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莺 第6章 第六章

自从那日去了大慈恩寺被凉玉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不仅被刮破了还带着一点点血迹，尽管自己找了个合理的理由成功骗过了他，可从那之后凉玉就对她的独自外出格外紧张。

而且，齐莺还发现从大慈恩寺回来之后，凉玉这段时间看着她也看得比以往紧了不少，非必要就要她和自己在院子里呆着，哪也不去，她也随他去，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倒是时不时会回想一下那天遇见的那个浑身血污的男子，想着他到底得没得救，她倒没有想过那个人会真的来报恩，只不过要是没有救活，她还是会替他感到有些惋惜。

日子一天天的平淡滑过，馆中的生活安逸又闲适，即使外面有什么狂风暴雨，也不太影响得到他们这些人。点翠安分了一段时日，最近又和凉玉闹起来了，白天不接客的时候，点翠和修竹有时一起来，有时单独来凉玉这找乐子，要么对弈抚琴、要么三人或四人坐下闲聊。

随着天气逐渐转冷，树叶泛黄凋零，被子已经换成了厚实的棉絮的时候，这日馆中发生了一件大事——馆中来新人了。

按照以往其实来新人并没什么稀罕的，每年馆主都会买进新的公子，可这次来的人格外不寻常。

点翠是个爱八卦的性子，日常来凉玉这处坐坐的时候，嘴就没个闲的，齐莺在旁边听到了不少外面的八卦事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没人会真的当真，就当听个乐呵，打发时间了。

这位新来的公子据说就是那位通敌叛国的反贼的儿子，姓林，名宴，字维安。林氏一族满门抄斩那日，却发现林将军的独子不见了，圣上派了人秘密搜捕这位逃跑的犯人，前几日才终于寻见。原本圣上想直接杀头，最终却有人献言了另一个生不如死的法子，那就是将林氏独子卖入倌馆，让堂堂七尺男儿雌伏男人身下，这比杀了他更让人泄愤。

齐莺听说过这位林氏独子，在林将军没出事之前，她就听闻这位公子才高八斗、相貌堂堂、身世显赫、端方有礼，传闻当今圣上也有意将最宠爱的女儿嫁予他。林宴此人一时之间成为京中不少待字闺中的少女的春闺梦里人，谁知道命运无常，现今落到如此境地呢！

正和点翠下着棋的凉玉听罢没有什么反应，眉头微蹙，似乎在深深思索棋盘上的棋局该如何破解，压根没听进去点翠的话一样。点翠得不到回应就去寻齐莺，齐莺坐在火盆旁正拨弄着炭火，她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看见点翠和她搭话，马上就和点翠聊开了。这一聊开，凉玉可就不高兴了。

原本没什么反应的人将手里的棋子一扔，朝着齐莺撒娇。

“莺莺，我有些饿了，想吃你做的糖饼。”

放下手里拨弄炭火的物什，整理了一下衣服，齐莺看了眼房里的漏壶，也到饭点了，她干脆打算直接生火做饭。

“晌午快到了，我就不做糖饼了，直接准备中饭吧，点翠也留下来吃呀。”

“他不吃。”

还没等点翠答应，凉玉率先替他回答了。点翠听到这话可不乐意，直接切了一声，瞪了对面的人一眼。

“莺莺，别听他瞎说，我今儿就留下来了，好久没吃到你做的饭了，可馋的我呀。”

他还真不顾形象做了一个馋嘴的表情，这逗得齐莺哈哈大笑。

凉玉肺都要气炸了，直接下了软榻，站到点翠身前就要赶人。

“莺莺也是你叫的？你今儿要是在这吃饭，以后你也甭想来我这儿了。”

谁都能看出他很生气，话里的醋味和火/药味十足。可齐莺觉得凉玉近日的作为有些过了，往日一些小孩脾性她能随了他去，但今天凉玉对点翠的态度实在谈不上好，她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么无所谓的看下去。

“娇娇，你有些过分了。”

她收敛了笑容，话里也没了平日的柔和迁就。

听见齐莺居然在点翠还没和他呛声的时候率先向着点翠说话，他简直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只觉得一阵子委屈涌上心头，又急又气，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贝齿咬着樱红的下唇，那样子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可齐莺不为所动，她就是觉得熊孩子不能惯着他。

“你居然为了他说我？”

看齐莺半天没有哄他，凉玉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得极紧，下唇被他咬得更加用力，隐隐可见渗出的血丝。凉玉愤恨的看了点翠一眼，一拂袖，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拂到了地上，转身就往外面跑，险些还撞到了齐莺。

屋内剩下的两人大眼瞪小眼，点翠觉得自己好像又惹祸了，刚刚凉玉看他那一眼让他没由来的心内一惧。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也从榻上下来，弯腰随着齐莺一起捡地上被凉玉拂下的棋子。

“莺丫头，凉玉最近这是怎么了？以往他也不这样啊，最近看我和看仇人一样，难道上次的事他还没消气呐。”

“不用管他，指不定又是怎么了呢，过几天就好了。点翠，看今天这情况就不留你吃饭了，我得去找找他，改天等他认识到错了，再把你和修竹都叫上。”

“行嘞，你去找找他吧，我看他出去也没披件袄子，这要是把人冻坏了，馆主保准得找你麻烦。我就先回去，最近还是别来了。”

将东西收拾好，点翠叫上在厨房里和小舟一起说话的小厮，穿上袄子，就回去了。

齐莺叹了口气，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凉玉的袄子，交代了小舟一声，出门也寻人去了。

人又是在之前的老地方，看背影估计冻得有些瑟瑟发抖，原本心里也有些气的齐莺看到这个样子，顿时就没气了，还有些觉得好笑。

“你就不会换个地方生气啊，每回都是在这个地方。”

从凉玉身后为他披上袄子，齐莺坐到他身边。

明显凉玉这回不愿意立马搭理她，还憋着嘴低着头望地上呢！齐莺看他这样，也不废话，直接转身就走，果然不出所料，还没走两步，手就被身后那个娇娇抓住了，冻得冰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的时候，也冻得她一哆嗦，拉住她的手立马缩了回去。

“莺莺~”声音千回百转，还带着些哭腔。

她回头，就看见凉玉将脸缩在袄子里，露出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瞧，活像被人丢弃等着领回家的小狗。

心一软，她又回身坐了回去。

“你告诉我，为什么最近这么针对点翠？你知道他没坏心的。你们三个不是朋友吗？以前你们打打闹闹也没有像这样的。”

她将凉玉的手揣进自己的怀里，试图暖回来。凉玉趁势直接将袄子拉开，将齐莺拉进了自己怀里，将人抱住，脸埋在齐莺脖颈处。

他的身上还带着丝丝凉意，埋在她脖颈处的脸颊也有些冰。

凉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这些天的想法当着莺莺的面说出来，他怕是真的怎么半，如果不是真的那莺莺又笑话他又该怎么办。嘴巴嗫嚅了许久，还是决定说出来，他不想让莺莺觉得自己无理取闹，还是个孩子。

“就是，就是，我说出来要不是真的你不准笑话我。”

声音闷闷的从耳边传来，齐莺忍住不笑答应了他。

“我们那天去大慈恩寺你还记得吗？我中途其实不是腹痛，我是去找大师也算了一卦姻缘，大师说我情路坎坷，爱人有一天会与我分离，叫我到时候不要强求。我原本是不信这些的，可是，可是，我心里就是有些害怕，再加上，再加上。”

再加上什么？

凉玉没有说出来，其实他想说再加上自己曾经做过的梦，但他觉得已经不用说了，而且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把自己心悦莺莺的事就这么说了出来。

虽未点明，可凭齐莺的玲珑心思，他知晓她明白他指的是谁。他感觉自己的脸此刻都要红透了。

齐莺摸了摸他的头，半天没说话，这让凉玉心中忐忑不已。

齐莺很早就知道凉玉的心思，但是她没有点破，她就想走的那天和凉玉还没有名义上的感情牵扯，而且事到如今她并不清楚自己对凉玉是什么心思。其实是有爱的吧，可是这爱是什么呢？

她对他有朋友之情、有恩人之情、有姐弟之情、甚至可能有稍许“母子”之情，可这复杂的情感当中，究竟有没有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存在？她纵容他、宠爱他、甚至是默许他的一些出格举动，这到底是把他放在何种地位来对待？

对于从前就没有过心动经历的她而言，感情这回事她也甚是迷茫，更遑论她对凉玉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复杂。

“我就说最近为什么你老看我看的紧，还对点翠那么大的敌意。这件事真的是你多想了，感情的事哪是求个签就会预判的呢？你看你最近过得心事重重的样子，都没有以前开心了。回去找个时间和点翠好好说说，然后我做一桌菜请点翠和修竹一起来吃，和解一下如何？”

“莺莺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不会。放心了吧，我们走吧，在外面呆久了怪冷了。”

凉玉放开了她，盯着她瞧了会儿，最终还是笑了。

“好，我最相信莺莺的话了。我们回去商量什么时候叫上他俩来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