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变态发育 第17章 秋分食记

“那儿那儿。”

“这，这里！这个，对！”

“后面，后面那个红。”施无畏仰头望着，一脸焦急，指挥道：“错了错了，在右边。”

楮知白站在高高树干上，按施无畏说的，将柿子一个一个摘了装进背篓。

天上宗有传统，秋分摘柿制柿饼。以往这个任务都是交到施无畏手上，今年也不例外。可今日施无畏出门未细看黄历，柿子还没摘几个，脚一滑，一下没站稳，从五丈高的柿树上摔了下来。所幸楮知白反应快，及时接住了他，但右腿还是扭伤了，脚踝处肿起一大块。楮知白搬来椅子，让少年坐下，帮他脱去鞋袜，主动揽下摘柿的活。

施无畏两手扶着椅子，伸长脖子几乎就要站起来，提醒那人：“前面树杈那还有三个。”

楮知白拿剪子咔擦一刀，连枝带柿一起装进篓子里，“我看得见，你好好歇着，别又伤着了。”

“你放心吧，我好着呢。”施无畏指着上面，拔高音量道：“头顶上还有一个。”

树上橙红消灭的差不多了，楮知白跨坐在树干上牵着绳，将竹篓慢慢放下，待竹筐落地后，扒着树干，一点点挪下来。两人摘了满满一箩筐，就做柿饼来说，这些足够了。天下山统共就这么一棵柿树，还是野生的，再不够的话，只能下山去集市上买来添上。

其实天上宗不缺钱两，财房里那些金银财宝多的上灰。但如若他们物物都下山买，山上的生活未免少些人气。摘柿也是如此，施无畏本可靠灵力轻松将一树柿子全部摘光。但真这么做了，摘柿这件事便将变得毫无乐趣可言。

衢九尘从小教导他们，灵力可为修者提供便利，可修者若事事依靠灵力，就会被灵力所奴役，变成一个只知承载灵力却没有自我灵魂的空壳。因此，天上宗众人修为虽是上乘，但平日里吃的用的行的过的，都与普通百姓无异。这大概是他们能顺利登上天阶被天下山所承认的原因。他们私下里没少讨论，那闻名天下的三千天阶，考验的究竟是什么。论门第，他们大都出身名门没错，可二师兄白松水是衢九尘偷摸下山时在山下人贩子手上买下的孤儿，就算白松水真实身份是名门之子，可花岁声不是啊，她家不过是承了圣恩，姑姑一朝进宫为先皇诞下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嘉宁王。这才勉强挨着皇权的边儿，花家现在在朝堂上，依旧说不上话。论天赋，吴千颂在修术方面的造诣，真不如其他小门派的外门弟子，可偏偏他就能上山。他们考虑过许多原因，生辰八字、根骨气运、人生经历、出身地域，甚至是手指长短、头发粗细、性格脾性…讨论了百千万遍，也依然没得到可让人信服的答案。不过，有一点，他们约定，等十年几十年后，他们再回到这里，再上山，看看到那时，他们会不会和其他人一样，被拦在山下。

“你可别提下山的事了。腿伤成这样，不知道多久才能好。”

施无畏趴在楮知白背上，嘴里不断念叨着要下山去添上些柿子。楮知白当然不让，他便开始絮絮叨叨。

“小伤小伤，你让我下来，我现在还能上树去把那些青的都摘下来。我以前也摔过，比这疼上千倍万倍，掉地上砸晕了…”

楮知白偏头过去，“也是摘柿子弄的？”

“当然不是，我和王少掏马蜂窝。”

楮知白轻笑：“你是被马蜂蛰晕的吧。”

“不知道，反正起来后我们两个都认不得对方了，因为，哈哈哈哈哈哈！”施无畏搂着那人脖子，笑得前仰后合，震得背上竹篓里柿子滚来滚去。

“哎！我之前还没发现，你额头这边也有一个疤哎。”说着施无畏就上手，拨开那人头发，仔细对比了一番，笑道：“和我的很像。”说完，使劲儿把头往前凑，说什么也要让楮知白看见他的疤。

楮知白怕他再摔着，手紧紧箍着少年大腿，身子尽可能弓着，手警告似的拍了一下少年屁股。

“别乱动。”

施无畏总算老实了一些，嘴里仍不停道：“真的很像啊，你一定要看看，说不定我们前世是被同一支箭穿死的。”

楮知白放慢脚步，疑道：“胎记？”

施无畏道：“不是啊，我是摔的。具体什么时候摔的，当时年纪太小了，我不记得了。”

楮知白问道：“一模一样么？”

“那要拿镜子一起对着看了才知道，我又不是小姑娘，时时拿个镜子照，额上疤的模样我只能记个大概。”

楮知白笑了，没有笑出声音，是施无畏发现他一直在抖，才反应过来，问他：“你笑什么？”

楮知白仿佛刚才那个笑的不停的不是他一般，敛了笑容，正色道：“没什么。”

“啊！”

少年头上忽然遭到重击，撞在弯曲到路中央的树干上，猝不及防的一下给他砸的眼冒金星。

罪魁祸首却装模作样道：“没看见，不好意思啊。”

施无畏捂着额头，脑浆几乎都给搅匀了，“你故意的！楮知白！你还笑！”

楮知白委屈巴巴道：“就是不小心的啊。”

“你！你！我！我！”施无畏头晕眼花，骂他的话一时梗在喉头，一字说不出了。

楮知白脸不红心不跳，说话不紧不慢，“咱们得快些，师娘还等着我们做柿饼呢。”

施无畏愤然道：“到底是谁在路上耽搁时间？”

楮知白小声道：“没办法啊，我要背着你，就走不快啊。”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放我下来！”施无畏挣扎着要从他手上下来。那人手越掴越紧，直到少年腿被摁疼了，埋怨他：“很疼啊！”

楮知白手上卸了些力气，悠悠走着，缓缓道：“不能放你下来，山上野兽这么多，你要是被吃了，我晚上一个人在房里要睡不着觉的。”

闻言，施无畏安静下来，脸轻轻贴在那人背上，望着一旁闪过的青草绿树，小声道：“你不要脸。”

“要的，楮某可爱惜这张脸了。”那人顿了顿，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毕竟，你喜欢的可不就是这个么？”

施无畏没听出话不对劲，傻傻接话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是我的脸。”

施无畏想了一会儿，道：“爱别人的美也算是爱美啊。”

那人沉默了。

施无畏抱着那人脖子，头探到前面，问他：“难道不是吗？”

“不是吗，不是吗…”施无畏一直重复这句话，那人不回答，心里打定主意，那人不回答，他就一直问。

楮知白似乎被问烦了，不得已吐出一个字。

“是。”

北姑给每个人都分派了任务。楮知白施无畏摘柿子，王逸少白松水下山买菜，花岁声叶道卿摘毛栗，望霞月吴千颂两个年纪最小的，则留在厨房，添水烧火，帮忙打下手。

至于衢九尘嘛，他事情就多了。今年的祭月节，他可是主厨。昨晚众弟子便提前点好了菜：王逸少要吃冬瓜咕噜肉，吴千颂点了拔丝地瓜，花岁声点名香团丸子，望霞月想吃菱粉糕，楮知白施无畏提议山药炖羊肉，白松水想了半天，说了道葱烧豆腐，叶道卿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她翘脚坐在一边，淡淡道：“我都行。”

衢九尘怕孩子们不够吃，自作主张，加了一道北姑爱吃但其他人都嫌挑刺麻烦的红烧鲫鱼。

等两人背了柿子回来，其他人早就做好了自己的活，一群人全挤在厨房，刮鱼鳞、削冬瓜皮、烧火、切豆腐、摘葱、剥毛栗、洗地瓜、炒菜…

叶道卿抛给施无畏一个未剥的毛栗球，“你们怎么回这么晚？”

她没问施无畏为什么趴在楮知白背上，她以为这是他们两个的新玩法。

施无畏道：“不小心摔了，耽误了些时间。”

闻言，白松水放下手里菜刀，替少年将背上装的满满当当的背篓卸下。

“摔了？！”北姑蹭的一下就跑过来，手里还握着一把新摘的绿葱。

“摔哪儿了？”神色慌张，将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此时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

施无畏有些不好意思道：“没事的师娘，不过是崴了一下。”

衢九尘怕羊肉炒糊，挥动锅铲，朝他们喊道：“打不打紧啊，要不要下山找个郎中看看？”

少年笑道：“没事儿，我还能走呢。”说着就要从那人身上下来，一下没抓稳，差点摔地上。王逸少搬来凳子，搀扶施无畏坐下，责备道：“脚都肿成这样了，还走！”

叶道卿一颗毛栗子砸少年凳子下，“施无畏，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干脆自己跑回来？”

楮知白帮施无畏拾起毛栗，少年转头就将栗子扔回叶道卿篮里，回怼道：“我说叶老四，你什么时候说话能温柔点儿。一点都不像官家小姐，像军营里的糙汉！”

叶道卿不甘示弱，提了篮子坐在施无畏对面，嫌弃道：“我当然不像你，崴个脚还要人背，娇滴滴的，比女人还要女人。”

施无畏张大嘴巴，不可置信道：“我怎么就娇滴滴了？”

“废话少说。”叶道卿把篮子放在施无畏脚边，“剥栗子。”

楮知白跟着蹲下，捡起一颗毛栗道：“他脚伤了不方便，我来吧。”

叶道卿掏出一把短匕首扔他脚下，吩咐道：“你去把柿子皮削了。”

楮知白剥了一颗毛栗，纠正道：“要先洗净沥干水再削皮。”

施无畏好意提醒道：“水在那边。”

楮知白想错了，施无畏和叶道卿面不和心和，如果世上有人能做出有四条裤筒的裤子，他想，他们两个或许会愿意一起穿那裤子出门。

柿子很多，他把背篓里的红果一股脑儿全倒一个大盆里，打了三桶井水来冲，一个一个在手里抹遍脸，然后倒掉水，再打三桶来，倒进盆里，接着抹一遍脸，循环往复，足足洗了五遍，每一颗果子都干净得仿佛抛了光，美极，亮极，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吴千颂向来手快，拿一个刚洗好的柿子，咬一口道：“好吃！”

施无畏侧头过来，笑他：“还没嚼呢你就说好吃。”

楮知白端个小盆，把熟透的柿子都挑出来，挨个分给大家。

还剩最后一个，楮知白没有立马给他，而是又返回去，打了点水，让施无畏洗干净手再吃。

施无畏剑练得好，可以说是贱的出奇。他十分做作的将手放在盆里，不洗也不搓，而是先泡泡手心，再慢慢翻过来，泡泡手背。做完这些，示意楮知白把盆端开，对着叶道卿甩甩手，洗手水溅了叶道卿一脸。

叶道卿也不让着他，站起来将楮知白手上那颗最大的红柿子抢了，搬了凳子挪过来，几乎就是坐在施无畏嘴边吃。

施无畏馋的流口水，愤然道：“我要告诉师娘你欺负伤员。”

楮知白又递一个过来，比之前那个小了不少，还没之前那个红，“我的给你。”

叶道卿眼疾手快，赶在施无畏之前，抢先夺走。

施无畏攥紧拳头，气道：“叶四你欺负人！”

叶道卿故意把柿子咬的又脆又响，轻笑：“你说说我欺负谁了？”

施无畏求助外援，抬头望着那人，可怜巴巴道：“楮知白。”

那人两手一摊，无奈道：“我也没办法。”

“真是够了啊你们两个，我到旁边吃去好吧？剩下这些毛栗子都交给你们剥，好好干，等我吃完回来验货。”

叶道卿说走就走，一刻不停留。下一秒，楮知白转头回去，蹲在盆边不知道在干什么。施无畏还气着，那人一句话不说也走了，他就更生气了，手上功夫愈发狠辣，栗子弹出去好几个。

不一会儿，楮知白回来了，手上拿了一个削干净皮的柿子递给他：“柿子皮吃了不消化。”

一时间，大家手里的柿子都一下变了味道，不知怎的，就是没有先前好吃了。尤其是柿子皮，越吃越硬，越嚼越麻嘴涩口。

楮知白蹲在地上，拿铁钳敲开毛栗绿壳，“你先吃，栗子我来剥。”

施无畏拿着柿子，有些不敢吃了，迟疑道：“你忽然对我这么好，我有些不习惯。”

楮知白抬头看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问道：“怎么？不喜欢？”

少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甜甜道：“当然喜欢，如果你每天都这样，我一定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

一旁，对施无畏无比了解的几位天上宗弟子用脚趾头在地上新盖了一座缩小版皇宫。这还是他们的三师兄（弟）吗？！施无畏真不是被夺舍了吗？！这样的话真的能从施无畏嘴里说出来？！

忙活了一天，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餐终于上桌。没人偷懒（施无畏偷了一点点），大家都参与到祭月节中，因而，饭虽算不上多么美味可口，但每一个人都吃得很香。

饭后，衢九尘有些醉了，他向众人宣布一件十分值得期待的事——徐元杰回来了，已至金陵，不日便能回到天下山。衢九尘和北姑显得很高兴，但除了他们夫妻二人，天上宗没有人见过徐元杰，他在众人眼中，是一个模糊到只知道姓名的大师兄。故而，众弟子没有多余的情绪表达，只是恭喜师尊，将与爱徒重逢。

施无畏伤了腿，在长达半月的时间里，生活起居大到换衣洗澡，小到倒水拿物，几乎全靠楮知白一人照顾。起初施无畏还有些不好意思，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也就习惯了，脸皮愈发厚了起来。命令那人做事时神色自若，仿佛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