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山 第4章 出租屋

“钱怎么分？”孔离山问道。

“不是说好了一半吗？”程幸怀说。

“挣十块你还给我五块？”孔离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程幸怀，“拍视频应该不是拍完就发的吧，你忙活半天还给我一半？我之前这么说，是因为纯当你是在开玩笑，但你一次又一次提，我觉得你可能是认真的。”

程幸怀本来就不是为了挣钱，挣到的钱他完全可以全部都给孔离山，但是他既然装穷，就要有点穷的样子，虽然装得不太彻底。

而且孔离山都这么说了，他再占着分一半的话头有些说不过去。

程幸怀装作思考的样子，想了想后无所谓道：“那就三七分，我三你七，毕竟你的脸是流量。”

“你这么大方？真的不是拿着我的脸去干坏事的吗？”孔离山斟酌了一下，“拿着我的脸去网恋？拿着我的脸去诈骗！”

“放心，你的脸只会出现在这个叫‘怀遇’的账号里。”程幸怀在他眼前打开账号首页，指给他看。

没想到这人防范意识还挺强，不过也好，在外面打工聪明点总比被骗来得好。

孔离山现在觉得这人更傻了，他想了想问道：“跟着你具体都要做些什么？”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想下一个“今日app”研究一下，抱着手机看了会儿又开始犹豫，憋了半天终于开口问：“这里Wi-Fi密码多少，我没找到。”

程幸怀点了两下自己的手机，伸出手道：“给你开热点，密码是多少我也不清楚。”

孔离山将手机放到了程幸怀手里，这部手机挺轻的，比程幸怀那部轻了太多，还格外的卡。

光是点开设置就花了好几秒，跳出来的时候都整出了幻影。

也不知道这么卡的手机，孔离山是怎么能那么快抢到工作的，那得一天都停留在那个界面，随时等着。

真是有够拼有够节俭。

程幸怀突然有一丝愧疚感，他晚上睡觉重不关数据，实在是……唉。

“给你，连上了。”程幸怀将手机递给他，转手就拿起自己的手机扒拉两下。

啊——丝滑，心里舒服多了。

“你账号叫什么名字？”孔离山过了一会儿又把手机递给他，可这个界面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

程幸怀划了一下回到桌面，认真看了一眼这个软件的名字。

“今日app简洁版”，就是那个广告巨多，刷视频能挣钱的那个。

名字虽然叫这个，但实际一点都不简洁，各种金币的图标简直都快飞出屏幕了，一不小心误触还会跳到别的app里。

程幸怀扒拉好半天才逮住一个不卡的时候，他在搜索框里输入“怀遇”并添加了关注。

程幸怀问孔离山：“你在哪里搜出这个软件的……”

孔离山拿回手机，一边看程幸怀以前发的视频一边回答他：“刚才搜索的时候自己蹦出来的，这个好像比较厉害。”

他认真看着视频，爆金币的声音就没停过。

爆金币的声音还在继续：“点击宝箱，快来领取奖励吧～继续观看更多视频，奖励多多哦！”

“知道了，知道了……在看在看。”孔离山估计也有些烦了，下一秒就开始猛戳屏幕，程幸怀都怕他那个年迈的手机不堪重负。

也不知道孔离山为了什么这么拼，他都想建议孔离山实在不行提桶进厂，包吃包住还稳定。

但孔离山肯定知道，他也懒得多管闲事。

程幸怀敲了敲桌面，好让孔离山抬头看着自己：“最近可能要给你拍个视频，原先那条视频底下有很多网友想看你的后续，还在催着。”

“要怎么拍，和上次那样随便找个地方蹲着？那不算卖惨吗？”孔离山又连着看了几个视频，这片小区域被短视频的bgm和金币爆炸的声音充斥。

手机虽然破，动静却不小。

程幸怀无言，孔离山说出的话真是让人脑袋一闷。

“这不叫卖惨，我只是把这个社会本来就有的现象拍出来给大众看罢了，而且我的视频都不是摆拍，不存在造假。”

“网友平时看不见吗？我只来这里半年，就已经见过很多这种人了。”孔离山不太理解，这些人明明就是每天都能见到的，哪儿还需要专门去短视频上刷。

程幸怀耐心解释道：“这里的人生活节奏比较快，说句不好听的——他们除了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孔离山思考片刻，说：“能明白。”

程幸怀希望他真是明白了，要不然又要解释一遍。

要不是看在他算半个合作伙伴的份上，他高低给他来一句：无须解释，懂得自然懂。

“明白就好。”程幸怀说。

孔离山站起身，说：“那我先回趟家，确定拍视频的时间后给我打电话就行。”

程幸怀紧跟着站起来，连忙说：“一起，我刚好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取材的。”

“真想去？”孔离山一手撑着桌面，看向程幸怀说，“出租屋里环境不太好。”

“所以呢？”程幸怀偏着头问，“不让我去？”

“也不是，”孔离山朝旁边抬抬下巴，“你先坐会儿，我去拿个东西再来，很快。”

看孔离山那个表情，程幸怀完全猜不出来这人要去干什么，等就等吧，他朝孔离山点了个头，坐了回去。

五分钟不到，孔离山就回来了。

“给你。”孔离山递上一个袋子，上面的logo是那家卖山楂糕的店名。

他是没想到孔离山真的会给自己，而且还是这么大一包，估计是经理故意给多，不然最多也就两袋。

“我要不了这么多，”程幸怀扯开袋子看了眼，这么多的山楂糕，光是看着就觉得牙快倒了，“咱俩分分。”

“你先拿着，”孔离山抿了抿唇，把袋子放到桌上，“谢谢你能找我拍视频，我对这些不怎么了解，但我觉得……你不会骗我。”

程幸怀看着他，露出一个笑来：“当然，我不会骗你。”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店门，这还是程幸怀第一次和孔离山并肩走着，闷热的天气很快就将两人包裹，他能看见孔离山额头上细密的汗水，这人还挺怕热。

程幸怀就这么跟着孔离山往出租屋的方向走，俩人一路上没说话，就连等红绿灯的时候都显得有些尴尬，还好过了这个马路后再走一小段路就能到。

俩人刚好踏着绿灯结束的瞬间抵达马路对面，一辆校车从孔离山的身后飞驰而过，一声喇叭贴着他的后背越荡越远。

孔离山惊得向前跨了一大步。

程幸怀愣了一下，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手上那袋山楂糕也猛地砸向孔离山：“被吓到了？”

“有点……我们那边没这么些车。我已经习惯路上有很多车了，但还是没习惯会突然响起来的喇叭。”孔离山的步伐明显慢了点，又是沉默，直到他带着程幸怀拐了个弯，走进一个破旧小区。

程幸怀没进过这个地方，小区绿化倒是挺好，人能走的地方却挺少，两边还都停满了车，能让他们走的地方就更窄了。

程幸怀跟在孔离山背后慢慢走，没话找话地问道：“你一上午干了两份工？”

孔离山回头看他一眼：“嗯，早上的促销两小时，结束后就去餐馆帮工了。”

“那你吃午饭了吧。”程幸怀想着餐馆工作大多包餐，这也早过了饭点，眼看马上就要下午一点钟了。

孔离山继续走着，留给他一个摇头的背影：“没，小时工不包饭，我回去自己吃点，你吃了没？”

程幸怀想到今天回家时碰见的场景，又想到那个女生的笑容，他突然想到，孔离山笑起来也挺好看的，就是总觉得带这些勉强。

可能这人就是不爱笑。

程幸怀意识到自己越想越远，他连忙回答道：“我也还没。”

“那就跟着我随便吃一点吧，”孔离山说完又补充道，“只有挂面，行吗？”

程幸怀说：“我不挑。”

其实中午他本来是要回去吃饭的，结果饭也没吃就跑了，现在反倒还要去孔离山那里蹭上一顿。

程幸怀看着孔离山拐进一栋楼，他说：“我就住在这里。”

孔离山走进电梯旁的一条窄道，这里就三个房门，他走向第二扇门并打开了它。

潮。

这就是程幸怀的第一反应，这个地方的墙面都贴满了瓷砖，甚至还能看到返潮渗出的水滴，屋里比外面阴凉得多，仿佛能隔绝外面的闷热。

“你这半年都住这里？”程幸怀走进去，伸手摸了下墙面，又马上拿起右手边桌上放着的纸擦了个干净。

孔离山看了眼程幸怀的动作，提起垃圾桶递向他：“对，刚开始没找到地方住，在车站那边的招待所住了几天。”

他从床底抽出一把塑料凳，示意程幸怀坐下，又从门旁放着的钢管衣架底下翻出一个绿色的塑料小风扇。

“我一个人住，这里也没来过人，没什么能招待客人的东西，你在这里等我会儿，我去门口买点水回来。”孔离山说完就要走，走之前还把塑料电扇打开了，对着程幸怀就是一顿吹。

这就是个桌面小风扇，不能摇头，孔离山就这么敞着门走了，留下程幸怀一个人坐在凳上吹风。

孔离山还是挺信任他的，也不怕自己偷拿东西转头就走。

程幸怀吹着风扇转出的热风，观察着这个出租屋。

一张单人床占据了大片空间，能走的地方不超过三十步。

屋里就一张木头旧桌子，桌子上方是这里唯一的一扇窗户，窗户顶上还用铁丝串着一块布，应该是窗帘。

桌上放着盘子和碗，还有一台电磁炉。

电磁炉的线有些短，孔离山还接了个插板挂在墙上。

程幸怀在这种地方压根住不了，最多半天，他就得摔门出去，孔离山不仅住了，还住得特有生活气息。

在这一刻，程幸怀挺佩服他的。

孔离山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估计就是去了小区门口的那个便利店。

特小一门面，不仔细看都注意不到，程幸怀要不是爱到处看看，估计也发现不了那家店。

孔离山买了瓶冰红茶，还买了塑料碗和一次性筷子。

“我这里没有茶叶，所以给你买了瓶冰红茶。”孔离山把饮料搁桌上，瓶身还在冒着凉气，紧接着他就端起锅接上水，打开了电磁炉。

“谢谢，”程幸怀拧开瓶盖刚准备喝，想了想又问，“你杯子呢，给你倒一点。”

孔离山连连摆手，看着那瓶冰红茶说：“不用，我不太喜欢甜的东西。”

程幸怀“哦”了声，干脆拧开瓶盖自己喝了起来，他看着孔离山从抽屉里拿出一袋开过的挂面，抽出两把丢进了沸腾的水里。

程幸怀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凳子太矮了些，他曲着的腿有些难受。

孔离山在冒起的热气中转头对他说：“你是不是腿酸？要不去床上坐会，我床单不是刚换的，你可以把床单掀开坐，拿我衣服垫着。”

他指着衣架上的衣服又说：“随便拿一件。”

“不用，我站起来走走就行。”程幸怀站起身在屋里转了七八遍，也才花了不到五分钟。

“能拍个你现在的样子吗？”程幸怀实在是无聊，这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反正来都来了，多点素材也是好事。

这也算是后续了吧，近距离走进寸头生活实录。

“行啊，随便拍呗。”孔离山对此没什么抗拒，答应得十分痛快。

“那我就拍一下你煮面的时候，还有你居住的环境。但是我不会暴露出地址，你可以放心，”程幸怀说完就拿起手机录了起来，“那我开始了。”

电风扇的风吹动着孔离山的衣角，程幸怀拉近镜头从扬起的衣角一直朝上，他的寸头好像比前两天更短了些，大概是剪过一次，看起来就挺扎手。

程幸怀朝前走了步，孔离山的五官在镜头前也很抗打，像是老天爷精心雕刻的作品。

程幸怀朝窗外看了眼，挺可惜的，要是今天有太阳就好了。

只要有一束光从窗外打进来，就能看到空气中飘浮的灰尘，在星星点点的灰尘中，孔离山会成为这段视频里最让人忘不了的主角。

“你的头发是不是才剪过？”程幸怀伸出手，越过手机碰了一下他的头发，果然扎手。

“啊，昨天晚上自己推了一下。”孔离山随口答道，还顺带对着镜头笑了一下，难得不是木着张脸。

程幸怀还在录着，他又拍向孔离山的侧脸问道：“你就没有留过别的发型吗？”

孔离山关了火，拿起调料往两只碗里放，随后从锅里挑出面条，分别放进碗里。

他说：“没有，这个头发比较方便，自己也能剪。”

两碗面被放在桌上，这个“小厨房”也是餐桌。

程幸怀停止了录制，拍了一张照片后把手机搁到一边吃了起来。

味道就是挂面味，里面放了点青菜叶，拌了些黄豆酱，吃不出来什么别的味道。

“我能不能加点辣椒？”程幸怀问。

“加，”孔离山看了眼调料，拿出一罐递给他，“红油辣酱，我怕你不吃辣，就没放。”

“我爱吃啊，”程幸怀脱口而出，“下次多放点。”

“还来啊？”孔离山愣了愣，还没等程幸怀回答，他又接着说，“下次请你去外面吃，最近手头有点紧。”

孔离山额头都沁出了汗，程幸怀连忙把风扇往俩人中间挪了挪，他又吸溜一口汤，现在这个味道对了。

程幸怀也挺尴尬的，刚刚那句话就是随口一说，他捧着碗吃了两口，说道：“哎不用了，这样就挺好，下次还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