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者,礼之始也”。
无论是男子的冠礼还是女子的笄礼,都是人这一生中最盛大的嘉礼之一。
女子在许嫁以后出嫁之前行笄礼,一般在十五岁上行笄礼,若一直待嫁未许人,则最迟在二十岁上也要行此礼了。
叶裳的笄礼由沈朝操持,早在中秋前就筮日、筮宾确定了笄礼的时间和为叶裳行笄礼的正宾。
于三日前派人往宾客处送上请柬,至于笄礼当日的一应所需也置办得井井有条。
“转眼间阿裳也到了许嫁的年纪了。”所谓笄礼宴请的一般是女性宾客,而一切也该由家中女性长辈操持。但毕竟吾家有女初长成,身为兄长,沈溪知总免不了操心一二,“话说回来,我都有些忘了当年阿姊的笄礼是怎样的了。”
沈朝检查着一应礼器,以确保接下来的笄礼不会出任何差错,她的眼中似乎也难掩怀念:“当时你还小,不记得是应该的。
说起来我应该是你们中最幸运的一个了,我及笄那日爹娘都还在。
笄礼事宜也是由阿娘一手操持的,那之后爹娘还送我出嫁……”
沈朝谈及那段并不美好的婚姻的时候并无任何怨怼之色,有的只是释然,她怀念的也并非所谓的成婚出嫁,而是当初送她出嫁的人
当年爹娘也是千挑万选才为阿姊定下了这门亲事,而阿姊自己也是答应了的,只是人心难测,谁都没有预料到那个求亲时信誓旦旦的人后来会是另一幅面孔。
其实阿姊一早就想和离,只是当时父亲病故,母亲思念成疾。
阿姊怕母亲因为自己的婚事感到愧疚进而病得更厉害便忍了下来,直至母亲逝世后才回到沈家。
沈溪知调侃道:“阿姊是存了心要我羡慕吗?”
“你会羡慕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沈朝莞尔,“爹娘有了你以后,仍旧是对我好些。
许是因为我不是亲生的,爹娘又太在意我,怕我多思多想,便有些忽略了你。
记得有一次你哭着闹着要离家出走,还非说自己是捡来的。”
沈溪知脸上似有尴尬之色,他摸了摸鼻子搪塞道:“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先是爹娘离世,后朝堂上又出了那些变故。自己的这个弟弟被迫在一夜之间长大,要撑起的不仅是这个家,肩头担的还有这社稷天下,倒是难得见他这般可爱的时候了。
沈朝却心知沈溪知永远都是那个沈溪知从不曾变过,只是世事无常迫使少年不得已藏起了他的怒马鲜衣:“你啊,你是不是早就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早些成家也省得我替你操持家宅之事。”
“我的情况阿姊你又不是不知道。”俗话说长姐如母也有些道理,至少沈溪知挺害怕沈朝提起自己的婚事的,连忙调转了个话头,“那日叔父同我说要你回去,我让他自己来同阿姊说。
后来他来找过阿姊你吗?”
“来过。”沈朝对她这个所谓的生身父亲无甚感情也就不会在意对方的所作所为,“此事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沈溪知的言语间满是不赞同:“你是我阿姊,谈什么麻烦?”
沈朝没参与过朝堂上的那些权谋斗争,但她读史,也清楚其中利害,光是不孝一条就能给旁人带来许多攻讦沈溪知的理由,更不要说两家撕破脸皮所带来的后果。
可正如沈溪知所言,一家人谈什么麻烦。沈朝将礼器清点完毕:“时辰到了,我先去迎接宾客了。”
沈溪知致意:“我同阿姊一起去。”
叶裳的双亲不在,他们作为哥哥姐姐就承担了这一份责任。
今日是霜降,虽未入冬,却也难掩寒意。
沈溪知虽未着多厚的冬衣但已经抱上了汤婆子。因为自己觉得冷,所以也怕小孩着凉,然后就把小孩裹成了一只毛绒绒的有些走不动道的球在门口迎接宾客。
叶裳到底姓叶,虽然在叶裳的父母逝世叶裳被接到沈家来之后两家就并无过多的往来了,但此次为叶裳行笄礼的正宾请的是叶家的长辈。
而宴请参加笄礼的则是些世家女子。
三加三拜后,叶裳的青丝束起,着一身华丽的嘉服,置醴醮子的时候倒真像个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
叶裳取字青衿,青衿既和裳同意,又取自《诗经·子衿》。
所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这个字其实是叶裳自己取的,因此沈溪知有理由揣测叶裳心中有了人,不过姑娘家的秘密他也不好窥探一二。
等笄礼毕,他们送走了宾客,底下人收拾着残局也忙成了一团。
叶裳的笄礼,姜辰作为外男没资格参加,等到结束了才出现在沈溪知的面前:“我能见见她吗?”
沈溪知调侃道:“你来晚了,没看见小姑娘穿那一身嘉服的时候。
当真是倾国倾城色,惊为天下人。”
“你忘了我是武将。”姜辰眼含笑意,似是回忆着方才的场景,“叶姑娘的笄礼我在你们都注意不到的地方观了全程。
叶姑娘的确漂亮,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至于倾国倾城色、惊为天下人,怕不是形容的你自己。”
“那你这样偷看就算是君子了吗?”沈溪知忍不住出声调侃,顺手捏了捏沈溪渔的脸颊,“至于所谓的‘倾国倾城色,惊为天下人’,我可当不起,还是我们的小渔适合。
小渔长大了以后,一定是这样惊艳的人物对不对?”
沈溪渔的脸颊被捏红了半边,他倒是理所当然地应了下来:“对啊对啊,哥哥说得对。”
还真是个孩子,竟这般大言不惭地应下了。沈溪知失笑,见姜辰因为自己的一句调侃脸含愧色当真是有趣,平日里那般肆意的少年在感情上竟这般小心翼翼,便也不忍再逗:“世人眼中的那些礼义教条未必全对。
想见她就去见,有什么想说的就及时说。
你不说她又怎么知道?或许就真的这么错过了。
到时候你看着她嫁人真不会后悔吗?”
姜辰面含感激对着沈溪知乂手一拜便往后院疾行而去,行至叶裳院中,见小姑娘早已换下了那身嘉服恢复了寻常的装束。
叶裳瞧见来人,也是面含诧异:“你是表哥的朋友?”
姜辰既好笑又有些挫败:“叶姑娘,照理来说,我们应该也见过几面?在你眼里,我就仅仅只是沈余年的朋友?”
叶裳对姜辰似乎从不曾有过印象:“你是?”
“在下姜如星。”听及叶裳的询问姜辰有些失落,但对方既然不记得了,就当作是初相逢也未尝不可,或许也是最后一面。姜辰整理过情绪后,面对着叶裳乂手一拜,“见过青衿姑娘。”
叶裳回礼:“小女子名曰叶青衿,见过姜小将军。”
姜辰抬眸看向叶裳,眼底难掩欣喜,姜小将军?她认得自己?她还记得自己?
叶裳瞧他的模样觉得有趣,不禁逗弄道:“姜小将军这般贸然地闯入小女子的住处,是否有些不合乎礼法?”
姜辰这才回过神来,顿觉失态,遂又拜了下去,言语慌乱道:“是在下冒昧了,在下这就走……”
表哥怎么会有这么个愣头青朋友?贸贸然闯进来又拔腿就走,所以来此一遭是为了什么呢?
叶裳忍不住出声叫住了对方:“等一下。”
本来逃也似的姜辰这才停住了脚步,转身回头又是一拜:“敢问叶姑娘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叶裳失笑,“只是想问一句姜小将军是走错了地方吗?”
姜辰内心挣扎了半晌,瞧叶裳言笑晏晏的模样生出无限的思绪来,终于狠下决心否认道:“并非如此,在下此番是特地来找叶姑娘的。”
“哦?”叶裳好奇心起,“找小女子有什么事呢?”
“在下即将要离京了。”姜辰喉结微动,可怎么也说不出心里话来,许久才道了一句,“可能许久都不会回来了。”
叶裳挑眉:“那祝姜小将军一路顺风?”
姜辰怅然道:“叶姑娘也要保重。”
叶裳笑着答曰:“我会的,姜小将军也是。”
见姜辰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叶裳又问:“姜小将军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姜辰垂眸不敢再看她,内心无比煎熬,进不敢退不甘,反复挣扎过后才细如蚊讷地说了句:“在下心悦叶姑娘。”
叶裳似乎没听清姜辰说的什么,下意识地问了句:“什么?”
姜辰的耳廓被晚霞染得通红,他又是一拜矢口否认道:“没什么,此番是在下冒昧了,还请叶姑娘海涵。”
“可我听见了啊,怎么办?”叶裳决定不再逗他,行至姜辰的面前,才发觉这人竟然这样高,踮起脚才能勉强与之平视,言笑晏晏道,“其实——我记得你的。
从去年的那个夏天开始对不对?
我本来在路见不平,余光偶然一瞥,心想是谁在这么热的天还穿着铠甲,不怕中暑吗?
后来才知道是姜家的小将军回京了。
那之后我便在首饰铺子能遇见你,在书肆能遇见你,在酒楼能遇见你,在踏青的时候能遇见你。
你说巧不巧?”
离得太近了,姜辰心若擂鼓、面颊发烫,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目光闪烁着嗫嚅道:“巧。”
叶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三次四次呢?我次次出门都能遇见姜小将军。
姜小将军以为呢?”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一切不过是蓄谋已久,哪怕彼此说不上话,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原来对方都记得。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姜辰终于是下定决心:“在下心悦叶姑娘。
如果叶姑娘心里还没有人的话,能否给在下一个机会?”
姜辰终于直视起叶裳的目光也是在等待着对方的审判,此刻的他既紧张又释然,至少在临走前将想说的话说出口了不是么?假如有一日叶姑娘嫁给了旁人,也不会有太多的遗憾和后悔了。
叶裳眼底的笑意更甚,她反问道:“可你不是要离京了吗?我又怎么给你机会呢?”
姜辰的眉眼间难掩失落,与此同时内心也经过了一番剧烈的挣扎,“那如果我不走了呢?”
“姜小将军离京,定然是有要事要做,又何必眷恋于儿女情长?”叶裳满是不赞同,“如今朝局不稳,姜小将军身为姜家的儿郎,当有匡扶社稷之志。
若姜小将军留下,我可就真的不给你机会了。”
姜辰的目光在这一刻重新迸发出了神采,他有些难以置信,生怕读错了叶裳的意思:“叶姑娘?”
“姜小将军,实不相瞒你说你心悦我,我很高兴。”叶裳同样认真地告诉对方,“但我不确定我自己对你的心意如何,也不确定你是否是那个值得共度一生之人。
说到底你也还不够了解我。
所以往后我们可以互相了解一下。
即便姜小将军离京,我们也可以鸿笺尺素,以表寸心。”
姜辰一时间高兴过了头,弄错了重点:“在下可以给叶姑娘写信?”
其实叶裳以为姜辰今日是会来观礼的,却也没想到看似不羁的青年竟这般恪守礼节,回想往日数次无言的偶遇,又好似情理之中,也终于是在今日说上话了。
这个人似乎比她以为的要有意思的多:“当然可以了,姜小将军。”
“谢过叶姑娘。”姜辰有些不知所措,他一拜再拜,最后离开叶裳的院子的时候脚步都有些不稳。
叶裳望着姜辰远去的背影不禁觉得有趣。有沈朝的前车之鉴,她心知这个世道对女子苛刻些,但一个人的秉性如何无关乎男女。不确定未来如何,但没有开始又何谈未来呢?拿得起自然也放得下。
而另一边,沈溪渔正钻在沈溪知怀中表达着对今日笄礼的新奇,又好奇地询问自己以后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吗?
“有啊,小渔也总有一日会长大的,到那时同样会有这样盛大的一场嘉礼。”沈溪知抱着小孩坐在轮椅上,言语温柔地陪同对方想象着那个久远的以后,“到那时小渔就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也一定会有不少姑娘喜欢我们家小渔……”
沈溪渔抓着沈溪知的手指把玩:“那哥哥会在吗?”
“会啊。”沈溪知纵容着对方的胡闹答曰,“我是小渔的哥哥,当然会见证小渔的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