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流的多事之秋提前到来了。
收了江执钱的庄渚见钱眼开,诓骗许家为许赢身体再固防护,以防鬼怪侵扰。结果他这一护就把许赢护死了,被抓捕归案后供出另一个真凶——李长流。
庄渚说李长流被许府动用私刑后怀恨在心,他收了李长流的钱,答应帮他杀了许赢出气。
这话任谁听了都觉得好笑,且不说李长流钱袋那点苍蝇肉庄渚压根就看不上。李长流还有治病这一桩重中之重的要紧事,出行在即,他怎么可能会对许赢暗生恨意,给自己找绊子。
可许府的人不管不顾,许赢死了,曾经和他有过节的人就都得陪葬。为了查清事实官府的人,把上街采买路途用品的李长流当场抓去大牢。
江执因当着许夫人的面把许赢救醒逃过一劫,未提审前牢狱进不去,张辞出面也遭婉拒,他和黄作颜又匆匆去处理林章的后事。
庄渚和李长流的审讯就在今日午时。
江执昨夜回来入睡后怎么唤都唤不醒,已近八个时辰。施长信和李长兴只能先在客栈等江执醒来,再一并去讯堂,幸而江执醒的及时。
想到要救人,江执掀开身上的薄被就要去审讯大堂,施长信一把将他拉住。
他提醒道:“你的脸。”
自从李长流被抓后,李长兴的愁容就没下去过,她深吸一口气提起精神:“我再给你补上。”
江执抬手抚上自己干净无异物的脸,神色微滞,入睡前李长流还给他褪去满身累赘,醒来却不在眼前。
江执不免为他现在的处境担忧,但好就好在审讯没有开始,一切还有转机。如果无法转圜,不能为李长流洗清冤屈,江执也只能用其他手段把他弄出来。
只是牢狱湿寒,虫蚁肆虐,关得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人,他本就身负顽疾又瘦弱单薄,不知道他在里面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被欺负。
昏暗无光的牢狱散发着各种恶臭与谩骂。
李长流愤愤踢了一脚木制的大牢栏杆,大喊道:“人不是我杀的!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喂——”
隔壁牢狱的庄渚淡淡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嚷嚷半天了能不能消停点。”
“贱人!”
失去长辈独自一人的李长流不再做什么乖乖小孩,流浪多年的野气秉性暴露无遗。
他抓起被他掰下来的木块就丢了过去,木块准确通过栅栏缝隙,可惜庄渚偏头躲过,没给他打一通。
李长流骂道:“就是你诬陷我!收了钱还倒打一耙,你个猪狗不如的小人!”
庄渚漫不经心地撕着稻草穗,笑道:“你承认我收你钱了?那你不就是买凶杀人么,还嚷嚷什么冤呢。”
李长流咬牙:“你!”
这个庄渚像个疯子一样,入狱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是睡就是吃,根本不怕许府把他们置于死地。对于这种无端诬陷,满满恶意不在乎后果的人,李长流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他喊了半天冤,只有共处一狱的狱友上前理会他,一行三四大汉都被他推了回去,此刻正“呼呼大睡”。
他转头继续对空荡幽深的长廊倾诉冤屈,出去之前他不好过,姓庄的也别想睡个安稳觉!
“咔”地一声,两只手臂粗的木杆断裂掉落在地,李长流愣眼看着这截断木,脑海中千万思绪飞过。
逃!可外面的守卫怎么躲?被当做畏罪潜逃怎么办?半个时辰内能逃回客栈收拾行李离开鹊城吗?
不逃,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预设的后路在李长流眼中一团乱麻,千思百转。
算了……清者自清。
这样的念头像从天而降的一盆水一下把李长流浇醒,他什么时候开始相信清者自清这种说法了,他明明是据理力争,不死不休的人才对。
扶着木栅栏的手渐渐滑落,他想到了那个深陷污泥几百年的人,虽然李长流和江执并未把他身上的事情摊开来讲过,但他始终相信江执是清白的。
没有任何理由,不用江执开口解释,李长流就是相信。
没遇到他之前,不是没有听说过百年前旧城的惨案——为一己私欲、妄图长生的二殿下抛弃了他的子民,用血泪作阵不人不鬼地活在世间。
久而久之还有传闻,这二殿下遭受反噬惩戒已然失去理智,变成了深更半夜闯入府宅吸食生气的妖怪。
在李长流的幻想中,那应该是个惨白如纸,神貌癫狂的妖怪殿下,而不是庙门口那个满身泥泞雨渍而眉目清浅,好似狂风暴雨中不折不败的纤草。
当庙宇中的那个人和传闻中的妖怪挂上对等的丝线时,没有讶然,没有怀疑,李长流很快就把人人传诵,从小耳濡目染留下的穷凶极恶的污名推翻。
这很奇怪,好像他生来就是来偏爱他的。
李长流愣神想着,还未有下一步动作,一旁牢狱的庄渚顿时急了,大喊有人要逃狱。
本来就没想逃的李长流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呵,小人总算不当死人了。
看守牢狱的狱卒闻讯赶到,看着一片狼藉烦绪上涌,不耐烦地把李长流换去一间铁制的单人牢狱。
李长流乐得清闲,只不过他还没在新牢房待多久就被带出去堂审了,期间他一直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直到堂审结束,也看不见想见的人。
整个大堂只有维护秩序的持枪卫,几个官员,剩下的全是许府人,这俨然将公堂变成了私堂。
私堂上,庄渚对莫财害命的罪名供认不讳,问道是否为李长流授命,两人争执不休。
庄渚心不在焉点点头:“是,为了他杀的人。”
李长流喊道:“你胡说,为你个祖宗!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庄渚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买凶当然不买熟人,所以你才找的我,方便你在暴露之后可以不留余地地将脏水泼到我身上。”
李长流道:“你贼喊捉贼,我到鹊城是来求医的不是来结仇的,我和许赢不过是起了点争执,误会也已经解除了,我何至于不依不饶要杀了他?”
庄渚道:“因为你囚禁在许府的时候被满堂金玉迷了眼,心生怨怼,因嫉妒而杀人。”
李长流空有唇舌,争不过庄渚的诡话,庄渚一心污蔑李长流怎样都有理由,咬死是李长流指使他杀人。
两人的嘴出奇地硬,一争一辩下,就算上刑具也撬不动他们的嘴。后背鲜血淋漓,李长流咬牙坚持自己说没有杀人。
庄渚的伤比他惨烈,权杖打到嘴角都溢出鲜血,庄渚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拭去嘴角血迹又屹立于大堂之中,仿佛被打的不是他的身体。
许氏夫妻俩冷眼看着堂下被打也一声不吭的两人,眉心紧蹙。
许夫人凄凄道:“一群腌臜,即便是死上百次都不够给我赢儿偿命,枉我先前还解了你的禁锢,让你离开,没想到你的心比鬼还恶毒,害人害己,你不配为人!”
不知哪句话戳痛了庄渚,许夫人骂的明明是李长流,却是庄渚先站出来反驳她。
庄渚嗤笑道:“就你儿子这杂种更不配为人,死有余辜。小小年纪四处留情,真是继承了夫人的好品行,这一切,大人还不知道吧?”
这分明是在说许赢是许夫人私通来的,李长流骇然顿时噤声,老实本分地在刑具旁跪坐着试图隐身,开始察言观色。
他没想到这庄渚还能帮自己说话,更没想到许赢名义上的父亲虽然脸色难看,却也没有当堂发作,揭开家长里短的幕布。
许父沉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大人还判不出好歹来吗?”
高堂座上之人仍有疑虑:“这……”
一个字吸引了全堂的目光,座上人顶着压力招手,仵作抬着许赢的尸身上堂。
瞧见许赢的尸身,许夫人又是一阵涕泪,思及先前许赢吸魂的断论,又不敢轻易上前探看。
仵作当庭上报:“许小公子七窍流血六神无主,双目泛泛,嘴唇大张无法闭合,死于离魂术。”
不知庄渚下了怎样毒手,许赢死状凄惨,李长流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
庄渚则是淡淡地将许赢的尸身从头到尾扫视一遍,神情平淡,仿佛在衡量砧板上的鱼肉究竟还有几分价值。
“今日宣犯人庄渚,两日后午时问斩。然,堂下小儿乃迁徙鹊城,身无分文也无外债,更无偷窃,未有买凶杀人的根本。先暂关牢狱,待两日内审清两人是否有来往密谋再论。”
李长流喜出望外,撇了一眼庄渚。
他似有所感,收回对宣判人狠毒的目光,平静地回望李长流。
他的目光如深渊死水,令人不寒而栗。
被困在门外,还不知道李长流被初判无罪的江执等人正与门外的侍卫争执,侍卫一脸为难。
“不能进就是不能进,你和我说也没用,你还不如现在去牢狱等着呢,说不准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李长兴气血上涌道:“你不干不净地说些什么呢,我哥他没有买凶杀人!你们不能乱定罪!”
“姑娘光用嘴说也没用啊,得讲证据,还讲这个……”
侍卫晦涩地比了个钱财的手势,随后微微低头拱手拘礼。
江执道:“既然要讲证据,那就让我们进去,我可以为他证明他清白,你们凭什么关起门来私自审判,这鹊城还讲不讲公正道义了?!”
另一个侍卫嘘声道:“这世间的道理不就是都在上面人手里吗,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你得忍让。不过谁人不知我们家大人恪守本职底线,无罪自当释放,且放宽心等着吧。”
起先说话的侍卫连声附和道:“对对对,且收拾收拾钱财去看人罢,别在门口杵着了。”
李长兴以为交钱就能进去,当即敞开钱袋子。
能看不能拿,只是守门并无实权侍卫十分痛苦:“说了给我没用,得去牢狱。”
施长信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一阵阴风狂袭,遥遥地望见许府上方冒出黑烟。
等他木着脸地回到两人身旁时,随之传来的是堂审宣告结束,还有许府失火的消息。
江执无可奈何地看了眼缓步回来的施长信。
施长信悄声道:“跟我没关系,天干物燥,后厨失火不是很正常嘛,谁让他家下人打瞌睡。”
江执:“……”
真没关系的话,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