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莺 第3章 第三章

凉玉挂牌这一日倌馆很是热闹，从白天开始倌馆的所有人就都忙活了起来，齐莺替凉玉穿上早就准备好的精贵衣裳，画好最魅惑人的妆容，梳好头发，就等着鸨公来查看和教导，剩下的时间她被安排去做杂活，帮助厨房打下手，她的厨艺在馆内经小舟之口早已声名远播。从下午开始，倌馆的大堂里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到了傍晚，更是来了不少京城中声名显赫的人，都想一睹头牌的美姿容。

倌馆中的年轻女子是不可以到前院与接待客人的楼中去的，为的是防备一些恩客男女都嫖，因此，齐莺并不能看见凉玉到时候是个何等受欢迎的景象。

她正在厨房当中烧着晚间要用的开水，分神自个儿遗憾的时候，小舟就匆匆忙忙往她这边赶。

“莺姐，公子找你。这有我看着，你快去吧。”说着，小舟夺过她手里的木柴，把人往外赶。等齐莺一头雾水赶到凉玉的房中，就发现一个身着轻薄丝质红裳的妙人站在屏风那处等她。一头青丝仅用一根玉簪挽着垂在身后，衬着那一身肌肤愈发雪白，那红裳半遮半掩，更想让人扒掉衣服一探究竟，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股风情，一抬眼、一垂眸、轻轻一瞥间就能勾人心魄，就像一朵花开到极致，最是艳丽迷人。

见到她来了，凉玉笑意盈盈的望向她。

“莺莺，我想着你今日瞧不见我在堂前表演的样子，现在，我想将这支舞先一步跳给你一个人看。”

他说这话脸上还带了些薄红，许是觉得对接下来的舞蹈感到害羞，毕竟这不算什么正经舞蹈。齐莺看到他这副样子，挑了挑眉，顺手将门关上，然后在外间软榻上坐好，等着欣赏凉玉的舞蹈。

一开始凉玉因着在齐莺面前表演略有羞涩还有些施展不开，可开了个头后，他就彻底融入了舞蹈当中。他的右手拿着一柄玉骨小扇，扇尾系着天青色的流苏，随着手的抬起，那红裳的袖口滑至手肘，露出一截晧腕，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急速翻转，那未打开的小扇就已经在他手中转换了几个方向。“啪——”，是扇子被打开的声音，纤细的腰肢也闻声而动，一举一动之间兼具女儿家的柔软与男子的英气。凉玉的身形随着无声的音乐快速变换舞姿，随着他的动作，可以瞧见那丝质红裳下的修长双腿，那双脚轻轻一勾，就在无声处增添了一丝媚意。齐莺似乎也听见了音乐的转变，眼看着凉玉转得越来越快，衣袂翻飞之间，像是一朵正缓缓开放的红色曼陀罗。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中首先浮现出了这首诗——荆台呈妙舞，**半罗衣。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雾轻红踯躅，风艳紫蔷薇。齐莺觉得，用这首诗来形容凉玉的舞蹈一点也不为过。

一舞毕，凉玉有些羞答答的走到齐莺面前，悄声问她好不好看，齐莺当然将他大力夸奖了一番，赞得天上有地上无，这让原本就有些羞的凉玉脸变得更红了。

他其实还没有跳出这支舞的一半精髓，形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神，要他使出对付那些恩客的手段来对付他的莺莺，他真的很难为情，他已经在跳舞的时候收敛很多了，可是莺莺还是一如既往的夸奖他，现下他真是又高兴又有些许不高兴。

齐莺早料到了凉玉挂牌那日会是何等热闹和惊艳众人。就算她不去堂前伺候顺便一览盛况，在凉玉登台没有多久，有关凉玉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她和后院众多人耳中。厨房里有不少人会去前堂传菜，也会带回来他们的所见所闻，虽说有些夸大了，但总归**不离十。

他们说凉玉初登台还未献上才艺便已有人出白银三百两换得春风一度；他们说凉玉献舞之时原本还吵吵嚷嚷的前堂立马安静下来，所有人凝神屏息欣赏凉玉的舞姿，眼里的惊艳与狂热挡都挡不住；他们说五皇子到来后，那些叫价的人吓得不敢吱声，默不作声的等着五皇子成为凉玉公子的入幕之宾；他们说五皇子豪掷千金与宝物，当场宣布之后凉玉公子就只接待他一人。

齐莺默不作声的听了全部，她的内心倒是没有太大波动，迟早有这么一天，她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她在心底为凉玉暗自叹了口气，有五皇子在，对凉玉而言，既是幸也是不幸，且真的要说，幸也只是占着极少数的分量。

忙到更夫已经打过三更，齐莺才被放回去睡觉，从后厨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她会路过凉玉的院子，远远的看了一眼那处地方，院门外，站着两个普通装扮的侍从，而房内，灯火通明。

第二日，还未等钟鼓楼上传来钟声，齐莺便醒了，许是她心里记挂着凉玉初次接客，早早起来简单梳洗了一番，她便往凉玉院中去。昨晚见到的侍从已经不见了踪影，院中此时静悄悄的，凉玉的房门也紧闭着。她没有进去喊人起床，而是先去了厨房当中，小舟还在睡觉，她就先将柴火给烧着，去水井中打来井水重新煮上一大锅热水备用。另外擀了几张面皮，烙了几个葱油饼，然后煮上一点青菜粥让它慢慢在火上熬着。

准备好一切，钟声终于敲响了。齐莺才从椅子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往凉玉的门前走去。开门前，她有一丝犹豫，想着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和说话方式来面对凉玉。正犹豫着，门猝不及防在她眼前开了，这是凉玉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没有等她来服侍就自个儿起床。她还在一脸错愕当中，就被凉玉拉住手牵进了房内。

“莺莺，你看，这些都是五皇子赏赐的，你想要什么，尽管挑。”

从一开始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被凉玉这么一开口，齐莺的注意力才转回了凉玉房内。一眼望去，可真真是琳琅满目，看来五皇子是真的舍得在凉玉这花心思，赏赐之物俱是寻常官员都不可能见到的宝物，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齐莺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转到了凉玉脸上。凉玉并没有看她，眼睛盯着眼前的东西眨都不眨一下，面上仍是带着笑，可是齐莺就是觉得他不开心。

她想说点什么，嘴唇嗫嚅了半天，刚开口叫了他一声名字，就被凉玉打断了。

“莺莺，我好饿啊，你早饭做好了么？我们先去吃饭吧，待会儿再带你来挑。”说完，又拉着齐莺去了厨房。之后，每当齐莺想先对他说什么，凉玉总能率先打断她的话，用别的话茬过去。

用完了早饭，也没过多久，齐莺就听见了院外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听这声音，齐莺都认识。来的是两位公子，一人着绿裳、一人着青裳。绿裳公子约莫着同凉玉一般大，青裳的就较为年长一些，后年就该弱冠了。绿裳公子同凉玉一样，也是貌若好女，青裳公子则比较男儿气概一些，面如冠玉，身量也比旁边的人高大一些。

绿裳的唤作点翠、青裳的唤作修竹，这两人都是小时与他们在一处生活的，关系都还不错。点翠和修竹都早于凉玉接客，今天来这里，也是想来看看。

齐莺向他俩盈盈施了一礼，被点翠笑骂道：“你瞧，齐莺这丫头还是这么生分，合着人家没把咱们俩当自己人。哎呦，亏了我俩这时不时惦记。”

修竹抿唇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倒是凉玉在一旁接话道：“谁跟你自己人，莺莺才和你不亲呢。你们俩来干嘛？”话里不乏攻击意味，他站在齐莺身前，齐莺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肯定一幅欠揍表情，她要是再不开口说话，凉玉和点翠没说几句话就可以吵起来。每回见面他们俩总有争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关系真的不好。

她在凉玉身后扯了扯他的袖摆，粲然一笑。

“这不是免得被别人说了小话去嘛，我现在的处境可是有好些人眼红呢。在外面这礼数可不能免。”

“唉，我就知道你惯是个心思灵巧的人，可惜了入了凉玉房里服侍，莺莺，你要不弃了他随我去吧。我保准比凉玉还会疼人。”说完，点翠斜睨了凉玉一眼，那语气也是一样的讨打得很。

果不其然，凉玉被点翠这话刺激到了。他像一只炸了毛的猫，脸色登时沉下来，眼里有了愠怒，身子都在颤抖，眼看着这人就要冲上去赶人，齐莺和修竹立马一人拦一个，没成想，齐莺刚拉住凉玉的手，凉玉整个人就闭眼直挺挺往后一倒，连带着齐莺一起扑到了他身上。这个变故一出，在场的人都被唬住了，尤其是点翠。

还是修竹反应稍快，他率先将懵了的齐莺拉起来，然后抱着凉玉入房内，齐莺回神后迅速去寻苏老大夫。

苏大夫是他们这一块永安医馆的大夫，在这皇城脚下虽比不得宫里的御医，但医术也算精湛，鸨公专门花了大价钱请苏大夫替馆内公子看病。齐莺一走，点翠也跟着进了屋内，看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凉玉，他仍觉得惊讶。

“不应该呀，我就说了这么两句他就气晕了？以前比这还厉害的他都能跟我斗呢。”

“你就少说两句吧。”修竹叹了口气，“你们俩真是见了面不吵两句都不行，哪天能安安分分坐下来说会儿话？明知道凉玉一颗心系在莺莺身上，你还气他。”

“我这不是想逗弄一下凉玉嘛。”点翠大概觉得自己做得太过了，话说完人就溜出门，主动去厨房让小舟打了一盆水送进来。

没过多久，齐莺带着苏大夫进来，眼前穿着浆白布衫的老叟背着药箱，年纪看着到了花甲之年，可整个人精神抖擞、步履矫健，在这个人均寿命只有四五十岁的年代，身体条件是非常好了。

苏大夫对于这几个晚辈也是熟人，见了面也不客气，直接奔至床边，点翠很积极的搬好板凳放在苏大夫跟前。三个人在床边站着默默等候，没过多久，替凉玉把完脉，望闻问切一番扎了几根银针的苏大夫就开口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元气有损，再加上气急攻心，人就晕了。我开几副益气安神的药，你们按照方子煎就好。我这医馆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赶紧写了方子，急急忙忙赶回医馆中。

至于为什么会元气有损，他们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出口。

“你以后还说不说浑话气他了？”送走苏大夫，让小舟跟着去医馆抓药后，齐莺返回来看着点翠揶揄他。

“不说了不说了。”点翠连连摆手。

最后，齐莺原本想留人吃过中午饭再走，结果点翠和修竹皆因这出事提前回去了。她替凉玉掖了掖被角，点了一支安神香后，看他还有一段时间才能醒来，于是去了厨房准备给他煎药。药煎好后，她将药端进屋内搁置桌上放凉，凉玉还没醒，闲来无事，齐莺干脆就坐在外间静静看着时下兴起的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