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回屋的路上叶挽问起了韩守愚的情况,灵素一边摇着小扇子替她扇去热气一边笑道:
“你说那个书呆子呀,今天下午我让他混在人群里听了,他一开始还以为我要把拉他去宰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我给他道明原委,他一下就跳起来,说什么他所学正是为了平民怨,伸正义,义不容辞,我乐呵了半天。”
叶挽笑着敲了敲灵素的额头,“别傻乐呵了,人家可是县令,可别玩脱了。”
灵素忙着躲闪,笑得更欢,“我管他县令巡抚的,就是一个书呆子,一张口就是之乎者也,说话像背书一样,连半点王夫的风流俊逸都赶不上。”
两人说笑着,远远就看到了坐在屋檐下的沈慎。
灯火摇晃间,沈慎独有一份清隽气,眉眼冷淡仿佛凝霜雪,与天上皎月遥遥相望,一身白衣素袍,温文尔雅,明明坐于舆车之上,却有垂眸清冷的蕴藉,让人有聆听神音的气度。
叶挽眼睛一下就亮了,三两步走上前去,“夫君,你可好些了。”
沈慎点头,“好些了。”
“你肯定是专程来接我的,才三两步的距离,你就这么放心不下我。”叶挽杏眸弯弯,顺手推着车往前走。
沈慎嘴角微抽。
“叶姑娘,你夫君真是学富五车,与君一番交谈,十年书多读矣,可谓相见恨晚。”
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叶挽抬头一看,赫然是那日她拎回来的韩守愚,她眸光微闪,略过几分不自然,毕竟是自己顺回来了,多少有些尴尬。
这一张口成功让叶挽回忆起当日在树上听到韩守愚和宋九嘉的对话,他这一开口,差点活生生把宋九嘉烦死。
她从前见过阿爹的门生,喜读书的不少,似这般则很少,因而有些稀奇。
低头凑到沈慎的耳边,“沈君独你能跟他聊上半天也是厉害。”
沈慎皮笑肉不笑,声音略沉冷,“屋内只有我一人,你让我如何解释新任县令赴任途中会在此处。”
叶挽听罢,故作轻松地替沈慎推着车,“韩先生念及民生疾苦,亲自下村探察民情,我等着实佩服。”
韩守愚一听,当即说了两个不敢当,连连摆手,只推说是自己的分内之事,为民请命,造福一方,是为官者的职责。
沈慎抬眼了眼脑子不太灵光的新任县令,不计前嫌,显然把自己为何到此处的缘由忘干净了,一心只想着摆平冤案。
此种赤诚,倒也少见,许是初出茅庐,尚不知世情险恶。适才同他交谈,此人秉性纯良,才高气朗,若是多加历练,或能成为一个好官。
“就是不知可否见过我的好友,他随我一同来,我们走散了,此处人生地不熟,我怕他会遇到危险。”韩守愚抱拳恳切发问。
叶挽的尴尬更甚,她留下了让宋九嘉去石家的信息,哪里知道现在他人在何处。
不料下一个声音从空中落下,随着一个重物落地的声响而来。
“你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这么大个人了走在路上还能被人掳走,还有闲工夫担心我的安危。”
宋九嘉从房檐上一跃而下,直挺挺的站在了众人面前。
“知退兄,你可——”韩守愚走上前去,心情激动,面上满是重逢的喜悦。
“得了,文绉绉的话就别说了,我知道了。”宋九嘉将手头的麻袋一扔,放到前头去,“看看我带了什么东西。”
众人的目光被麻袋吸引了过去,这个场面似曾相识,灵素和韩守愚相视而笑,不约而同想起了当日的事情。
宋九嘉麻利地将麻袋解开,又解了里头的人的穴道,“你说,你都干什么好事了。”
麻袋里滚出来一个粗布麻衣的婆子,看上去上了年纪,唯有灵素识得她是那一日白梓生生产时的稳婆。
稳婆被人掠来本就惊魂未定,现在猛地暴露在光下还以为自己是见到鬼了,赶忙磕头认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阎王爷行行好,不是老婆子的主意,冤有头债有主,都是那个天杀的石大要杀的他娘子,我只是收了点小钱,该去抓的人是他。”
“什么阎王爷,你看清楚了,这是新任的县令,得知有冤情,特来勘察,若有一句假话,便是棍仗伺候。”宋九嘉的声音在稳婆看来如鬼刹修罗一般吓人,又听说是当官的审理这件事了,顿时软瘫在了地上。
“不管小人的事情,不是我下的药,我只负责给他娘子喝而已。”稳婆见到在场众人严肃的表情,更是慌得没处说去。
“我说,我都说,只求青天大老爷能从轻发落。石大先找了我,说是让我看着小娘子喝了那碗鸡汤,他怕他娘子不喝,所以找了我这个没什么干系的人。生产时她已力竭,小人只是顺手而已。”
叶挽眼眸里凝着冷色,“你身为稳婆,明知道白姑娘产后虚弱,这时候喂她喝毒药便是置她于死地,在其位不谋其职,顺手二字真是险恶,何谈无辜。”
稳婆颤抖作了一团,听到这话手脚并用爬了过来,涕泗横流,“小人也是鬼迷了心窍,我儿子欠了不少赌债,孙子又在石家家学里开蒙,石大威胁小的,我哪里敢不从。”
韩守愚正色,言辞锋利,“此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有违国法家规,你若是受到胁迫,为何不报官,反而助纣为虐,收人钱财。”
稳婆头都要磕破了,大声喊冤,“青天大老爷你有所不知道,石家在当地势大,他老大不小了不是娶不到媳妇,是前头几个都给他折磨死了,这种秘事也就几个人知晓,他家仗着与县太爷的关系,害死了多少姑娘家。我哪里敢惹他们呀。”
这话听的韩守愚火冒三丈,当即怒斥,“岂有此理,徇私枉法,惨无人道,天地弃之乎。我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还死者一个公道。”
稳婆见状,立刻冲过去抱住韩守愚的腿,哆哆嗦嗦地卖惨,“是是是,青天大老爷,一切都是石家作恶,你先放了小人,小人家中还有几个孙儿要照料,等到公堂之上,我必定作证,还灵姑娘清白。”
叶挽眼疾手快,手刃一劈落在了稳婆的后颈,稳婆正哭天喊地着就被人劈晕,一下子瞪大眼睛然后昏死在地上。
一系列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韩守愚张大了嘴巴,“你……你怎么可以滥用私刑。”
叶挽拍了拍手,“韩先生高风亮节,不知险恶,还是蒙上眼睛当无事发生吧。”
这话讲的韩守愚就不爱听了,他板正了脸,正要说道说道,结果下一秒给宋九嘉勾了脖子扯到一边去了,“别瞎添乱了,你现在还没上任,别摆什么县令的谱,人家地头蛇,你放还回得来?”
宋九嘉火急火燎地将人又绑了起来,摩拳擦掌,“可有饭吃,饿死老子了,快快快。”
灵素将人带去关起来了,于是叶挽自告奋勇地去做饭,沈慎看着眼前馋虫一般的宋九嘉,一时不知道是该替他默哀,还是应该先安慰自己的胃。
等到饭菜上桌的时候,五人围坐,表情各不相同。
韩守愚还在想着案情,忧心忡忡,对饭菜提不起半点劲来,坐他旁边的宋九嘉则是满脸的期待,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热气腾腾的菜肴。沈慎和灵素端坐于前,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不语。
“今日这顿看起来总像个样子了,不像我跟着韩呆子这一路,是吃不好睡不好,骨头都硬了,还是有人家的地方会烧菜,看看这有鱼有肉有菜,不用一直吃草。”
灵素看到宋九嘉期待的样子,不免能想道等下的他的反应,心里哀叹了一口气。
开饭的时候没多少讲究,除了沈慎目不视物,提前夹好了菜在碗里,其他人都都默默动起了筷子。
宋九嘉先是夹了一块鱼入口,当即一股苦涩的味道直冲天灵盖,麻的他人都舌苔都想直接吐出去,他脸皱成了一团,赶忙喂了几口饭去冲一下那个味道。
哪里知道这一口下去差点把他噎死,半生不熟的米嘎嘎作响,与苦了吧唧的鱼肉混在了一起,那股劲头险些把他送走。
他立刻端起碗喝了一口汤,三两下也没注意就灌入了肚中,一时间酸甜苦辣咸在食道胃部炸裂开来,整个人麻木不仁,嘴角抽搐不已。
看到其他人都正常的吃饭,还以为是自己的错,不死心的又夹起了一块肉进碗里,这回他端详良久,见色泽上没什么问题,虽然没有什么香味,但看上去是再正常不过的,警惕性稍松,不料刚入口他就后悔了,肉质粗柴且呛喉,咬着极其费尽,咬一口作料在舌上翻天覆地起来。
天下竟然有如此难吃的菜,什么样的调料品能把菜做成这个样子?
自幼良好的修养让宋九嘉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肉吐出来,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苦不堪言。
“你们……你们…”宋九嘉终于把肉咽了下去,侧身看向了灵素和沈慎的碗,饭里过了热水,煮成了粥米,思及刚才两人不约而同往里头加了热水,他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正是明智之举。
歹毒,果真歹毒,他恶狠狠地看向了罪魁祸首叶挽,见她神色不改,仿佛是什么美味佳肴一般,他怔楞住了,这这这……
终于对上了灵素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宋九嘉将筷子放下,“叶姑娘,有没有说过你的饭菜。”
叶挽抬起头来,咽下后神色自若的看向了宋九嘉,“我爹爹和弟弟说过风味极其独特,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叫我少做,可别让别人偷学去,我可是今日特地款待贵客,这才拿出了我祖传的手艺,怎么样,独特吧,快些吃吧,机会难得。”
宋九嘉险些把牙齿都崩碎了,脸上挂不住了,勉强挤出个笑意来,“如此甚好,果真独特,独特。”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把灵素逗得心里打滚狂笑。
他看向了没什么反应的韩守愚,见他心思不在这上头,满脸的呆相,也不指望他能干什么了。
一顿饭差点让他想跳脚,这辈子开心的事都想了八百遍,还得撑起脸来。
几乎是飞速解决完自己碗中的饭菜,宋九嘉打死都不肯再添了,他已心如死灰,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吃过饭后,宋九嘉飞快扯过韩守愚的衣领,“走,咱们先走,你不是茹素吗?我们以后就吃这个了,我这个人就是天生吃不惯鱼呀肉呀这些。”
韩守愚摸不着头脑,怪异地看着前后矛盾的宋九嘉,“知退兄,你不是想吃鸡腿吗?倒也不必跟着我茹素,我那是手头紧张……”
宋九嘉拎起韩守愚,声音放大在他耳边:“我改吃素了行不行!”
韩守愚被吓了一大跳,猛地点头,“行行行,你想吃草都行。”
灵素倚着门框笑到肚子疼。
叶挽出品,风味独特,不可多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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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