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于极冬 第1章 第 1 章冲动是蘑菇

［什么，是幸福？］

［我痴迷于了解幸福、寻找幸福，直到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过去，我才明白幸福的谎言。然而，我已经被骗光一切。］

——［幸福是一个根本不存在抽象的名词，它是痛苦的避免，是痛苦不存在时的状态。而人生是由一大串痛苦所构。避免一份痛苦，则是一份幸福。所以人生的目标，并非是追求幸福，而是避免痛苦。］

我困倦而不适，或许医院的椅子本就不适合睡觉，那股难闻的消毒水味萦绕着我的梦。

据说人在梦里看见某个人，是因为此时此刻正在极度思念她。我看见了甄桃晏。

十七岁时的甄桃晏。

她一如既往地言笑晏晏，即使手机里对方的愤怒已经冲出来叫嚣。她一边说着敷衍对方的话，一边转头对我眨眨眼。

动人的一幕。

我本不应该再想起，五年来不曾回忆起来记忆模糊的我的童年。

“桃晏，这边办好了，就剩孩子叫什么名没登记，孩子名取好了吗。”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从派出所里走出来。

“舅舅稍等。凤君啊，我还有事儿，忙着呢，一会儿再说。”

“什么？！你又想蒙混过关吗？？这次不一样，你……”甄桃晏利索按下电话键。

“是凤君吗？”

“是啊，她听说我捡了个孩子，电话轰炸我呢。”甄桃晏转头笑眯眯地问我：“就叫甄繁吧，繁花似锦。喜欢这个名字吗。”

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名字了。

“喜欢。”我扬起微笑。

甄桃晏也笑了——虽然她一直都在笑，眼睛闪着光芒：“行，喜欢就行。舅舅，上户口吧，这会儿麻烦您了。”

“桃晏，跟我客气了。”甄钟平和拍拍甄桃晏的肩膀，对我笑了笑。

我有些紧张，心脏跳个不停，扯开嘴角。

甄桃晏也许看出了我的勉强，轻轻弹了我的脑门，“小屁孩一个，苦笑什么？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

“这不是电视剧结婚才说的话吗？”我捂着脑门抗议。

甄桃晏嘿嘿了两声：“你现在上了户口有了名跟我成姐弟不跟结婚一样喜庆吗？”

我被说服，也嘿嘿直笑。

“小哥？”

我迷蒙睁开眼，医院的灯光太刺眼，缓了好一会才看清来人。

护士站里的护士，她把体检单递给我：“小哥，这是您亲属的体检，目前来看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

“麻烦了。”我接过单子。

“客气。”护士点头。

我走向病房，走廊鲜有人走动，病房里传出声音因此更加清晰。我倚在门边，心头痒痒想抽根烟。

“少凛要出狱了吧？”

“是啊，这些天要多麻烦小繁了，我得准备准备，接少凛回家。”

“好、好……我的病该放弃就放弃吧，总归活了些年头，够了。少凛出狱之后，要用钱，也要给小繁留些钱……”

“钱的问题用不着你想，你好好治病就好，甄家还没到这样的惨象呢！你是不是半夜小说又看多了？”

我走进病房，外头阳光正好，映照着甄钟平枯白的头发和憔悴的面庞。甄钟平笑了笑，这张脸和曾经在公安局门口对我笑的脸相比过于苍白，声音也更加无力，好像说出来就被阳光消杀了一样。

“小繁，快来坐会，边上的水果捎点回去吃，我和你舅妈吃不下这么多，怪她狮子大开口买这么多。”

我心里有些涩意，笑着点点头：“体检单拿来了，舅舅的身体状态很不错，情况很乐观。只要舅舅积极配合治疗，未来一定有机会痊愈。”

卫连云接过单子，脸上也挂着笑：“小繁辛苦你了。”

我摇摇头，“暖水瓶里还有热水吗，我去再接点。”

卫连云忙把暖水瓶递给我，我冲她笑了笑，转身出了病房。

我是一个孤儿，本不应该有亲人，只是因为一个人，让我同世界有了联系。

热水灌满暖水瓶，我回到病房。

“舅舅，喝水。”

“谢谢小繁。”甄钟平扯出一抹笑容，他对着我时常常笑着。

我低下头，沉沉“嗯”了一声。

时间一晃而过，我抬眼看见时针渐渐走下。我站起身，拍拍裤腿，对甄钟平告别：“舅妈舅舅，我先走了，顺路去看看少凛哥哥。”

甄钟平眼角皱纹更深，他连连点头，“好，好。小繁，太麻烦你了，等你少凛哥出来，我们一块大吃一顿。”

我也笑笑，“好，那我先走了，舅舅你注意身体，舅妈你辛苦守夜了。”

“哪里的话，小繁水果带上回家吃昂。”卫连云把水果袋塞到我手里，送我出了病房。

我找到我的小电驴，跟着落下的夕阳。

进监狱很顺利，也许是因为我是常客了。可能没人想到会有人这么频繁地来监狱探视。

卫少凛，我户口本上的哥哥，几年前因为怒发冲冠为红颜而锒铛入狱。

因为表现良好，卫少凛减刑后不久就快出狱了，因此甄钟平和卫连云更放心不下。又因为甄钟平的病离不开人，所以平时常常是我跟卫连云轮着探视。

“少凛哥。”

隔着玻璃，能很清楚地看到卫少凛。他剃着寸头，穿着囚服。

“小繁，辛苦你来看我了。最近忙吧？等我出狱后我尽快找工作，爸的医药费本应该让我来负责的，出去了我一定请你大吃一顿。”

“少凛哥，你太客气了。既然我在户口本上，我也有这个义务。你也不用着急，舅舅的医药费我负担地起，现在二老就盼着你出狱好团聚。”

“一定的。谢谢你，小繁。”卫少凛露出八颗牙齿，他眉尾有处断截，本显得他凶气，笑起来减弱了这份尖锐。

“哥。”我笑着：“别再谢了，见外。”

卫少凛一愣，点点头。

“少凛哥，我先走了，你在里边吃好喝好，别担心二老，还有我在。”我起身挥手告别。

监狱里沉闷的气氛让人透不过气，出了监狱，我今天的所有事情都完结了。我吸了一口监狱外新鲜的空气，时间还不算晚，还有时间让我去那个地方。

天色渐渐暗沉，街道上也冷冷清清。石墩子上坐着一个大爷，他瞄了我一眼，没有动静。我嘿嘿笑了两声，从兜里掏出烟递给老秦。

老秦接过烟，一边点烟一边问：“最近来得频哦。”

我点点头，弯腰让老秦帮我点烟，“我哥要出狱了，忙，再过两天就该没空来了。”

我和老秦就这么在烟雾中沉默。

半晌，老秦才缓缓开口：“我在这守着这么些年了，见过多少生离死别。许多人在开始都哭得肝肠寸断，来得那叫一个勤，可是最后都渐渐没人来了，只一年来一回，也许几年来一回，总之越来越冷清。也不见得是遗忘，只是人要向前看。”老秦指了指石柱上刻着的“莫回头”。

我知道老秦这是在劝诫我，我很感谢他。但对于我来说，这是我唯一的念想。停留在原地的结局也许是同遮天蔽日的潮湿腐烂变质，我也甘之如饴。

我把烟头压在地上，摁灭了烟，起身拍拍裤腿，“老秦，你怎么还哲学上了，搁家没抽上烟，憋坏了？”

老秦虚踹我一脚，“去，去，你个泼皮。里边刚进个生面孔，现在还没出来，不知道干啥，你一会看看。”

“那你放进来干啥。”我有些奇怪，老秦这人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是正儿八经守门的工作会好好干，当初我还被老秦拿鸡毛掸子追过。

老秦挠挠头，“那小子看着怪可怜的，我就放进去了。我想着是来看啥远方亲戚吧，反正咱这肯定生不出来这种人，看着就不像你这样没个正形的。”

“嘿，夸人就算了，还要损我一嘴，一会儿我就给谭姨举报你抽烟。”

“你个死小子，这烟还是你给我的。”老秦伸出手指颤抖着点我，“不给你进去了，去去。”

我忙溜进去，把老秦的骂骂咧咧甩开。

我轻车熟路地走进去，一路上却没看见一个人。我有些纳闷了，虽然这天气很冷，一般不会有人来，但是老秦说的男孩我也没看见。

直到我渐渐走近，我脑子里嗡嗡的，冲上去。

一个十六七岁样的少年蜷缩在墓碑前，不知道睡没睡着，看不清脸，身量清瘦。

我一瞬间怒不可遏，单手拎起少年。少年应该是清醒了，有些站不稳，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慢慢悠悠抬起头。

“你在别人坟前干什么呢？！不嫌晦气！”我磨磨牙。

少年眯了眯眼，抬头看我，漆黑的眸中满是警惕。

那是一张相当漂亮的脸，精致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瘦削的脸显得下巴有些尖，但不突兀。很难想象会有人漂亮成这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按下怒火，“你在别人的坟前干什么呢？”

少年转转眼珠，上下扫视我一眼，冷冷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火气直冲天灵盖，我再深呼吸了一次，一字一顿地回答他：“这坟是我给我姐立的，你说有什么关系？”还有老秦的嘱托。

“你的，姐姐？”少年似有一瞬错愕。

“对，做好挨打的准备了吗。”我终于忍不住了。这谁特么能忍。挥拳打过去。

少年没有防备，结结实实挨了我这一拳，咚的一声倒地。

“小子，别装死。”我烦躁不已，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

我上学时常常打架，后来干过一段时间的力气活，手上确实有些力气，但也不至于挨我一拳就倒。这小子要么碰瓷要么怕了不敢起，总不至于这么娇弱。

少年一动不动，我心下有些不妙。在出手前我就想好了赔钱拘留等等所有，可唯一没料到的，我掀开他的眼皮，眼神涣散

真，这么娇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