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还是义无反顾冲进去了……”
从高台往下望,下方一览无余。
浓烟裹着赤金火龙窜上宫殿飞檐,火舌不断吞吐着宫墙,梁柱发出一阵阵爆裂呻吟。
宫人们忙着救火,侍卫排成长龙轮番传递木桶,冷水泼在宫墙上,却止不住屋檐坠落火雨。
直到看到有人冲进火场,才大惊失色,更来不及去拦住他。
符骞揪住李令宜脑后发髻,将她狠狠按向栏杆外。
“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不是妖后又是什么!竟引得太傅都不要命了!妖后!妖后!”
李令宜已忘了疼痛。
她死死睁大眼睛,努力看清下方身影,不让泪水晕染视野。
“我在这儿啊……”她低低喊了一声。
最终还是连累他了。
“那日差点就杀了你!”符骞咬牙道,“若不是太傅一直在你身边,朕安排的那些刺客早已诛杀太后!”
“原来是你——”她胸前被栏杆一片小小刺鳞剌伤一片。
那只手挤压得她喘不过气。
“是啊,虽说没杀了你,不过朕也算解决了心头大患!”符骞喃喃,“你以为朕是傻子?你们都自以为能蒙骗过朕?言殊那对母子异样,朕早发现了!”
这么说,自己所做谋划也早在他眼皮子底下!
她思来想去,竟没想到那场刺杀是他安排!
李令宜冷静下来,拼命挣扎。
如今不是难过慌乱之时,她不能坐以待毙!
“他们都说太后有异,朕倒想看看,你到底是人是鬼!”符骞哈哈一笑,整个人癫狂起来,“装神弄鬼!朕看太后这不停挣扎,也怕自己掉下去……”
他想起那夜,他的发妻目光绝望,无半点挣扎被人推了下去。
哪像这个女人,贪生怕死!
如此狼狈样子,还说她是什么李后附体,简直是胡说!
那言殊果真是疯了,口不择言!全是诓骗自己!
他猛地将人扯了回来!
李令宜头皮吃痛,整个人一轻,脱离符骞桎梏。
只见符骞双目充血,呲牙冲她颠笑,样子可怖,如同看猎物般玩味。
“太傅说的没错,太后身上无半点阿令影子,什么附身还魂,全是骗——”
“啪——”一声响亮耳光。
他脸上火辣一阵,那半截话语全数吞了回去。
“你敢动手!”
“噗通——”一片跪地之声。
楼台上所有宫人皆伏地跪拜,颤抖着不敢抬头。
“符骞!”李令宜高举右手,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还要我如何清楚告诉你?我是谁,你看不出?”
“阿令……”符骞怔住。
她生气时就是如此!
敢如此唤他之人,这语气、这神态,分明就是李令宜!
“阿令……阿令……”他一步步往后退,双唇颤抖,“不是我、不是我害你,是言殊那个贱人!是她出的主意!”
他退至几个太监身后,推搡着早已战战兢兢的几人,“快!还不快去把言殊那个贱人带来!”
几人听令如蒙大赦,立刻撒腿离开。
符骞又冲她谄媚一笑:“阿令,我让那贱人来给你赔礼道歉!只要你能消气,让她、让她也从这儿跳下去!”
他指着当初李令宜掉下的地方,手指颤抖。
李令宜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匆匆下了台阶。
冯寅一脸灰败望着寝宫大门,里边滚滚烟雾,看不清是何状况。
不见太傅和太后出来,他如无头苍蝇般来回走动,心急如焚,扑通跪在殿前玉阶前,砰砰朝上天磕头。
“求苍天开眼啊!太傅福大命大,千万别出事了!”
不料一抬头,他竟撞见太后飞奔过来!
冯寅眼前一亮,正要叫住太后,却见她一头扎进正在冒火的寝宫!
“完了完了!”他眼一闭心一横,也跟着冲了进去。
火场实在呛人,李令宜欲喊人,刚一张口,就被烟雾呛到,咳个不止。
她掩住口鼻环顾四周,只见周围一片火红之色,未有半点人影。
疑惑之际,后背忽然被人狠狠一撞,绊倒在地上。
“太后!”后方传来冯寅的声音。
他递过来一方湿绸子,示意她捂上口鼻。
李令宜忙接了过来,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下柔软,方才绊倒并无想象中疼痛。
“咳咳……”地上传来微弱声音。
找到了!
李令宜扒开他的头发一看,正是崔寂!
看这情形应是进来没多久就被熏晕了,所幸他倒下之地离门口近,外头又不断泼水进来,所以并未受什么严重的伤。
冯寅不禁腹诽:太傅竟毫无准备,不知用湿帕捂住口鼻……分明是不会救人,就敢贸然冲进来,才到门口已倒下。
得亏太后没在里边。
两人总算合力将人救出。
“不问清楚,你就进去救人?”李令宜艰难把他扶到空旷地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我又不在里边,若是你因此死了,岂不成了冤死鬼?”
身边之人把重量全压在她身上,虚弱道:“你肯来救我,我们……一道做鬼……”
“要做你做!我……”李令宜看着符骞跌跌撞撞走来,沉声道,“做鬼,我做够了。”
“阿令!阿令!”符骞急匆匆赶来。
李令宜肩膀上重量一轻,只听崔寂问道:“他——叫你什么?”
“阿令,你原谅我!”符骞惨白着一张脸,目光慌乱,“当时我昏了头,被那贱人挑拨,中了她的计,才会对你痛下杀手!”
李令宜冷笑:“你就这么怕我?怕我回来寻仇?你放任言殊推我坠楼之时,为何没见你如此后悔?”
事到如今,他也休想再骗过她。
符骞瞳孔一缩。
当初参与此事之人,除了言殊和然芳,其他人皆被赐死。
能说出细节之人,果然是她回来了!
“你想想,阿令,李家既已覆灭,我有何理由不让你继续做皇后!”符骞泣不成声,“那时我是怕你得知事情真相,得知你父母……我怕你经受不住……”
他当初的确害怕。
害怕她一知道真相,便做出偏激行为。
更害怕她从此势要报复,弃他不顾。
“怕我经受不住,就要杀我?”李令宜露出一抹讽笑,“斩草除根,你倒忘了?是谁常跟我说起这四个字,还说对待一些人,要狠心……”
他曾多次在她耳边提起这四个字,对那些背叛他的臣子,他也是如此做。
崔寂呼吸一滞。
他捂上胸口,退后两步,不敢再看她。
一直以来他从不愿相信的那个答案,如今赤口裸摆在眼前。
他不敢相信,当初自己是如何出谋划策,给符骞找李家做靠山,让他去接近李家二小姐……
后又夺了李家兵权,害她父母惨死,害她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同锥子扎在他心上,将他的心戳成了筛子。
竟是自己亲手将爱人送到他人手上,吃干抹净后,再抛尸荒野。
叫他往后该如何面对!
他第一次面露恐惧之色,整个人如坠冰窟。
“太傅……”符骞缓缓转头,看向崔寂,“当初朕问太傅李家之事,太傅好像跟朕说了四个字,斩草除根……”
空气仿佛凝固。
“没想到吧?”他目露讽刺,“太傅如今被眼前这女子魅惑,当初却做过什么?”
李令宜失望道:“难道你要把所有事,都推到他人身上?”
“你知道什么!”符骞冲她激动吼道,“要我娶你的,是他!要我费尽心机讨好你的,也是他!要我覆灭李氏,收回兵权的,也是他!”
“怎么,我算你的仇人,他就不算?”
“你别告诉我,你和他已暗生情愫,看他冲入火场救你,就感动到以身相许……”
耳边只剩火声,劈啪作响。
“我与太傅,已效仿古人,割袍断义。”她低低道。
对,她和他如今已无半点干系!
符骞愣了愣,又见崔寂面色惨白,摇摇欲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倒地。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太傅如此惊慌失措。
三人僵持着,直到远处传来言殊凄厉的叫喊:“你们要带本宫去哪儿!”
言殊五花大绑,被几个太监抬了过来。
“陛下,言嫔娘娘这疯病,奴们实在招架不住,只得出此下策,把人绑了……”
符骞却不管他们解释,喜上眉梢:“好!好!她来了,阿令你看,这贱人来了!”
言殊瞪着几人:“本宫没疯!快给本宫松绑!”
短短几日没见,言殊已再无往日华贵骄奢。
她长发覆面,衣衫凌乱,脸上无半点血色,只狠狠盯着人,像只受惊了的野猫。
“你是?”她转头看清面前之人,口齿清晰,“臣妾没疯,陛下,快给臣妾松绑!臣妾不要如此面圣!”
符骞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贱人!你说!当初为何要挑拨朕和皇后,让朕失手害死了皇后!”
言殊冷冷抬眸,笑道:“陛下在说什么?难道陛下就不想杀了她?原来陛下跟臣妾说的话,全是假的……”
符骞踹了她一脚:“你休想再攀咬朕!”
“李后可看到了?”言殊转头面向李令宜,凄凄笑道,“我早该知道,他能那样对待你,总有一日,也会如此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