比不得柯夏一根汗毛。南谌不由得蹙眉躲开他的触碰,冷下脸来:“我不喜与人接触,见谅。”都怪柯夏,怎么就让他们想到蹩脚的□□了?
柯夏的双手不安分地乱动,时不时翻个蝴蝶兔子给他看,绳子绑得很紧,南谌拍了拍粗大的绳结,抖落一层细灰,他没再管扭捏作态的柯夏,扬声高呼:“诸位何为?”
那一瞬间,凡身处聚义厅者,耳边无不响起了恢弘磅礴的寺庙钟声,神秘厚重,禅意悠长,众生为之俯首,一座金灿灿的佛相如昙花一现降临于聚义厅上方。
匪众恍惚片刻,满心惊惧化作愤怒,赤红双目紧盯南谌,满嘴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妖术!一定是妖术!”
“天命灾星竟敢在黑风寨放肆!大当家不能放过他!”
“老子最不信佛,妈的回头就把天下佛相全砸了!”
花颈虎一眼扫过去,无人敢与之对视,纷纷噤若寒蝉。
张横压下烦躁不安,整衣扶冠慷慨激昂一番陈词:“当今天子残暴不仁,赏罚无道,吾辈不忍见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值此百废待兴之机,恳请四皇子殿下看顾危亡、救败继绝!”
巧言令色,鲜矣仁。
一番话说得再如何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勃勃野心,偏安一隅的小小山匪,竟敢谋夺大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南谌被他们的痴心妄想逗得忍不住发笑。
当是时,柯夏已经将绑到背后的手换到了前面来,自顾自地绕了两圈,看见南谌嘴角遮不住的笑意,他愣了一下:“谁讲笑话了?”
南谌顺手指向张横,问:“赈灾粮在哪?”
张横并不意外地微微眯眼:“殿下,你在说什么啊?”
不等南谌追问,他恍然大悟似的说:“您是说咱们那批军粮?放心,大当家很重视,好生保管着的。”
“我知道。”柯夏陡然笑着开口,“主人,问我啊。”
飞鸿掠影,长啸不绝,黑鸟体态优雅地降落在厅外聚义碑之上,昂首挺胸。
“这大鸟好漂亮,”有人窃窃私语,“没在寨子里见过啊。”
“谁养的?”
“废话,这么威风,也只可能是大当家养的。”
柯夏愉快地抬手:“我养的我养的,谢谢夸奖。”
……
鸦雀无声的沉寂之后,花颈虎熊一般庞大的身躯动了动,从虎皮座椅上站起,一步步走向南谌。
柯夏皱了下眉头,下意识绷紧身体准备搏斗,他和黑熊猛虎从小打到大,一遇到体型夸张的生物就容易激发狩猎本能,被绕在一起的双手同时摸到裤腰上的匕首,弯月刀被山匪收走了,早知道让小海先给自己叼过来了。
温凉的手掌覆上手背,南谌将他往自己跟前拉了一把,柯夏眨了眨眼,自以为领会了他的意思,放松身体在后者腿上坐下,双手举过头顶,圈住南谌的脖子,低头轻颤。
南谌微怔,这厮又在发疯。
厅中人大眼瞪小眼,花颈虎脚步一顿,瞥了眼张横。
张横善解人意地接着之前的话题说:“四皇子殿下在等飞熊军上山吗?那你们可等不到了,现在最好乖乖听大当家的话,不要想着耍花招。”
说什么救败继绝,无非是求一个师出有名,控制着四皇子,便能称为名正言顺。
威逼不成,张横晓之以情:“殿下可知当今天子何人?”
见南谌垂眸不语,张横并不着恼,摇扇轻笑,自说自话:“当今天子是您的亲舅舅。”
南谌瞳孔一震,脱口而出:“不可能,我父王呢?”
“当然是死了。”张横满是恶意地说,“殿下,先帝子嗣几绝,如今唯余您一人,岂不是天命所归?您才应该是北苍国的王,当今那人不过是鸠占鹊巢,是您最大的仇人。”
“不可能。”南谌再度反驳,苦恼得眉头紧皱,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在柯夏腰腹的缚带上流连,一圈圈数了起来。
张横好不容易激起他的情绪波动,自然是乘胜追击:“大当家已经选好了一处风水宝地当做我们大业开端,届时攻下少轩城,兄弟们入主城中,打入雁回城只是时间问题。殿下只需安心在此等候,自有人为您冲锋陷阵,夺回天命大旗。”
说话间,花颈虎已然在南谌面前站定,柯夏抖得越来越厉害,所有人都以为他慑于花颈虎之威,只有南谌知道他是憋笑憋得难以自制。
花颈虎沉声道:“你这个娈宠不能留着,成大业者需清心寡欲。”其实不然,是他看上了柯夏,又或者是看上了柯夏的大鸟。
与此同时,一只毛糙的大手朝柯夏肩膀伸了过去。
“别动。”谁也没看清柯夏的动作,一瞬间的眼花,暗红匕首便抵上了花颈虎布满花纹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