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诃说:“姜前辈有所不知,当年七仙末期,突然出现一位来源难寻的妖人,七仙之中六仙皆死于他之手。万毒门前门主是鄙人的道侣,曾位七仙之列,我只想求她活,我只想让她活。”
姜芜神色不改地问道:“七仙是因何而死?”
戚诃如实道:“被妖人挖心而亡。”
姜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她垂眸准备喝茶,却见杯中早已经只剩几颗碎渣,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戚诃见状连忙为姜芜倒茶,“是我的疏忽,过于沉醉往事了,还请前辈莫怪。”
雾沅也察觉到了姜芜的不对劲,七仙之事他也有所耳闻,当年修真界七位资质卓越的年轻人,冠绝九州,修为精进至大乘期,为心中大义结伴而行,除暴安良,斩妖灭魔,匡扶大道正义,却在短短一月的光景内相继被人挖心而亡,实在是令人唏嘘。
此事也传到了大荒妖界,挖心之人修为极高,来去无踪,甚至无法探究是修士、妖怪还是修罗,斩魄剑主曾孤身前往大荒昆仑山,询问此事妄图从妖尊处得到一些线索,最终无功而返。
现下见姜芜的神色,此事大抵是同修罗有关。
不过,雾沅不觉得挖心一事为修罗王党派所做,否则后者也不会在七仙死后继续按兵不动。
怕是其中的缘由是为世间所不知的。
雾沅心中有一个猜测,但是他不方便直截了当地去问姜芜。
姜芜捏着茶杯,指尖逐渐泛白,对戚诃开门见山道:“起死回生,怕是我也束手无策。”
戚诃心不死,神情却如常一般不变,“当真?”
“渡劫期修士和神仙之间的天堑岂能是说说而已?”姜芜抬眸乜了戚诃一眼,“看戚门主的样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戚诃嗤笑一声,“我能岂能不知起死回生乃逆天而行?这些年我也寻过不少偏方与异士,都是无疾而终,只能保她尸身不腐,神识不散。”
“戚门主同道侣的感情令人艳羡。”姜芜说,“但为何不就此放过自己?也放过她呢。虽然放下不易,但久而久之容易形成业障,不利修行。”
戚诃不以为然地笑道:“为她散去这一身修为又如何?当若真有一日走火入魔而亡,碧落黄泉有她等我,又有何惧?只是我们之间还有太多遗憾与心愿未了,怎会甘心?”
姜芜垂眸不语。
戚诃也沉寂了下去,片刻后他的双眸迸发出一丝亮光,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姜芜,“姜前辈,倘若我也予她一颗心,她会不会就此醒来?”
姜芜挑眉,“这么多年,你没试过吗?怕是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吧,今日寻到我不过是黔驴技穷,来寻求一丝希望而已。”
“是我天真了,是我异想天开了。”戚诃唇角露出一丝苦味,“长衡山之事,我一定鼎力相助,不过我听商小友说顒鸟内丹在姜前辈身上。”
姜芜放下茶盏,她笑吟吟地看着戚诃,心中了然,不禁感叹戚诃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我并未带在身上,封印在了落脚的客栈,待明日我送至万毒门,亲自交于戚掌门手上。”
“此等重要之物放在客栈,若被贼人盗取,岂不是功亏一篑?”戚诃说完便觉得有些不妥,他垂眸掩盖掉神情中的急切,“也好,在这之中越少人接触越好。明日巳时,我会让人前往明月楼请姜前辈再度光临。”
“门主有心了。”
姜芜莞尔,她挥袖将茶具收回,随即起身往正厅走去。
戚诃神情复杂地看着姜芜,片刻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姜芜踏入正厅,走至自己的座位旁将肚腹圆滚的寂满捞了起放入广袖中,“吃完了吗?我们该回去了。”
隋垂枝起身,“若是三位不嫌,可留宿门中。”
姜芜回绝,“不了,客栈之内还有重要之物未取,我已经同戚门主约定明日巳时再来。”
沈确欲言又止地看着隋垂枝,见商扶庭起身也跟着起身告辞。
隋垂枝说:“既然如此,我请李护法安排人送三位回去。”
“不必如此客气,我们还想在扬州城四下逛逛,不劳烦圣女了。”说完,姜芜便转身向外走去。
三人回到扬州城内,原本杂乱的街道已经恢复正常,只剩屋顶的碎瓦昭示着几个时辰前的纷乱。
商扶庭抱着太初剑走进明月楼,他催促着沈确回房间休息,随后跟着姜芜去了她的房间。
姜芜正准备合上房门,却见商扶庭将太初剑抵在了房门上,强硬地阻止了姜芜的动作。
“有事吗?”
商扶庭眉目间布满愁云,“跟你谈谈。”
姜芜歪头看着商扶庭,如绸缎一般地墨发从肩头滑落,她用手抵着门,与他相抗衡,“你方才透支了那么多真元,现下应该好好去休息才是。”
“不需要,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商扶庭看着姜芜,脚下逼近一步,“戚门主同你说了何事?你今日的所作所为,真不把血契和同心咒放在眼里吗?还是说你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血契没有发作,你也没有用同心咒压我,说明我做的一切都是在合理范围之内,有什么问题吗?”姜芜看着与她一步之遥的商扶庭,后者因愤怒而加重的呼吸时不时喷洒在她的肩上,在扬州城冬日的干燥中带着一片潮意。
姜芜有些烦躁地推开商扶庭,“我同戚门主只是谈了一些修真界的往事,你还想知晓什么?”
商扶庭咬牙,手中的太初剑嗡鸣,“姜芜,不要对你答应过的事情出尔反尔。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杀我?”姜芜勾唇,手上松了力道,房门瞬间大开,“小道士,你区区金丹期如何杀我?用你手中的太初剑吗?你已经试过一次了,不是吗?能杀得了我吗?别太得寸进尺。”
商扶庭一惊,慌忙后退几步,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神情倔强,片刻后转身离开。
商扶庭知晓自己的修为比不上姜芜,甚至只有在姜芜放海的时候才能与她过上几招,人人吹捧的天才又怎样,照样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姜芜本就是修罗,出手帮自己的同族并无不妥之处,只是她吃错了要才会倒戈,商扶庭心中别扭,从而延生出了怒火,他怕将来有一天姜芜清醒过来把一切都毁掉。
甚至商扶庭偶尔会想,如果姜芜不是个修罗该有多好,只是个他人口中避世不出的大能。
寂满从姜芜的广袖中滑出,落地变为人形,他舒展了一番筋骨,“终于不用再盘着了。”
雾沅看着商扶庭离开的方向,转头对姜芜说:“他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小孩子,心气来得快散得也快,我要休息了。”姜芜说,“对了,我有事情找你们。”
寂满调侃道:“稀奇啊,真稀奇,居然还有事情能难倒你?”
姜芜轻哼了一声,“毕竟我不擅长制作幻境。”
雾沅问道:“何事需要帮忙?”
“帮我伪造一颗内丹。”
【万毒门】
隋垂枝做了一个梦。
十岁的隋垂枝赤/身/裸/体地从虫窟内走了出来,她瑟瑟发抖,奶白色的酮体被蛊虫啃食至毫无完肤,针尖大的伤口密密麻麻地往外溢着鲜血。
李先寻取过一旁放置的毛毯,俯身覆盖在了隋垂枝的身上。
“感觉怎么样?”
隋垂枝用毛毯将自己裹了起来,她的双眸空洞又无神,无知无觉地流着眼泪,等着体内稀薄的真元运转将毒素排出去。
李先寻俯身将她单手抱起,另一只手拎着食盒走出了虫窟。
隋垂枝被抱到了戚诃的暖阁内,李先寻将她放在美人榻上,俯身将食盒内的甜汤取了出来,他用手心贴着碗面,将有些发凉的甜汤用真元烘热。
外间大雪纷飞,硕大的雪花砸在窗棂上,形成一阵杂乱的声音,暖阁内很暖,足够温暖隋垂枝冻得青紫的身体。
“先吃点东西吧。”
隋垂枝回过神,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捧李先寻手中的碗,皮肉模糊的双手因为疼痛而颤抖着。
李先寻见状按下了隋垂枝的双手,他垂眸用勺子搅了搅浓稠的甜汤,“张嘴。”
隋垂枝看着勺中撒着桂花的糯米团子,先是凑近尝了尝味道,随后才张嘴将弹牙的糯米团子吃入口中。
李先寻问道:“好吃吗?”
隋垂枝点了点头,露出一丝餍足的笑容,“好吃,很甜。”
戚诃将处理完门内的事物,起身从屏风后绕了出来,他看着吃完的桂花糯米甜汤,对李先寻说:“再去给她温一碗牛乳来。”
隋垂枝见李先寻要走,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李护法,可以在牛乳里家一些桂花蜜吗?”
李先寻询问般地看着戚诃,在得到后者肯定的眼神后,颔首对隋垂枝说好。
戚诃走至隋垂枝身侧坐下,从袖袋中取出一瓶药膏,准备替她擦药。
隋垂枝见状急忙拽着毛毯伏地跪拜,神情惊慌地说:“门主,这不合规矩。”
“没有什么规矩不规矩。”戚诃俯身将隋垂枝托起,让她在榻上坐好,随即垂眸为她上药,“你的苦,我都知晓,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坚持这么久。”
冰凉的药膏擦到伤口上有些刺痛,隋垂枝瑟缩了一下,右手却被戚诃死死地拽住,“门主救我一命,赐予我新生,我无以为报。所以,只要门主希望我做的事情,我都会去做。”
戚诃问道:“枝枝,你将来会后悔吗?成为圣女,以后要隔绝一切活物,相当于你活在一个死亡的世界里。”
隋垂枝咬了咬唇角,“死亡的世界......那里会有桂花蜜吗?”
“当然会有,桂花花蜜都会有。”戚诃微微一笑,“枝枝,选择成为万毒门圣女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但是如果你将来后悔了,我会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隋垂枝想起那一锅乳白软烂的肉汤,急切地摇了摇头,很快她的双眸中便溢出了泪水,“不,我不要回到我的父母身边,我……我害怕……”
戚诃收起药膏,他取出帕子将手指擦干净,伸手拭去隋垂枝脸上的泪水,“不会,我不会将你送回去的,你已经拜入了我门下,一辈子都会是万毒门的教徒。”
隋垂枝吸了吸鼻子,“门主,你为何会对我这么好?”
戚诃思忖了片刻,“你就当作我是为了补偿你吧,你的人生本不该如此。以后的路会更难,或许你会在某个午夜梦回之时会希望自己死在被父母送出去的时刻。”
隋垂枝神情急切地说:不会的,门主,我不会这么想的,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了。”
“哪怕活得像一只笼中鸟吗?鸟儿天生有双翼,却无法用来飞翔,你天生拥有健全的四肢,却无法行走奔跑。”戚诃伸手抚摸着隋垂枝的头发,“枝枝,你真是一个乖孩子。”
隋垂枝从梦中转醒,她伸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扬声对外间说:“端一份桂花糯米圆子来。”
【扬州城明月楼客栈】
月上树梢,夜风带着寒意流窜过大街小巷,连带着扑灭了白日里热闹的叫卖声。
姜芜惊醒,她迅速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
房间内只有外间点着灯,香炉内焚着熏香,烟雾徐徐上升,一股奇异的香味充斥在房间中。
“醒了?”
姜芜还不曾回神,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睢羲伸手把姜芜脸上的热汗擦拭干净,动作轻柔,“很热吗?怎么发了这么多汗?内衫湿了,要换吗?”
外间烛火透过屏风透进来,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恍若浮生梦中梦。
姜芜凑过去靠近睢羲的怀中,声音发涩,“好像做了个梦,但是又记不得内容了,总觉得心悸。”
睢羲身体一僵,片刻后他将姜芜拥紧,合上双眸埋入她的长发之中,贪恋着久违的气息,低声安慰道:“那便不要想了,都不重要,吃些东西吗?”
姜芜摇了摇头,香薰残留的不多,药效正在减弱,她靠着最后的一缕,让自己沉溺于浮生梦中。
睢羲凑上前,吻了吻前些时日被他弄伤的地方。
“雕刻一个木偶,原来这么简单吗?间隔时间这么短,你是不要命了吗?”
睢羲闻言松开了姜芜,他看着后者的双眸,勾唇狞笑,“毕竟我最不缺的便是时间,濯濯,你的警惕性变低了,一点点幻境迷香也能让你沉醉?”
姜芜抬手欲掐诀,却被睢羲卡着脖颈按在了床榻上。
“我现在有个人族的名字,叫姜芜。”
睢羲冷笑,“是吗?换个名字便能抛弃过去的一切吗?成千上万年的法力说给便给,戾气说送就送,你当真觉得自己盖世无双?舍弃的那些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姜芜松开手,她微微叹了口气,“本意是让你取我的心脏,但是思来想去你也不会弄伤这具你等了几千年的身体。”
睢羲手上用了些力气,“这些年取得心脏还不够吗?”
姜芜垂眸,神情有些暗淡,她想起今日之事,咬着舌尖不再开口。
睢羲见状,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他的手掌上移,用拇指和无名指扼住姜芜的牙关,食指与中指并拢探了进去。
“说话。”
姜芜神情痛苦地低吟一声,她将睢羲的手抵远,喘匀了气才说:“够了,但是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