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向来是来去匆匆,石大被石家人抬走之后,四周围观的人自然而言就散了,走的时候个个有话头说,这件事早早就传遍了清河,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夕阳坠下,烧红的天空铺开来,游云流走,倏乎远逝,漂亮的鱼尾徐徐略过青山,昏色朦胧里仿佛有水天一色的烟雾蒸腾而起。
叶挽心系里头病着的沈慎,快走几步到了院门,却不料见到躲在门旁的宋晴,她的手慢了下来,见对方面露难色,“可是有什么事情?若是要找沈慎,他病着暂不见外人。”
宋晴满脸的纠结,手帕捏的已经不成样子了,她紧咬着唇,眼里犹豫尽显,许久都不应答,看到叶挽没什么耐心的要关门了,她才着了急。
“先别关,我有话跟你说。”
叶挽关上门的动作停下后宋晴开了口:
“石生嫂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石大的。”这一句话把一旁的灵素都吓到了,不由得也走了过来。
见叶挽不为甚解,宋晴跺了跺脚,“你们刚来没多久,哪里知道那么多,就被人蒙了也不知道,笨不笨。”
叶挽被这小姑娘急忙急慌态度逗笑了,“那你的意思是因为石生嫂有奸情,所以石大才害她吗?”
宋晴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看天色渐晚,各人回家之后才凑近了小声说,“不是不是,这事是石家不仁道。他家不给对外说道,村里人都知道。石大老大不小了找不到媳妇,欺负人家石家二郎死在沙场了,把人家媳妇强娶了过来,还想要霸占人家的财产。”
“小晴,你在干什么!”声音突然横插了进来,把宋晴吓得面色发白,“还不快回家,别和外人搅和在一起,跟娘回家去。”
宋晴立刻扯了扯叶挽的衣袖,侧身最后说了一句,“石生嫂是大户白家的独女。”
几个字说得极快,小步子就往自家娘亲那里走去,果不其然就被揪住了耳朵,“你说说一个姑娘,跟这些外地人走那么近做什么,还嫌他们惹的事情不够多吗?”
“啊啊啊娘,我疼,轻点啊。”
“死丫头,还知道痛,那天媒人来家里相看你死哪里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你就死了那条心吧,老娘把你淹死都不想丢人。”
“娘,我哪有……行行行,我回家,拽得我疼死了。”宋晴委屈巴巴地跟在了自家娘亲后头,趁她不备,转过头去悄悄地跟叶挽做了个鬼脸。
惹得叶挽和灵素在后头忍俊不禁。
进了里屋后,关上门来,灵素还没缓过来,她倚靠在门上,“小姐,宋晴说得可信吗?若是这样,石大便有了杀石生嫂的动机了。”
叶挽坐在床榻旁摸了摸沈慎的额头,见没再在发热了,又替他盖好被子,“理倒是这个理,就是石大既然娶了石生嫂,好生哄着便也骗得钱财,为什么要铤而走险下毒呢?如果石生嫂不愿意,那又一起过了好几个月。”
“大户白家?这赵家是做什么行当的?”叶挽走到了椅子旁边坐了下来,给灵素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灵素搜刮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好像听说过,他们家是做矿产生意的,家底丰厚。”
叶挽陷入了沉思,她拿起了茶杯,在烛火下打照,一圈一圈的光影映入眼帘,“这缘由的突破口应该是在石生嫂这里。素素,她还能醒过来吗?”
灵素叹了一口气,“石大是真的狠毒,谋人家财,害人性命。毒性太强,石生嫂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喝下去几口,我用救命的药丸先吊着,后来下了狠药才缓过来气,不好说。”
正说着,门被人敲了敲,只听得阿丹说道石生嫂已经醒了。叶挽和灵素面面相觑,同时起身往阿有嫂家里赶过去。
却不见在惶惶的烛光照耀下,沈慎睁开了眼睛,手指在床沿处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矿产、白家……”
神色不明,如有所思。
***
当叶挽和灵素进入屋内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一片狼藉,乱糟糟的散落在了地上,阿有嫂抱着孩子站在了不远处,温柔地哄着怀中的稚儿,见到叶挽她们来,当即松了一口气。
“你们可来了,刚刚白家妹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醒了之后就发起疯来,到处砸东西,我吓得慌了手脚,都没处躲去了,你看我这个手,还被抓了几下。”
怀中的孩子止不住的啼哭和挣扎,红皱了脸,眼泪淌落好生可怜。
阿有嫂伸出手来,挽起的衣袖上赫然的几道红痕,有些渗出血来,“不碍事,白家妹子估计记忆有些错乱,把我当成了那日谋害她的那些个婆子。见我抱着她的孩子,这才伤了我。你们且看着她吧,我带着孩子先出去走走,这孩子吓得不轻。”
说完便抱着孩子走了出去,灵素和叶挽这才把目光放到了床榻上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的白梓生身上。
“白姑娘,你还记得我吗?”灵素试探性的往前走了几步,叶挽不着痕迹地侧身靠近,以防床上的人突然情绪不稳定。
被子掀开了一角,白梓生好像冷静了下来,只是她面上泪痕未消,眼中通红,毒素侵蚀了她的身体,才短短几日,便已形销骨立,脸上没有几块肉,完全看不出当日那个形容姣好的女子,不由得让人心惊和不忍。
“我记得,放心我已经想起来了,不会再动手了。”声音沙哑如粗砂滚砾,不似人声,像是某种动物发出的诡异声响。
灵素当机立断,上前去给她把脉,面色很是不好看,“这毒已经毁了你的声道,怕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把打断,白梓生猛地抓住灵素的手,弯腰跪着,满脸的恳求,“灵姑娘,叶姑娘,我求你们能让我活下来,只是我的孩儿还小,还望你们能帮我的忙。”
这托孤的口气让叶挽心重重一沉,三两步上前扶住她的身体,“你且小心着身子,有事慢慢说。”
白梓生泪如泉涌,皮包骨的手指不住地颤抖,“来不及了,叶姑娘,你听我说。”
叶挽郑重地点了点头,“别急,我们听你说。”
白梓生大喘着气,用力咳嗽了几声,颤巍巍撑着身子坐直,“我夫君是石家二郎,前岁有人来报信说他战死了,我一下慌了神,四处叩求无门,没过几天石大一家子突然闯进来强娶了我。我刚怀着孩子一月有余,为了保全他不敢挣扎。”
“半个多月前,我突然得知了我爹重病的消息,我孤立无援,只能托石大去县城里打探消息,他回来之后告诉我说我爹无大碍,让我安心生孩子,我一个人在清河什么都不知道,不敢轻信他,只得战战兢兢的过每一天。”
“生产那天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平日里不热络的石家人纷纷上门来陪产,但是事情太紧急了,我没有法子,幸好当时灵姑娘在一旁,我才能免于一死。那碗鸡汤里,有剧毒,石家想让我死,然后带着我的孩子去白家。”
四野俱静,听得烛火燃烧哦噼啪的作响,灯火映照,叶挽眉头紧锁,“你想让我们怎么帮你?”
白梓生抹掉眼泪,哽咽着声音,“替我报官,新来的县令还没被他们收买,我要揭露石家的罪恶,他们欺我辱我,害我至此,我的嫁妆被他们抢占了还不够,现在还打上了我白家的主意,实在可恨。”
“还有——”话头陡然断掉,叶挽警惕地抬头,顺着白梓生的目光看向窗户,却什么都没看见,心底不知为何升起了几分不明的诡异。
“怎么了?”叶挽问。
白梓生抚着发痛的心脏,撕裂着声音,眼里全是绝望和痛苦,浑身都是汗,一张脸苦皱着,她握住叶挽的手,颤抖的身体摇摇欲坠,一字一句极其艰难,“还有,帮我去白家看看我爹爹,将孩子托付给白家,若我爹不在,找管家白喆,他是我家的世仆,忠心无二,让他千万小心。”
声音渐不可闻,沉落了下去,白梓生说完便昏死了过去,显然是脱力疲倦,灵素飞快上前去替她把脉,又火速拿出怀中的布包,取出银针来,替她医治。
半晌,灵素擦去额间的细汗,“还能再撑一会,只是及其痛苦,现在或者对她来说就是一场折磨。”
叶挽将被子盖在了白梓生的身上,看到她瘦小的身体,叹道,“若真让石家得逞,于她而言在阴间也饱受折磨,不得安宁。”
两人准备好离开,灵素低头捡起了一个衣扣,对着光看了看,正好对上了进来的阿有嫂的目光。
“灵丫头给我吧,刚刚白家妹子挣扎的时候扯掉的,我女工不好,这衣服随随便便就一扯就掉了个头。”
灵素将手中的衣扣递给了阿有嫂,“嫂子,这两日麻烦你照看白姑娘,我每日三次来替她施针保命。”
叶挽的目光却落在了阿有嫂怀中的孩子身上,他的脖颈处有一道红痕,小孩子皮薄,很容易落下痕迹。
阿有嫂抱着孩子哄了哄,低声说:“可怜的孩子,还怎么小,娘亲就不认得了,差点伤了你,莫哭,娘亲只是生病了,不是故意的。”
金乌西坠,外头的天陷入了一片沉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