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探得沈问我如今何处下榻?”许旷道。
探子仔细回想了一番,恭敬回道:“清桐别院。”
许旷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深思几秒后,反应过来此院正是南陵叶氏叶听的住处。
沈问我又如何勾搭上了叶听?
许旷思忖间,管家从外而入,并带着一名女子。
鹅黄色的衣衫,乌发间别着不知名的花朵,灿烂鲜艳,衬得她柳眉青黛如画。美盼流转间,散着浑然天成的媚色。
管家道:“主人,这位姑娘说与你是旧相识……属下斗胆,便把她请进来了,望主人莫见怪。”
嘭一声,茶杯摔落在地,碎成几片。
许旷唰的起身,衣袖拂倒茶杯,湿了一角。但他恍然不觉,只是呆呆的望着那名女子,眼眶微红。
女子看过来,对他清浅一笑。
这一笑如烟火乍现,花苞初绽,迷的许旷晕头转向。他什么也顾不上,三步并作两步,匆忙上前,一把将她抱入怀里。
“思清……”许旷紧紧的拥着她,不觉热泪盈眶,“太好了,你没死……你还愿意见我……”
思清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安慰他道:“那时事发突然,我有些害怕,所以不敢见你。”
许旷明白她指的是那会,他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后就兴高采烈找思清表白了,原以为她跟自己心意相通,不曾想却把人吓走了。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许旷哑着声,满是歉意,“如今,你肯来见我,是原谅我了么?”
思清缓缓点头,脸颊浮起红晕,“我很想你,在你离开以后。你不在的日子里,桂花糕不甜了,风月也暗淡了,我才发现自己对你并非没有感情。”
管家和探子有眼力见的悄然退下,将时间留给这两个久别重逢的人。
这短短时间内,他心情大起大落了好几回,嗓音有些颤抖,“可沈问我不是要杀你么,你怎么逃出来的?”
思清垂下眼眸,片刻后有泪珠滴落,颗颗分明。她道:“你还记得秀儿么?当初是她拼死把我救了出来,可是她也因此命丧沈问我剑下。”
许旷想为她抹去眼泪,思清却侧头躲过。他怜惜的吻了吻她的乌发,那朵花的香味尤其甜蜜,“以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情况了,我发誓,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尽管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许旷愈发成熟,可他仍旧不会哄人,面对心上人的眼泪更是手无足措,只会温柔又笨拙的许诺,好让她心安。
思清啜泣道:“可是我却让秀儿丧了命……”
她推开许旷,转身欲走,却被许旷从后拥住,宽厚的胸膛覆盖住她颤抖的身子。
思清道:“也许我们不该见面,我对不起秀儿。”
“不会的,”许旷安抚她,眼里发了狠,与他柔和清秀的面容格格不入,“我会杀了沈问我,替她报仇。”
*
叶听正在跟沈青山告禀凉军俘虏的安排,以及后续事务的展开,却发现这人虽然在看他,双眼却空空,明显在走神,对他所说并不感兴趣。
叶听沉吟道:“主公,我长得好看么?”
沈青山嗯嗯两声,“这些你跟陛下商量着办就好了,我已经退休了,不会插手太多。”
叶听莞尔,虽然是无意间的夸赞,但也是同意他好看了。
037无语,在脑海里蹦跶了一圈,吵得沈青山拉回了神智。
他看着叶听的笑容,不明所以,“叶先生,可是我脸上有东西?”
叶听眼中笑意愈浓,“是,左脸写着‘我想找’,右脸印着‘大司马’。”
沈青山:“……”
他不信邪的戳037,“我有这么明显吗?”
037回答是,结果沈青山直接无视,自顾自道:“肯定是叶先生又变聪明了。”
037:“……”
叶听又道:“主公何必对大司马那么苛刻,他也是人,自然会犯错。”
闻言,沈青山皱眉,思忖道:自己有苛刻的对待霍止迟吗?
“你总觉得大司马无坚不摧,将所有的重担都扔给他,自己一声不吭的跑掉。”叶听道:“况且陛下羽翼未丰,各州动荡不安,甚至朝内大臣都心怀鬼胎,纵使大司马再如何强大,也断不可能保证面面俱到。”
经此一言,沈青山觉得自己好像是有那么点过分了。
当年死遁,不顾他大哥意愿,就把所有事情推给他了,如今又马后炮的怪罪他。
037也啧了声,谴责他:“没想到你这么过分。”
沈青山:“……”
说得好像你当初没有怂恿我一样。
叶听衣袖一拂,桌面多了瓶药,“大司马有伤在身,我还要进宫一趟与陛下商议,怕是没空,还请主公帮我把药交给大司马。”
037啧啧称奇,“叶先生真是妙人,还贴心的给你准备了借口。阿山,你可真过分。”
沈青山很想把037揪出来打一顿,这语气实在太欠揍了。但是不得不说,叶听实在会拿捏他。
有了借口,心中郁结消散几分。他暗暗搓了搓爪子去够药瓶,还要嘴硬道:“我可不是担心他,我只想为社稷分忧解难!”
叶听含笑道:“主公用心良苦,大漠得主公,实属幸运。”
……
沈青山第三次经过将军府,余光瞥过,却久久没有去敲门。
037无语:“你心虚什么,霍止迟不还欠着你一只手吗?你就当去讨债,理直气壮一点,别怂。”
沈青山眼睛一亮,他怎么忘记这茬了?
他低头整理了一番仪容仪表,气宇轩昂的上前敲门。
朱红色高大的门被人拉开,沈青山一眼就看到了赵叔。
几年过去,他鬓边的白发更多了,面容沧桑,眼中带着几丝忧虑。
沈青山不觉红了眼,只可惜故人相见却不相识,他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赵叔看着他,小心翼翼问道:“请问公子找谁?”
沈青山压低了声音,“叶先生托我给大司马送药。”
赵叔忙让他进来,关上门,步伐缓慢在前面带路,“可怜见的,阿玄好不容易愿意出门走走,却带了一身伤回来。他没来见你,公子莫怪。”
沈青山怔然几秒,“大司马是不爱出门么?”
赵叔道:“阿山死后,阿玄便把自己锁在将军府,闭门不出很久了。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我知道他肯定在怪自己逼死了阿山。”
经过那棵枯败的桂花树时,沈青山不由得停下脚步看了它好几眼。
赵叔也停下来,抬头仰望桂花树,浑浊的眼里满是怀念,“以往这树初春时就开花了,香味浓郁,阿表就会摘下来做桂花糕,阿山特别爱吃。”
沈青山见证过这棵桂花树最繁荣的时代,彼时枝桠间坠满了一簇又一簇的桂花,地面也铺着一层。
无恙上树摘花时,他就蹲在地上捡,大哥则负责提着篮子装花。
“阿玄其实很喜欢他的两位弟弟,只是他不会表达。”赵叔擦了擦眼泪,抱歉道:“将军府沉闷许久,没人陪我这个老人家说话,不知不觉就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公子不要嫌弃。”
沈青山摇摇头,“我对将军府还挺好奇的,如果老伯不嫌弃,我下次再来看你。”
赵叔高兴的应下。
说着说着,两人已经来到霍止迟的卧室。沈青山轻轻推开门,暖和的光线钻进去,室内瞬间明朗起来。
赵叔并没有跟着进去,他道:“我得去守着药,公子请便。”
沈青山迟疑不决的慢慢靠近床榻,视线扫过案前摆放的一个木雕时顿了一下,神情微妙。
他戳了戳037,“原来他还是个手艺人啊,我还以为他无欲无求,一心扑在天下百姓里。”
037咦了声,“你别说,这只狸猫木雕还挺好看的。”
“倚宜……?”喑哑声线里带着不确定。
沈青山在门外时,霍止迟已经靠声音认出来了,只是他不敢相信,沈青山还愿意来见他,故而一直沉默不语。
直到他推开门,灿烂的阳光坠落屋内,也将沈青山的身影拉长。随后阴影逐渐靠近,瞧见人后,霍止迟方才确认他并没有做梦。
沈青山别扭的没有去看他,反手将药瓶甩过去,墨发微微垂下,“你还欠着我一只手,我只是来确认我的财产。”
霍止迟接过,低低嗯了一下,没受伤的左手笨拙的解开衣襟。
沈青山余光瞥见,咬了咬唇。在霍止迟第二次把药倒洒时忍不住了,大步走上前,从他手中拿过药瓶,动作娴熟的上药包扎。
期间,霍止迟一声不吭,只是默默的注视着他,又在沈青山抬眼前,先一步转移了视线。
上完药,沈青山就开始如坐针毡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叶听驴了,一时抽风才要来关心霍止迟。
“倚宜,”霍止迟忽然出声道:“你来看我,我很开心。”
沈青山被他的直白吓到了,脑子空空,不知道要回什么。
以往霍止迟都是沉默内敛的,除非事关朝政,否则他从来都是拐弯抹角。
沈青山不说话,霍止迟沉默了一瞬,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他目光沉静,又落在沈青山身上,声音很轻,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走,“可我还是要承认,我很想你。”
这段时间,他不止在养伤,也有好好的审视自己的感情。
他必须要承认,自己当年眼睁睁看着沈青山陨落时,心里是空落落的。当得知唯一跟沈青山有过亲密举止的沈问我出现时,焦急的情绪也做不了假。
更甚在那片林子里真正再次瞧见沈青山,胸腔的那颗心仿佛要钻出来一般,躁动不安。
霍止迟想,倚宜对自己来说终究是特别的。
这种特别的感觉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少时学过的书本没讲,他只能自己摸索。
可惜直到今日,他仍未察觉这种特别感觉的真面目,只隐隐约约明白,有些心情得让对方知道。
也有些期待,对方知道后的反应,会不会同他的反应一样。
与此同时吱呀一声,赵叔端着药站在门口,有些手无足措。
床榻上,霍止迟靠枕躺着,健硕的胸膛若隐若现,手臂缠着几圈纱布,眼神柔和,全神贯注的望着那位公子。
那双墨色的眸子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隐晦的喜悦。
而那位公子则神情慌乱,坐在床沿,却与霍止迟靠的极近。
赵叔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他来的时机不太对。
沈青山被霍止迟看着,简直如芒刺背。尤其那句“我很想你”一出来,他更是觉得这床沿烫的要命,烫得他几乎要跳起来。
还好赵叔出现及时,否则他只能打个地洞钻进去了。
沈青山忙跑到门口,眼看就要迈过门槛,赵叔忽然拉住他的衣袖。
赵叔看着他,“公子,我腿脚不便,可否请你端去汤药?”
沈青山火烧屁股,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老伯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忙,就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此刻他仍能感受到身后强烈的视线,无奈赵叔没有松手,执拗的不让他走。
把汤药塞进沈青山手中后,赵叔心满意足的转身,甚至还贴心的为他们重新关上门。
赵叔离去的身影,深藏功与名。
沈青山看看汤药,又看看霍止迟,心想自己能不能洒了这碗药,然后潇洒离去?
霍止迟隐忍的咳嗽几声,沈青山垮着脸,认命般把药端了过去。
刚刚,可能是上药太疼了,霍止迟都神经错乱了。
霍止迟眼神淡然,左手端药一口气喝完,期间没什么意外。
沈青山安慰自己,果然刚才就是伤口太痛了,理解理解。
然而下一秒——
“药很苦,”霍止迟眉心微动,墨发散乱,鼻山根的黑痣透着几分可怜,“倚宜,我可以跟你要颗糖么。”
嗡一声。
沈青山的大脑彻底死机了,脸上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