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怎么来了?”
天未黑透,然芳听闻孙嬷嬷求见。
今晚宫中有大事,陛下已下旨各宫禁闭,宫人不得随意外出。
所以然芳见到她后颇为震惊。
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时过来,定是有要事。
“芳美人近日可安?”孙嬷嬷直截了当,问道,“瑶光殿出事,可听说了些什么?”
然芳是偷去的瑶光殿,被孙嬷嬷这么一问,心虚反问:“怎么?孙嬷嬷是听说了什么?”
孙嬷嬷却不似往日般藏着掖着。
她道:“李后是芳美人旧主,如今宫中四处都在传,瑶光殿那位日日叫嚷李后回来了,芳美人不打算去问问旧主在何处?”
然芳讪笑。
她那晚好不容易进了瑶光殿,彼时言殊还未疯。
未疯之人说出的话,她信。
所以当言殊言之凿凿告诉她,太后就是李后亡魂附身,她多日之猜测终于成了现实!
她回想起跟随太后出宫的那段日子,对孟家下手、对言殊下手,正是在报复!
“她是把我漏了?还是心软了?还是在何处设下埋伏等着我?”然芳惶惶不安。
她抬头看向孙嬷嬷。
“嬷嬷也知道了?”然芳藏起慌乱,镇定道,“嬷嬷就不好奇?若太后是李后,那你家小姐去哪儿了?”
孙嬷嬷目光微沉。
从一开始她就察觉到不对劲。
可她见过那具身子,查验过太后身上胎记,与之前章愔无二。
所以她排除了“假扮替换”,只能接受那荒谬的附身之论。
如今却是一步步证实了……
“我家小姐怕是已遭不测。”孙嬷嬷话语里隐隐藏着悲凉,“我身为太后陪嫁,自然不愿她身子里住着别人!”
“所以,嬷嬷此时来找我,是……”然芳已猜出她的意图。
孙嬷嬷沉静的目光中掀起一片波澜:“你我联手,于那祭台上,告发此事!令高人前往昭阳宫,驱邪!”
“嬷嬷高义!”然芳假惺惺道,“你与章太后主仆情深,我亦深受感动,愿助嬷嬷一臂之力!”
若能将李令宜的魂魄驱走超度,她也能稍稍安心。
若不成,她也做了另一手准备。
那晚瑶光殿,她最终还是将一根针刺入言殊脑后,害她疯癫。
倘若真有一日,她要面对李令宜,那就把所有罪责推到那疯子身上!
对,都是别人逼她叛主!
然芳和孙嬷嬷一前一后,来到了主宫大殿前。
几个黄袍道人已准备完毕,还有一些僧人在祭台周围,念念有词。
然芳却觉得这一切有些可笑,又有僧又有道,真能驱邪?
怕不是做给人看。
她不安了这么些日子,如今见此情形,心里更没了底。
见有女子闯入,道人急声怒斥:“何人闯入!”
“陛下已下旨,全宫上下不得随意出入!”
然芳一行人被拦了下来。
“这位是宫里芳美人。”孙嬷嬷从她身后走了出来,沉声道,“芳美人有要事面见圣上,事关今夜驱除妖魔邪祟。”
几个小道士好奇凑了上来:“还请娘娘赐教。”
“我们娘娘知道妖邪在何处。”孙嬷嬷道,“还不快去通报陛下!”
“真有妖邪?”一小道惊呼。
另一年长者瞪了他一眼:“宫中向来如此。”
然芳看向昭阳宫。
宫中冤死者又有几何,孤魂野鬼甚多,偏偏那一个,活了。
听闻法事有异,符骞很快从殿内出来。
见是芳美人和太后身边孙嬷嬷,他不由紧锁眉头,十分不耐。
“芳美人有何事要奏?”符骞问。
“陛下。”然芳跪下,“妾偶然得知太后一个秘密,一直未曾向陛下透露半分,还望陛下恕罪!”
听闻是关于太后,符骞目光中终于有了一些兴趣:“是何秘密?”
然芳抬头,眼神坚决道:“如今的太后并不是章太后,而是李后亡魂附体!”
符骞近日听这话已不知听了多少。
他顿时失了耐心,挥手道:“此事朕已知晓,若无其他事,速速回宫去!”
“妾有实证!”然芳忙道。
符骞回想起昭阳宫,确觉有怪异之处。
夜深人静时,他总听到昭阳宫隐隐有箫音飘来。
最令他记忆深刻的,是那日在昭阳宫,太后好似李氏附体,那动作、那神情……
不过只发生在昭阳宫。
出了那座宫殿,太后并无异样。
李氏是他发妻,李氏如何,他再熟悉不过。
言殊见他不信,忙指向孙嬷嬷:“陛下,孙嬷嬷是太后陪嫁,太后到底有无异常,孙嬷嬷再清楚不过!”
孙嬷嬷跪地执手,道:“回陛下!娘娘所言甚是!老奴服侍章太后多年,她逃不过老奴这双眼睛!”
符骞这才低头,看向孙嬷嬷。
“你说说,如今的太后到底是谁?”他道。
“她是谁老奴不知,但老奴可以以章家担保,她绝不是章家嫡女章愔!”孙嬷嬷信誓旦旦。
难道……真有借尸还魂之事?
符骞沉吟片刻,缓步走向祭台中心。
“大师,方才她们所言,大师也听到了?”他疑惑道,“依大师看,此事是真是假?”
“阿弥陀佛。”高僧闭眼,缓缓道,“世间之事无奇不有。”
“那就是——有?”符骞睁大双眼。
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人死还能复生。
他更不愿相信,被他亲手害死的亡妻,有一天会复活来找他复仇。
符骞原是请人作法,只为求一个心安罢了。
若真有这等奇事……
他望向昭阳宫。
“大师,宫中近日不太平,皆出自昭阳宫。”他道。
什么魂魄附体!
他既能杀她一次,也能杀她第二次!第三次!
高僧道:“陛下放心,今日昭阳宫妖邪必除!”
一旁几个道士挤眉弄眼,憋笑良久。
这种事怎么可能!
然芳听到高僧所言,心已放下一半。
她遵照旨意,带孙嬷嬷回宫,等着好消息。
法事开始。
符骞不见崔寂,问道:“太傅还未入宫?”
身边太监回道:“宫门处一直派人监视,并未见太傅入宫。”
“他不来……也好。”
待会儿他放火烧了昭阳宫,看崔寂有何动作。
符骞突然计上心头。
他原是想借法事烧了昭阳宫这晦气之地,最好能带那魂魄再次殡天。
不过……
他改了主意。
*
太傅府邸。
“大人,这马车都已备好了,您怎么又不去了?”管事的忧心道,“毕竟是宫里的意思……”
崔寂看着桌案。
桌案上,放着一封密信,上边罗列了太后近几个月来所做之事。
从种种迹象来看,她的确是在向李氏仇人复仇。
想要权势?只不过是她借口。
“奇怪,这风中怎么有股烧焦的味道?”门外几个下人捂鼻。
他们四处张望,只见远处升起大量黑烟,比这夜色更浓!
“哪里着火了?”院中惊呼。
崔寂眸光一闪,不好!
“入宫!”他急匆匆走向门外。
管事的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匆忙,跟在后边道:“披风!快披上!”
昭阳宫着火了。
火光冲天。
李令宜正在殿内,不知外头谁喊了一声“走水了”。
仿佛是有人故意派来提醒她,让她得以在第一时间逃出去。
“今夜不是做法事吗?”她自嘲道,“果然,做到这昭阳宫来了。”
宫道上跑来一大群人,嘴里喊着“救火”。
她抓住一个宫人问道:“法事进行如何了?怎么这边起了火?”
那宫人回道:“已结束了!高僧说是昭阳宫有妖邪既出,所以才会起火!”
“太后娘娘!”又一宫人来到她跟前,“陛下已安置妥当,请太后娘娘随小的前去避难!”
那宫人指着高台。
李令宜心道,这是要她再上那高台。
看来那高台,才是今日祭台!
“陛下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那宫人不再遮掩,坦然道出。
李令宜走向那高台。
她曾害怕那个地方,可如今已不怕了。
再次抚上这朱漆栏杆,仿佛沾染了她的血,令她眼眶发红。
登上最后一层台阶,尽头是那道熟悉的身影。
风把浓烟吹来,呛得她流泪。
她抬袖擦了擦眼泪,笑道:“皇帝这法事,终究还是做到昭阳宫来了。”
符骞饶有兴致盯着她。
若说她是李令宜?这相貌完全不一样。
到底是哪儿,竟让太后陪嫁孙嬷嬷,和李氏陪嫁然芳,都深信不疑。
“太后受惊了。”符骞请她过来,“朕可有孝心得紧,一早便派人知会太后,走水了。”
“原来是皇帝遣人在哀家宫外喊的。”她小心翼翼走向高台边缘,“哀家还以为今夜就要命丧大火了。”
符骞嘴角弧度越来越弯:“是啊,朕正要请太后看场好戏,怎么舍得让太后死呢?”
顺着高台往下看,太后寝宫火势渐渐大了起来。
“这有何好看的!”李令宜蹙眉,面色发寒,“烧了便烧了,这后宫还能少了太后寝殿?”
搬离昭阳宫,她早有打算。
“再等等。”符骞笑容有一丝癫狂。
果然,他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冲了进来。
“太后可在寝宫!”崔寂一袭黑衣闯了进来,抓人就问。
众人皆吓得摇头:“不、不知……”
李令宜忙喊:“我在……”
下一刻,她被符骞死死捂住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