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时间是纵欲者,
可是小哑巴,在我这里,你的眼睛才是。--林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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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会大厦的灯光与月光相伴,林眠的身影和光影交织。
徐文安敛眉,唇在这时弯起,“透过我看谁呢?”
她站在梯口,眉目早被光影覆着,杏眼泛起涟漪,轻快地和他对视,“好巧。”
圆弧窗透着光,人头攒动,几乎都拥在栅栏边看外景。
没人发现,两人相对而立的眼里藏着枯泽的泥潭,在对视的瞬间落黑的角落亮了起来。
这是属于他两的惯有的情绪表现。
此时多瑙河上的船只游荡在余光里,徐文安端着她的咖啡上来,瞧她喝了一口,才出声,“过来旅游的?”
林眠脱了外套,白色V领毛衣袒露小片白皙的胸骨,瘦削的颈部没有刻意仰头,因为他会立刻坐下,“不想给资本家当牛马了,一天之内离职外加飞来这边,”她停顿,“徐老师呢?怎么也在这儿?”
“徐老师?”徐文安的眉眼藏在人声沸腾的喧嚣里,俊秀的脸多了几分被风尘裹挟的立体感,和小时候桀骜的小少年不一样了,书卷气很重。
“倒像你的性格,”他似笑非笑,青梅竹马的十三年早早摸清了彼此错落的习惯,似乎是取长补短,四人群里只有他们俩是完整的从小学到中学,“学院公派,过来交流。”
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没有说完整,就像逼仄的时间长河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人。
他没有主动提,而林眠也没有想起。
思及此,徐文安的目光从她抿紧的红唇移开,下一秒就听她问起来,“你的微信是没用了吗?”
徐文安想到这些年在医院和学校来回打转,主动联系的少之又少,唯独林眠。
刚要回答,林眠的视线被墙面的大片便签吸引,越看越是拧眉,心里莫名的不舒服,“徐书望?”
听到这个名字,徐文安也看了过去,黄色便签里除了零碎的祈愿和祝福,只有靠近林眠的五张是用中文写了字的,留名:XSW。
系着围裙的店员注意这边的动静,过来询问。
“林学姐。”店员扎着马尾,面容在看到两人的时候露了惊讶。
林眠在记忆里搜寻了很久,等店员把那五张便签取下放到她手边,“我比你小一届,和徐书望同班,所以你可能不认识我,当年游学我们班和你们班是一组的,所以我认识你。”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特别是毫无利益牵扯的时候。
店员还有其他事,没和他们说几句,就下去忙了。
林眠垂眸看着便签上张扬落拓的字迹,还处于不太明白的阶段,徐书望和他们是一个学校吗?她记得徐书望不是苏二中的吗?
“你弟弟?”
“去世了。”
徐文安似乎也没料到异国他乡,徐书望还写了便签贴在这里,眼里的讶异转瞬即逝。
咖啡的热气扬起片刻,又被城市的低气压挥散。
林眠的心情就是在这时停滞的,冗长地沉默,她想到少年乌黑的发顶在她面前垂首,蹲在瓷砖墙下的躯体鼓捣几下,最后举起书写齐整的本子,眸如点漆,不爱笑的眉眼被白雾隐去,只剩下五个字,“回家吧,姐姐。”
她不自觉的摩挲干涸的笔迹,少年的字迹和她很像,她曾教过他书写人的一生。
卖冰棍的陈伯、菜场的李姨...几乎都是一眼可以看得到头的。
除了他。
遗憾加惋惜那位天才少年,就像徐女士说的那样,不光和徐文安算青梅竹马,她和徐书望和赵奇都算,只不过徐书望年岁小,不同岁,也就没有他的份。
之后记忆早已模糊,忘却了曾经,也记不起来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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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的湿意泛在脚边,长灯下的两人身影被拉长,平平无奇的几年真要算起来,只有这半小时才算浓墨重彩,她再遇徐文安的这天,也失去了徐书望。
怜惜比惋惜来得更快,她眼眸残留的眼泪没给失去的青春,第一滴泪她用来祭奠并不太熟的小哑巴。
“酒店在附近吗?”徐文安适时递来纸巾,少年时往往他在外和人起了争执,递纸巾的永远是林眠,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林眠用掌根压了压眼眶,摇了摇头,“就是挺突然的。”
话题凭空而起,徐文安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陪着她绕过桥面,经过正在拍照的酒杯的游客,十年前,少年人的肩膀压过少女,身高直窜上去,如今依旧是他的肩膀高过她的。
就是不太一样了。
他躲了她七年,终于要鼓起勇气去见她时,
她站在他的面前,叫了声他的名字。
读大学那年,他选了文绉绉的史学,整天埋首于古今当中。
今晚他终于懂了那句相见时难别易难,也终于懂了想见之人尚在,见者溃乏决堤。
徐书望,别再醒过来。
算哥求你。
回到酒店,林眠在餐厅吃了饭回到房间。
她盘腿坐在靠近窗边的沙发上,看着和李嘉的聊天页面上,她回的那个好。
店员从墙上取下的便签纸此刻正放在桌台,字迹和入住酒店前台小姐姐给的歪歪扭扭的欢迎信是两个极端,按她的行程,是准备买票夜游多瑙河,行程乱了,现在只能是试试倒时差能不能睡着。
手机倏然震动。
X:之前号码因为一些意外没用了,微信也就没登上来。
X:早点休息。
林眠的目光越过屏幕,看向那张写着:林眠,爱是禁锢我的枷锁。
半开的窗户开始灌风,便签在风中乱飞,林眠起身去抓那张泛黄的纸张。
纸张接触指尖的一瞬间,徐文安的声音混着杂音一并传入林眠的耳中。
—
阳光点点下坠,打在过路学生的头上,林眠怔愣的看着如今的一切。
她站在苏一中门口,面对的是涌入校门的学生。
10年苏一中的正门还在翻修,前段时间的泥墙被第一场梅雨打了个措手不及,来往上下学的学生只要经过就得惹一脚泥,终于在林眠高二要结束的那几天开始动工修缮。
“不是,我问你话呢?真要转去临市读高三?”徐文安抓着书包带,神色不耐又重复问了一遍,手臂环挂在林眠的肩膀,让她还在宕机的脑子疯狂转动。
这个梦做得挺真的,难道自己对徐文安到这个地步了。
刚见面没两个小时,睡前直接梦上了?
秉承既来之则安之,自己的梦自己做主的原则。
林眠压根就不回答他的问题,准备看看这梦有多逼真。
结果下一秒就看到爸妈拿着转学申请表从侧门出来,看到她还招手让她别磨蹭马上要打铃了。
当年她转学也是在高二读完,正好是这个节点,发生的事情也一模一样。
不等她出声,徐文安看了眼校门口,没发现主任,拉过林眠的书包就跑。
林兼修让他慢着点,别摔着了。
“叔叔阿姨,我们先进去了,”说完,又回头和林眠挤眼,“林眠,早自习是灭绝师太守班,别愣了。”
几个送孩子的家长听到这话笑了下,灭绝师太,现在的学生给老师取的外号还真是别致。
林眠走了几步,刚好踩着预备铃进入校门,记忆中的一中教学楼还是被树林围绕,绕着学校有条自南北上的河流,帆布鞋在愣神之际几乎要落到泥水里,身侧有人扶了她一把,然后很快放开。
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只有衣服摩擦的微响,林眠下意识说了声谢谢。
身后还有几个来得晚的往校门跑,久违的紧张感让林眠也快步走过国旗。
灭绝师太以严谨和四到为名,不光是年级主任,还有一层身份是校长的老婆,高二三班班主任外带高一十班的地理老师。
哪四到,要求各班班主任早操前到校,课间操比到场,午休晚休到宿舍查寝。
徐文安等林眠过来,在教学楼的台阶上絮絮叨叨,“今天该阿望执勤了,专记名的,咱俩要是被灭绝师太逮住,”他挠了挠头,“你成绩好,还能活,我又得跑十圈了...”
阿望?徐书望?
“徐书望?”林眠声音大了一点,惹得徐文安顿顿点头。
那个店员是说过她和徐书望一个班,都是一中的。
徐文安说徐书望去世了,应该问问什么原因,什么时候,看她能不能避免一下。
梅雨的气息还没散去,太阳微晒空气中残留水气,估计是梅雨时天天下雨,衣服晾晒不太干导致的。
林眠他们已经走老远了,她突然转头,对上正侧仰看迟到学生的某人,注意到她的视线,掀起眼睑看了过来,某人眉眼干净就特冷淡,下颚弧度挺直,碎发向鬓角垂落,外穿了件浅蓝牛仔衣,袖口上掀被折叠的纽扣系紧,手臂线条流畅就这么揣校服裤里,和一群没穿校服的站一块,手上拿着本册子。
特像受了委屈的小狗。
不是!!
他刚刚那看人的样子确定是委屈不是不屑吗?
林眠立在立人楼下,两人隔着升旗台互望。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紧记名册,起势的双脚停滞在她没有停留的走过。
长睫下的眼泪扑簌下坠,砸到被踩得杂乱的泥土里。
他到底在哭什么。
徐书望以前是这个人设吗?
有种你伸手他就会吻上来的赶脚。
“你确定他是记名的?”林眠和徐文安回到教室,班里还闹腾着,像热水沸腾似的,灭绝师太还没来,他俩一前一后回了位置。
他也看到徐书望掉眼泪那一幕,猜测,“估计是沙子进眼睛了,又或者早恋了。”
林眠比了个大拇指,“你还真是亲哥,他身上那外套是你的吧。”
印象中,徐书望穿的衣服很暗沉,不是黑的就是校服。
徐文安仰头喝了口水,手肘撑着桌子,偏头,“我也纳闷,平常他都穿校服的,哪知道昨晚从你家回来,找我要了件牛仔服,今天就穿上了。”
“他昨晚来我家了?”
林眠记不得,干脆也不想了。
林眠的位置靠操场,从操场望过来刚好能看到正门,她视线未看过去,翻看了一下现在正学的,把学到的地方重新看了看。
这下,姐要大杀四方了。
转学前,直上期末榜第一,吓他们一跳。
这该死的胜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