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少女一声声的祈求里快速推进。
四季轮转,花开花落。
大盛与北绒战火不休,两年半的时间,陛下收复“赤北十二城”的决心有眼可见,人在前线,提拔了不知多少能征善战的良将。
但要说晋升速度最快的,非杨将军莫属。
国无战事,杨念顶多是名百夫长,手下有百名女兵。
战事一起,在一场场流血又流汗的战役中,她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屡立奇功。
从最开始出场被敌方将领取笑女子也能从军,到后来的听闻杨大将军名号,吓得连夜撤出三百里。
前后变化,不过两年。
两年而已,昔日的百夫长成为受整座军营敬仰的正三品神武大将军,亦是为君者最爱重的战将。
“大将军!陛下有请!”
“知道了。”
杨念放下手中弓箭,整理着装,快步出帐。
北绒坚持不了多久了。
陛下的忍耐已到极限,说不准明日大盛就要对北绒展开起决定性的一战。
这正合杨念心意。
距离她与乐小娘子约定的三年之期,也快到了。
要速战速决。
才好回家娶妻。
就是不知,过去这么久,乐小娘子有没有忘记她?
她不安地隔着银甲摸摸贴身戴着的长命锁,这些年,全是这把锁支撑着她——要风光大胜,不能失信于人,教人白白苦等。
她只当长乐村的乐小娘子苦巴巴等了她近三年。
也只能这样想。
边关苦寒,除了杀敌报仇,这是她唯一的指望。
“杨将军!”
“杨将军好!”
走出营帐,一路走过,不断有兵士停下来与她问好。
杨念冷峻地点点头,颇有大将军威严。
她也的确没有猜错。
乐玖在等她。
七月,雨水丰沛,乐玖坐在窗前,一手撸猫,一手在纸上写写画画。
离三年之期还有三个月。
她没来由地生出不安。
将满十八,爹娘近日都在为她的婚事忙忙碌碌。
他们仿佛忘记杨姐姐这人,更忘记杨姐姐当日的那番话。
倘她刻意去提,阿娘必会摸摸她的发顶,一脸慈爱地劝说:“玖玖,那不是咱们能够到的人,那是天上最闪耀的一颗星。”
她忽感惆怅。
直觉爹娘在隐瞒什么。
两国战事,好多消息根本不是她能接触到的。
在这长乐村,村民们也不爱讨论打打杀杀的事儿,乐玖沮丧皱眉,小脸一垮,身边的白猫乖巧地舔她指尖。
有点痒。
带着轻微刺疼。
她笑了笑:“白猫呀白猫,你说杨姐姐深秋能不能赶回来?”
白猫睁着圆溜溜的猫眼,一脸无辜。
乐小娘子亲亲它的额头,仔细看了眼猫儿的孕肚。
快生了。
不知道杨姐姐喜不喜欢奶猫。
长命锁有没有戴在身上。
她惦念的太多,没多会又望着窗外发呆。
乐夫人收伞迈进来:“玖玖。”
“阿娘。”
近三年的时光,足够乐玖不急不缓地长开,她眉眼生得好,身材窈窕,胸前的本钱只比生过四个孩子的娘亲差一丢丢。
深夜想着杨姐姐的时候也曾细心把玩过,想象她再见她时的模样神情,每每幻想,都忍不住躲进被窝里捂脸笑。
在亲近的人面前,她是真的很爱笑。
出了门,便又是一根空有美貌的呆木头。
吝啬得很。
连个笑也不给外人看。
里外分得格外清。
她站起身,姣好的线条显露无疑,乐夫人笑着捏捏她净白的指:“怎么一个人在这,不去和你大姐说说话?”
夏日炎热,母女俩穿得都很薄,衣领微低,露出锁骨下雪白的小片肌肤。
“我和大姐聊不到一处。”
大姐见到她只会热情激昂地说大姐夫这个好那个好,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却也耐着性子听了。
然而等到她与大姐说起自己的心事来,大姐冷了脸,用陌生的眼神盯着她,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妹妹,仿佛她这个妹妹丢了她的脸面。
她劝诫的意味太浓:“女子和女子哪能成婚?玖玖,你不要被人骗了。还有,不要说你大姐夫的坏话。”
这话乐玖不爱听。
乐玖抱着阿娘手臂:“我不爱和她玩。”
“你这孩子。那是你亲姐姐,难得回来一趟。”
寻常时候乐玖早就撒娇蒙混过关,这一次不同,她抿唇不语,等亲娘问了,这才不情不愿地坐到一侧:“我心有所属。她觉得我丢人。她不信我。”
“……”
这话过于直白。
乐夫人哑口无言好一会,失笑:“怎么会呢?你看中哪个后生?要他入赘乐家。”
“阿娘!”
乐小娘子心事重重:“你明知女儿在说什么。”
乐夫人脸上堆着的笑一点点落下去,神情充满怜惜:“乖宝,那不是咱们能匹配的人。”
“为何不能?她说过要娶我。”
“空口无凭。”
“我的长命锁也给她了!”
“傻孩子……”乐夫人心疼地抚摸女儿脊背,惊觉比之上月好似又清减几分,压根没多少肉,瘦骨伶仃的。
她缓了缓,语气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她一路扶摇直上做了将军,正三品的官职。不要怪你爹不告诉你,那是正三品,是陛下眼前的红人、百般赏识的爱将,咱们……咱们拿什么配?女子和女子,这根本不妥啊……”
乐玖看着阿娘,不吱声了。
整个小闷葫芦。
“玖玖?”
乐夫人亲亲她脸蛋儿,故意逗她:“乖玖玖?娘的玖宝?”
快十八的姑娘,在家还整天被喊“乖宝”、“玖宝”,乐玖不觉有甚,赶来的乐大娘子不干了——
“娘也太娇惯四妹,她姐夫难得来趟家里,不见她露面,方才还在问我怎么四妹妹不在?这要我如何答?说四妹妹不待见我这个长姐,更不待见她那个大姐夫?”
乐家四个女儿,数老大嫁得好,夫婿是隔壁县的官。
手心手背都是肉,乐夫人踟躇片刻,听得乐玖轻声一笑:“大姐这话说的,我没有不待见大姐姐。”
没有不待见大姐姐。
那就是不待见大姐夫了?
这可戳了乐大娘子的肺,眼一瞪:“乐玖!你翅膀硬了!?”
她气冲冲连名带姓地责问妹妹,乐夫人心底不快:“怎么了,有没有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
大盛重孝道,乐大娘子不敢担一个不孝不敬的罪名,绷着脸认错:“娘息怒。”
乐玖拍拍袖子,细声细气道:“大姐姐眼睛要擦亮点,我不觉得大姐夫是什么好男人。”
“你!”
“够了!”
乐夫人胸脯上下起伏:“玖玖,给你大姐道歉。”
乐玖弯腰行礼:“对不起,大姐姐,还请大姐姐原谅妹妹心直口快。”
说认错就认错,不带半点含糊。
但这个头低得,这个软服得,反而教乐大娘子更气了。
她暗恼爹娘惯坏妹妹,又气乐玖往她姐夫身上泼脏水。
什么叫做“不是好男人?”
长乐村哪户人家见了她不夸嫁得好?
就是乐玖以后的婚事,也全仰仗她大姐夫帮忙安排。
乐大娘子怎么想怎么气:“娘,你看她这样子,哪还有小时候的乖?”
乐夫人拍拍大女儿的手,柔声哄了几句。
今日姐妹吵起来,也教她暗自留了心。
大女儿说的不错,这几年玖玖性子确实有些沉闷,出了家门木木的,做什么事也兴致缺缺,年前养了只白猫,便惯爱抱着她的猫,走到哪带到哪。
哄好来省亲的大女儿,乐夫人找个机会敲响女儿的房门。
吱呀一声,门打开。
乐玖捧着一卷书靠窗品读。
“阿娘。”
她嗓音甜甜的,乐夫人坐到她身边,语重心长:“今天怎么对你大姐姐出言不逊?玖玖,你不是不敬长姐的人。”
“我只是事先提醒大姐姐,免得大姐夫做错事惹她白白伤心。但她显然是不信的。不信我这个妹妹,反去护着那个并不值得她死心塌地去爱的男人。”
她道:“大姐夫不是好人。”
乐夫人一颗心听得提起来:“玖玖,此话怎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当着亲娘,自然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乐玖为她沏茶,沉默片时,唇瓣张合:“去年姐姐姐夫回家过节,大姐夫他……”
“他怎么?”
“他骚扰我。”
“什么?”
乐夫人面色一白,轻声道:“他什么?玖玖,你说清楚。”
乐玖坐直身子,回想去年全家欢庆中秋的一幕,明面喜气洋洋,背地里,大姐夫酒气熏熏地挡了她回房的路。
那会天色昏暗,守在身边的丫鬟婆子被人支开。
“他解开裤腰带放出那物什给我看,说我年岁到了,该想男人了,总不好一直赖在家里,他说要娶我当平妻,与大姐姐平起平坐。他还说,说姐妹共事一夫,实乃佳话……”
“他放狗屁!”
乐夫人火冒三丈。
既为大女儿的婚姻感到悲凉,又为姓孙的畜生大言不惭的说辞感到恶心。
乐玖神情冷漠:“我趁机踹他一脚,正好阿娘那晚来陪我睡,他不敢声张,灰溜溜跑开。今日他问我为何不在,大抵是做贼心虚,或是时日久了,又起了贼胆。”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你为何不早与阿娘讲?”
“我本意里,是想先和大姐姐说,可惜……”
可惜乐大娘子并不信妹妹的话。
乐夫人面色凝重:“你休息,我去找你爹爹。”
乐玖点头。
目送阿娘出门。
门扇关好,她回到窗前继续发呆。
她想:爹娘大概也不能拿孙竹礼如何。
毕竟是官。
民不与官斗。
再说了,只是乐玖的一面之词,大姐姐不会相信引以为傲的男人其实是人面兽心。
话说出去,顶多是爹娘和她一起犯恶心。
最后多半会不了了之。
甚至,爹爹都不能问责他的大女婿。
因为他们得罪不起。
不过孙竹礼有句话说对了一半。
她年岁到了。
不想男人。
她想女人。
年纪渐长,乐玖出落得越发水灵,那些男人明里暗里看她的眼神愈发令人作呕。
她变得不爱出门,常常关在房里,一想就是一天。
她想,假使杨姐姐回来及时,还能赶上她十八岁生辰。
她若真来赴约,她肯定会忍不住扑过去抱她、亲她,告诉她,杨姐姐,我等你等得好苦啊,比哑巴吃黄连还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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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等得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