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窈是在奸臣怀里醒来的。
黎明时分,天色微微明,河流草木笼罩在一片晨雾之中。
山间响起的鸟鸣声清脆悦耳,连空气都格外的清新。
除此之外,她还听见了奸臣胸膛里沉稳的心跳声。
姜窈自他怀里抬起头,却见这人不知何时醒了,正垂眸看着自己。
一时间四目相对,他们依旧保持着昨夜里入睡的姿势,谁也也没有动一下。
许是刚醒,姜窈竟觉得这奸臣的目光难得地温和,就连平日里那威慑迫人的眉眼都柔和了不少。
当然哪怕如此姜窈也不敢放肆地继续窝在他怀里,好在歇了一夜的身子酸痛比之昨日减轻了不少,她轻轻往后挪了挪,却发现完全动弹不得。
她垂眸看着男人搭在她腰间的手臂,宽大的衣袖犹如衾被将她娇小的身躯完全笼住,而他另一只手落在她肩颈下。
难怪昨夜她在这荒郊野外能睡得那般香沉,原来是这奸臣为她以衣为被,以手为枕,如此才叫她酣睡一晚。
忽的一阵温意犹如春水般从心底流过,但她很快清醒过来,这人对自己好是有目的的。
她忙坐起身,退到一旁,躺着的男人却没有动,只是那对浓烈深刻的眉眼微微蹙了一下。
姜窈见状忙自觉对他感恩戴德一番,“昨夜爱卿受累了,朕记在了心上,日后定会好好报答 爱卿的救命之恩。
裴晏清抬着眼皮,听着她嘴里那套话,一边慢慢活动着已经发麻的手臂一边嗤笑道,“陛下准备如何报答臣?”
姜窈没成想这人当真接了自己的话,生怕他说出话本里那些个以身相许的荒唐话,左顾而言他道,“爱卿,朕饿了。”
裴晏清看得出这小女帝在转移话题,经不起他这般逗弄,他却寻到了某种从前从未体会过的乐趣一般,成了心的要继续吓唬她,“臣也饿了,”他最后那两字咬的极重极低,目光在她身上肆意打量着,随后勾了勾手,“过来。”
姜窈没动,他抬了抬下巴,起身倚靠在树干上,屈起一条腿,眼睛却始终看着她,“怎么,陛下方才说的报答臣莫不是在诓骗臣?”
“朕是真心实意的,”姜窈认命地挪到他身前,双手却下意识捂紧了衣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裴晏清打从认清自己的心思后,对这小女帝虽有情动难耐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如今便是生了那般心思却能轻易克制住,他不再一旦与她接触便躁动难忍。
若是牵着她的手,他便只想多握上一会,去细细感受她的温度,而不是贪恋她过分娇嫩的肌肤。
若是抱着她,譬如昨夜,比起从前的欲/念丛生,他更想纯粹的为她取暖。
他眼尾挑着,看着她这般防卫的模样,轻叹口气,收了继续吓唬她的心思,他可还记得那夜在温泉,小女帝被她吓得两眼红成一片,脸上清泪几行,好不可怜,是以伸出昨夜枕在她脑袋下的那只手,“臣这手臂还未恢复,陛下替臣揉揉罢。”
姜窈见状心下略松了松,奸臣这手昨夜为她垫了一夜,想到这姜窈觉得自己这手臂都跟着麻痹了一般,她僵着双手隔着衣服按在他的手臂上。
边按着边去看那人却见他已经靠着树闭上了眼睛,薄唇微启,下巴抬着,一眼便能看到他微微滚动的喉结,“陛下,再往上一点。”
姜窈乖乖点着脑袋,小手又往上挪着。
奸臣又道,“从上往下。”
姜窈依言。
“太轻。”他有些不满意。
姜窈闻言,铆足了劲儿仿佛将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到手上,手再落下去,又似泄气一般在他手臂上重重揉着——确切一些是捏着。
难得有如此光明正大磋磨这奸臣的机会,姜窈哪里能放弃,正在捏的不亦乐乎时,奸臣冷不丁又道,“陛下,重了。”
奸臣语气不太好,姜窈瞬间怂了,嘴上却冠冕堂皇道,“朕没做过这等事,难免把握不住轻重,爱卿莫要生气。”
裴晏清却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转瞬即逝,便是合着眼也能在脑海里细细勾画出小女帝在自己胳膊上游走的那双手,她那点心思他一清二楚。
旁的不说,这人一双手最是灵活,两年前这双手初次为他纾解时,虽然青涩了些,但力道却是松弛有度。
她方才显然是故意的,他不由得想起一个多月前,她拿着树杈把那雪人当成自己一边戳着一边痛诉他的种种罪行。
这小女帝看着没心没肺,却是个心眼极小的,记仇的紧,思及此,他又道,“轻了,方才那力道恰好。”
姜窈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重新攒足力道抬手重重揉捏着,边问着,“这样么?”
裴晏清没说话。
姜窈当作这是默认,如此“伺候”了这奸臣半刻钟,结束时,她都觉得手臂又酸又累,暗自琢磨奸臣那层层衣料之下的手臂又该是何等光景,看着裴晏清一副了然无事的模样,不禁感慨这男人就是和女人不同,皮肉糙厚的紧呢。
许是出了一口气,姜窈觉得心情都畅快了不少,她慢慢起身,站稳之后,看着远处升起的太阳,前面河水上撒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四月的风温和柔顺,迎面拂来,很是舒适。
身上还有点疼,姜窈忍了忍,她突然想去河边,在宫里哪里能看到如此景色。
她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过去。
身后裴晏清见她走了,这才起身抬臂伸展两下,他边揉着那被小女帝撒气的手臂边提步过去,站在她身后。
“陛下很喜欢?”裴晏清垂眸看了她一眼,金灿的阳光洒在她脸上,额头上那道伤口有些刺眼,他皱了皱眉。
姜窈深吸一口气,双眸半弯,“朕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她说着不觉带了几分试探,“朕其实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她柔软的语气有些许憧憬和向往,裴晏清不禁为之牵引,问道,“哪种日子?”
又听小女帝弯着唇角,回眸看着他,唇边漾着一对小梨涡,“普通人,平凡人的生活,可能爱卿不太能懂。”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日三餐,每一天都充满了烟火气息。”
裴晏清沉吟片刻,最终移开了眼,双手浅握在她肩头,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变得深远,“也许陛下当真过上这样的日子便不会这般想。”
姜窈显然不认同,在她眼里这是奸臣故意在打击她,让她死了这样的心思,“爱卿也没有这样过,又如何这般笃定呢?”
裴晏清松开手,背到身后,脚下动了动,与她并肩而立,他嘲弄地笑了笑,“陛下又怎知臣没有过?”
小女帝显然是不信的。
裴晏清拧眉,既然他对她有了旁的心思,那便不是想想而已,在知晓自己心意的那一刻便已将这小女帝纳入自己羽翼范围之下,甚至是昨日深夜,他还想过与这小女帝长久的在一起,既如此,那某些地方她必须得与自己保持一致才是。
从小生活在宫里头的小女帝向往宫外的生活,在他看来过于天真了些。
他神色微敛,侧眸看着她,淡淡道,“陛下不信臣?”
姜窈哪里会承认,她违心地摇着头。
裴晏清也不戳穿她,只道,“臣给陛下说个故事吧。”说完他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在青草地上坐下,“这个故事发生在隆成十二年,那一年江南最南边一座小城闹了一场天灾。”
隆成十二年,姜窈默默算了算,那是十七年前,那一年春天,她才出生。
她下意识地又去想,这一年的奸臣有多大——不过是十岁的孩子。
而奸臣说的那场天灾,姜窈是知道的,幼时她时常听宫女们说,父皇不喜欢她是因为有人说十公主不详,是以才有那年南方长达半年之久的干旱。
“那是一场旱灾,近八个月之久,河床干涸,庄稼枯死,城中百姓没有等来朝廷的赈灾,他们成为了流民,却在逃离这座小城时被人拦在了城内,却依旧有一部分人被放行,”裴晏清声音越发地冷,“陛下可猜得到这被放走的人是何身份?”
姜窈摇头。
“能离开的都是城中有权有钱之人,余下寻常百姓只能被困在城中,他们有人活生生饿死,也有人染上了疫病被病痛折磨至死,甚至有人忍受不了自杀而死。”
姜窈脸上微白,她有些不忍心听下去,她从来不知道,外面百姓们会过这样的生活,不知道他们也曾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以为,她想象的普通生活美好平淡而自由,就像此刻初晨的阳光,是有温度的,而皇宫里的事物都是冷冰冰的。
“这其中有一户人家上下近十口,老幼青年,先后死在了这座围城里,最后只有一个男孩活了下去,他亲手埋葬了家人的尸骨,为了活下去,他吃过树皮,吃过发霉泛酸的馒头,他终于等来朝廷前来赈灾的官员,但这远远不够”,这场天灾让他意识到只有有钱有权有势者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别人的命运,不然便只能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是以为了能改变命运,他做了前来赈灾官员家的家奴,后来随他进京,离开了那座小城。”
姜窈听到这里已经隐隐有一种猜测,她望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问,“后来呢,这个男孩如何了?”
裴晏清抬眸望着河面,目光很空,有些记忆被他尘封在脑海里太久,如今再次掀开,记忆中的人和事竟有些陌生,他眯起眼,漫不经心道,“后来这个男孩来到了京城,做了这家公子哥的随从,每日趁着他进出学堂上课时偷偷听先生讲课,将攒下的工钱全部买了文墨,夜深人静借着月色学习功课,后来被发现,主人家将他赶出府,于是他在热闹繁华的京城街头流浪乞讨——”
说到这里裴晏清停了下来,似是不准备继续说下去。
姜窈也没有追问,只是问了一句,“朕想知道,那个男孩,现在如何了?”
却见裴晏清站起身,背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正如陛下所想所见。”
“他用了十七年终于爬到了权势顶峰,睥睨天下,也终于——”他顿了顿,弯身抬手捋了捋她被微风卷起的发丝,却未收回手,微热的指腹轻轻蹭着她的耳,声音莫名地有点沙哑,“终于,站在了陛下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