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扶庭出口之后也觉得话有些不对,他持剑转身挡在了姜芜面前,神情焦急地说:“各位听我解释。”
姜芜看着周围人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的表情,身上的戾气顿时高涨,将所有人震退了一步,隔空将商扶庭擒到手,“哎呀,小道士,暴露了怎么办?修真界如此道貌岸然,百年前阻我修罗入侵大计,今日你们齐聚在此,刚好给太初太阿两把神兵利器陪葬!”
尖锐的破空声而来。
姜芜顿时觉得左肩剧痛,弹指之间半边身体没有了知觉,身上外溢的戾气消散殆尽,她眉心一拢,抬掌拍向商扶庭的后肩。
商扶庭顿时踉跄地向前扑倒,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姜芜,“原形毕露了吗?!”
白面书生的双指之间还夹着一枚骨钉,“修罗,尝到我噬魂骨钉的滋味了吗?这是转为你们修罗一族所研制的!”
姜芜咬牙,挥袖之间破窗而出。
白面书生说:“她中了我的噬魂骨钉,根本跑不远,今日我们天下豪杰聚集在此,各位随我一同前去绞杀女修罗。”
一群人倾巢而出,只留下商扶庭呆坐在原地。
众人刚冲出客栈,一场大雾如同针线细密的纱绸从天而降,将整个闻香镇笼罩在其中。
“有妖物来袭,各位小心!”
姜芜直接冲到了镇外的树林之中,却因为血契带来的反噬而不得不停下脚步,大雪已经停了,她却能感受到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冷意,梅华道尊的噬心削骨之痛并不是恐吓。
姜芜脚下踉跄,她伸手扶住身旁的树木,缓缓地盘膝坐在了雪地之中。
一抹倩丽的身影由远及近,从影影绰绰到清晰可见。
姜芜抬眸看着面前的蝶妖,右手聚集起戾气,将左肩的噬魂钉引了出来,鲜血伴随着离体的长钉一同撒在如梨花满落的白雪之上。
“不跟我说一声谢谢吗?”蝶妖说,“我刚刚可是救了你的命。”
姜芜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用戾气修复着肩上的伤口,“我也不需要你救,你只是想来跟我讨个人情而已。”
蝶妖被猜中了心事,不仅没恼,反而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艳绝笑容,“聪明,所以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帮我把他们全部杀了吧。”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姜芜的面色有些惨白,连同红润的嘴唇也失了血色,周身却没有一丝的狼狈可言,反而削弱了几分与生俱来的攻击力。
“瞧我这个脑子。”姜芜故作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额角,随后伸手抚了一下身上的大氅,“孟极善于隐匿,而我身上的大氅正是用孟极的皮毛做成,虽然能隐藏我身上的气息,但是身为妖怪的你,一定能察觉到孟极在上面遗留的妖气。”
蝶妖抬手用广袖遮住自己的口鼻,“人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来猎杀妖怪,获得他们难以得到又梦寐以求的东西,怎么修罗也开始杀妖怪了呢,有什么还能是你们无法得到的东西吗?真是可笑啊。”
姜芜问道:“有什么可笑的?说说看?”
蝶妖莞尔,“今日来并不是跟你论道的,你如果不想杀他们,就赶紧离开这里吧,不要来插手我的好事。”说完,抬手将一瓶解药扔到了姜芜的怀中。
姜芜说:“看来你对闻香镇中的事情了如指掌。”
“不仅如此,我对其他的事情也是了如指掌呢。”蝶妖妖艳的双眸紧紧地盯着姜芜,随后化作一只黑色的蝴蝶疯狂地震动自己的翅膀,“我想看看当初的传闻是否为真,又是否为假呢。”
姜芜抬手挡风,身上的氅衣却被吹飞,等她反应过来伸手去抓时才发现为时已晚。
天地之间,寒风猎猎,却在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空中还残留着蝶妖飞行的痕迹。
姜芜心中一寒,只是起身将遗落的氅衣捡起。
不等姜芜将氅衣披到肩上,一件带着灼热体温的披风率先一步落到了她的身上,姜芜却感觉从头到脚冷了个透彻,仿佛再也无法感知到体内的一丝温度。
“天寒地冻。”
嘶哑阴暗的声音从姜芜的身后传来。
“为何不多穿一些?人间有四季,冬日却比无幻之境内要冷上几分 。”
姜芜身体僵硬,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身后之人顷身,发链从墨发间垂落,如同碎冰一般滑过姜芜的脖颈,流进了她的衣襟之中。
“我的错,回家吧。”
姜芜伸手将发链从自己的衣襟中勾了出来,语气冷淡地问道:“你的伤好了?为什么要出来?”
睢羲伸手握着姜芜的双肩,将她的身体转了过来,伸手动作轻柔地擦干净了她嘴角的鲜血,“寻你回去,你在外面待太长时间我不放心。”
姜芜面无表情地看着睢羲,伸手贴进后者的心口。
睢羲伸手制止了姜芜的动作,“无事。”说完,他挥袖卷起了一旁的噬魂骨钉,拿在手中细细地看了起来。
“是太初的骨,他死了也没有放过我们。”姜芜看着那枚噬魂钉,面上闪过一丝的痛苦,烈火从心脉处燃烧了起来,随着她的血流奔腾至全身,内里的灼热温度同外境的隆冬腊月两种极端来回撕扯着她。
姜芜的脸上泛起了一抹不正常的红色。
睢羲将那枚噬魂骨钉收进了衣袖中,他垂眸看着姜芜,随后勾动手指将后者放在袖中的血契取了出来,“我帮你毁掉它。”
姜芜面上一惊,立刻将血契抢了过来,伸手推开睢羲,又后退了几步,“我还有用,不能毁。”
睢羲蹙眉,他收回空荡荡的手,又看了一眼远离他的姜芜,“怎么?里面的内容是我不能看的吗?我可以不看。”
姜芜摇了摇头,语气坚决,“不能。”
睢羲的双眉拢得更用力了些,眉心处压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这是姜芜第一次如此果断地拒绝与他共享秘密。
姜芜把血契收进袖袋中,然后将肩上的披风取下递给了睢羲,“一时半刻肯定是回不去的,你要好好养伤,不要再来人间了,对你的伤情不利。”
“你还在生气?”
睢羲看着姜芜手上墨蓝色的披风,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姜芜重新穿上了那件藏匿气息的氅衣。
“最起码让我知道你在哪里。”
姜芜抬眸看了一眼睢羲,手指一松,掌心的披风坠落到了雪地中,她沉默不语地转身往闻香镇走去。
商扶庭神情焦急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他时不时看向床上昏迷的沈确,一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突然,一道劲风将房间的窗户吹开。
商扶庭一愣,正准备前去去关窗,却见姜芜从外面掠了进来。
“你怎么才回来?你这么强,甩掉那些人应该不成问题吧?”商扶庭伸手将窗户关好,“现在该怎么办?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那个妖怪,阿确身上的毒已经不能再拖了。”
姜芜甩手将蝶妖的解药扔给了商扶庭,“不用了,这是解药,等沈确好转之后我们就离开这里。”
商扶庭打开瓶塞闻了一下里面的药,面色不解地问道:“你怎么得到的解药?”
姜芜自顾自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略有发凉的茶水,“下毒之人给的。”
“下毒之人给的?你跟它做交易了吗?否则它为什么要给你解药?”商扶庭追问道,“而且这真的是解药吗?莫不是它哄骗你的吧?”
姜芜轻笑了一声,毫不在意地说:“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弱吗?分辨不出解药还是毒药?反正解药我已经带到了,至于给不给你师妹用,那是你的事情。”说完,她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上,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商扶庭盯着手中的瓷瓶看了片刻,开口喊住了姜芜,“等等。”
姜芜面带微笑,转头看着商扶庭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商扶庭抿了抿双唇,面色有些羞赧地说:“今天的事情是我的不是,是我对不住你,怪我当时太心急了。”
姜芜挑眉,随即笑着说:“年轻人心浮气躁可以理解,但是在修行上可不要这样哦。”
商扶庭见姜芜转身要走,继续说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虽然解药已经到手了,但是五行道宗绝对不允许有妖物为祸人间,所以闻香镇的妖怪,我还是要解决的。我打听过了,婚礼就在明日,而主家正是靠着售卖蝴蝶而发家的,所以我猜测这次作乱的妖怪是一只蝶妖。”
姜芜敛眸,她合上了半开的房门,转身靠了上去,看着商扶庭问道:“所以,按照我的理解,这主家屠杀蝴蝶妖无罪,反而来寻仇的蝴蝶妖是有罪的,是这个意思吗?因为我是个修罗,所以理解事情的思路可能跟你们人类不太一样。”
商扶庭说:“自古以来,人、妖鬼怪、修罗就各自有领域划分,它们不守信用,越界就该杀。如果蝴蝶妖不擅自前往人间,就不会被主家捉住当作盈利的货物。”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姜芜拢了拢身上的氅衣,她伸手推开紧闭的窗户,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将新出的月光拢在怀中,到处都莹莹一片,一阵寒风袭过,吹散了房间内闷人的暖气。
“天地初始,混沌一片。”姜芜说,“那个时候还没有人类的存在,甚至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但是三千大道却是从此时诞生。后盘古以一己之力斩杀三千魔神,开天辟地献祭自己,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又从中诞生出了灵气与戾气,两者相生相克。但因为三千魔神的死亡残留下来的凶煞之气,诞生了修罗、恶妖、凶兽。因为凶煞之族的存在,天下再起纷争,混乱不堪,成王败寇,有能力者统揽一切,水神共工怒撞不周山之前,女娲所创造出的人类一直无法存活,因为过于的弱小。”
商扶庭开口打断了姜芜的话,“你说的这些话,我都知道。但是文明不开化,你们依旧崇尚于武力解决一切,跟不上时代的发展,迟早会被甩下。”
姜芜笑了一声,“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要说到人族的兴起还要等到逐鹿之战后。真要讲到立足大兴,还是在东游与西游之时。所以,我们几乎是那些人纠纷中的棋子。”
商扶庭说:“既然你们是凶煞戾气的化身,为何不能与他们一争高下?”
“修罗一族,虽掌握乾坤之力,却生**自由,不愿牵扯进权力的斗争中。”
姜芜伸手按了按额角,她侧眸看向商扶庭,雪白的光映在她的脸上,顾盼生辉,她并没有解答商扶庭的疑惑,反而问道:“小道士,你为什么要修道?”
商扶庭没有预料到姜芜会这么问,面上微微惊讶了一番,随后才神情正经地说:“匡扶天下正义,庇护弱小,得道成仙。”
“成仙吗?”姜芜抬头望天,神情略有无奈,“天上那群老家伙,整日混乱的模样,可不比下界自由自在,能感受六道轮回,日升月落,以及人间的万紫千红。”
商扶庭摇了摇头,“那对于我来说太过于遥远,我先下只想做到前两件事,不想得到成仙之事。”
姜芜继续说:“鸿钧老祖三次论道之后,避世合道,巫妖休战期间,女娲捏土造人,以功德成圣。小道士,你们五行道宗成立多久了?”
商扶庭如实道:“至今已七百三十五年。”
姜芜垂眸略算了一番时日,手指上缠着几圈染过体温的穗子,“大约千年之前,一圣人降临于世,党同伐异,意欲挑起纷争,联合一部分对另一部分进行驱逐,与妖皇座谈论道,让妖族退守大荒,将修罗一族封印于无幻之境,最后却仿制帝俊炼制太初、太阿两柄神兵利器。”
“你!不许你污蔑太初道尊!”商扶庭面色一紧,“那帝俊炼制的是何种神武?”
姜芜还沉迷于过去,听到商扶庭这么一说,不以为然地轻吟了一声,“屠巫剑,是利用人族气运,大肆屠戮人族炼制的哦。”
商扶庭心中大骇,伸手攥紧了掌中的太初剑,“所以,所以......太初剑是用修罗一族炼制,太阿剑是用妖怪一族炼制而成的吗?”
“所以说,你们的太初道尊为了人族可谓是煞费苦心。”姜芜按了按额角,神情有些困惑,“我刚刚是准备跟你说什么的?年纪大了,有些忘事。”
商扶庭反口呛她,“我怎么知道,是你要给我讲一个故事的。”
姜芜应了一声,“故事讲完了,剩下的你慢慢悟吧。”
“你让我悟什么?”
姜芜已经走了门前,她听到商扶庭这么问,莞尔,“当然是悟到什么算什么呗,你如果选择明天去除妖,我是不会帮忙的。”
商扶庭追了几步,“你不同我们一起吗?你不是答应过掌门吗?”
“只是保证你们的安全而已。”姜芜头也不回地说,“再者收妖可不是我的事情哦,小道士,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你!”
商扶庭气急,但也无济于事,他握着瓷瓶思索了片刻,随后来到榻前将其中的解药喂给了沈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