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在章权的榻上睡了三日,第三日清晨时微微有些要醒的意思,但还是直直睡到了晌午才真正清醒,贴身侍卫程愿在章权走后的半个时辰内便在同福客栈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他,又在近处劫了个医师 ,给他诊了脉,又上了药。
眼见那人醒来,程愿暗暗松了口气,提剑的手却片刻都不敢放松。
“少爷,你可算醒了,你要是再不醒,老爷非把我剁成肉糜不可。”
黑衣人深吸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伤势,故作可惜的叹了口气。
“楚郢啊楚郢,你这般幼稚,怎么接的了弑帝的班。”
“程愿,你说他这是对我手下留情了?”
黑衣人笑笑不语,眼角的笑纹里却充满了不屑与讥笑之意。
“下次是什么死法,你别说,我倒真有些期待。”
黑衣人整了整衣领,从床榻上起来,慢条斯理的询问。
“你来的时候,路上可曾遇到过什么人。”
“少爷,是见到刺杀你的人了?我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你一个人。” 程愿警觉起来。
“去问问店家,看看这间房原本是谁租的。”
程愿领命前去,不一会便问到了信息,抄到纸上,递到黑衣人手中。
「章权,年29,城南铁匠,家中走水,暂住二月,至三月初七」
外配店家备注,「初七落日前务必离店。」
黑衣人若有所思了一会,轻声开口。
“今日三月初几?” 他侧身看着程愿。
“少爷,今日是三月初十。”
“那你交了几天的银子?”
“两日半的,店家说初七那晚的银子已经交过了。初八和初九,加上这半天的。”
「所以,那个姓章的主动给我续了一晚房钱?」
「现在的铁匠,日子过的还算滋润啊。」
黑衣人勾了勾嘴角,感到些许欣喜。
「看来父亲在朝中的提议,已经起作用了。」
他深叹一口气,低头思索很久。
“这趟,父亲早就得到消息了吧?”
“怪我,主动给楚郢留了把柄。”
过一会,黑衣人话锋一转,“不过这次出来的事,除了你我,还有谁能知道?”
程愿听罢,未有丝毫犹豫便说。
“少爷,我的身家全在你手上,我的命也一样,您若是有丝毫怀疑,手下洗干净脖子随时······”
“程愿,”黑衣人打断他的话。
“我们该回去了,仔细收拾好这里,别留下任何血迹。”
话落,那人便走了出去,留下只剩半句话在嘴里的程愿一人在屋里。
程愿虽被打断了话,但心里却感受到一丝温暖。
他打小便跟在少爷身边,常常是他在一旁练剑,少爷在一旁看书,打他被少爷收养到现在,已经将近十七个年头。
虽然在家他只是个下人,但府上的人大都比较和蔼,他也没受过什么太苛刻的责罚。
记忆最深的那次,因为自己武力不高导致少爷被贼人划伤了手腕,在左手腕骨的上面,留了一条极深的伤口,可府中除了主母,没人嗔怪程愿,因为当时他为了保护少爷,早已杀的浑身都是血。虽然少爷没什么大碍,可自打那天起,程愿就暗暗发誓,这辈子就算死,也得让尸体再为少爷扛一次刀。
虽是这么说,可就凭程愿现在的武功,一人可敌千人,普通的山贼在还未看清少爷的脸时就已早早被斩杀于剑下。
按江湖上的排行,程愿算得上第三,至于前两个,一个舞刀,一个射箭,不出意外都被招进了皇家。
只有他,默默无闻在府里给少爷做了十七年的贴身护卫。至于江湖上的事,他一概不过问,那里也没有识得他真面目的人。
······
程愿擦了擦眼角半干的泪珠,将屋内一切都收拾整洁后,照了照镜子,利落的带上了门。
黑衣人在马车内等了许久,余光中瞥见程愿出来,示意车夫可以出发。
尽管程愿竭力表现的自然,但还是黑衣人看出端倪。
“程愿,都收拾干净了?”
程愿坐在马车前,身子转过来,冲他点点头。
“我办事,你放心。”
黑衣人不语,只是默默看着程愿瘦削的后背。
内心开始数落起自己。
「我竟也开始糊涂到怀疑程愿······」
「最近的行踪总是泄露,确实要彻查一番。」
没过一会,马车猛地停在半路上,路上人声鼎沸,嘈杂无比,几台轿子稳稳停在官府门前,。
程愿一个轻功跳下车,右手紧握剑柄。
“前面的人,干什么呢!官府门前如此嚣张,当真将天威放在眼里?”
闻声,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人堆前面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缓缓转身,停下了声音,随后从中簇拥着走出来一个女人。
身姿窈窕,上身着轻薄的明黄色对襟低胸短襦,领口和袖口都绣有精致的牡丹花纹,下配裙摆宽大的长裙,行走时如行云流水,灵动飘逸。
那女子走向程愿,不紧不慢的回答。
“今日是我出阁的日子,没想到竟被官家强行搜了身,如今夫家不要我了,我堵在官府门前讨要个说法,这位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程愿被说的哑口无言,不过比起这个,倒不如说是他惊叹于此女子从容不迫的态度。
“小娘子,你也是个苦命人,祝你早日寻得良配,今日之事是我莽撞了,我与你道歉。”
程愿真诚的鞠了一躬。
转身向马车走去。
“哎等等!这位公子,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
女子不慌不忙的理了理鬓角凌乱的发丝,接着道。
“也许你觉得接亲路上被拒之门外要退亲是件不光彩的事,可我并不觉得我是苦命人,我能在进门前认清将要与我共度一之人的嘴脸,让我免了后半生的痛苦,我倒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赏赐。”
程愿听罢,一言不发,只是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女子冲他微笑着说。
“还有,你的一躬我也受不起,遇见即是有缘,不分······”
“程愿!” 马车里响起一道较为低沉的男声,夹带着一丝怒气,不偏不倚的打断了那女子的话。
黑衣人迅速拉开车帘,一眼便看到正在官府门前谈话的二人。
“程愿,美人在侧,走不动路了?”
黑衣人朝他们二人走过去,打趣道。
程愿见少爷下了车,立刻撇下她,转头走向少爷。
“少爷!此女子······”
“不必再说,方才在车上,我已略有耳闻。”
没等程愿接话,女人抢先一步接过话题。
“这位公子好耳朵,百米之外的地方,都能听到我们说什么。”
女子警觉的盯着他,也收敛起方才的微笑模样。
程愿听了她的话,眉头微皱,却什么都没说。
默默收起早已握紧的剑,重新放回腰间。
「此女子虽来历不明,但伶牙俐齿,思维敏捷,遇事冷静。若她能为少爷所用,对少爷日后定有帮助。」
程愿注视着女人,心里正打着他的如意算盘。
此时,女人好奇的打量起了黑衣人。
「少爷?」
女人疑惑,藏起眸光,一双桃花眼藏在茶褐的柳叶眉下,微眯起来,尽显妩媚姿态,却又宛如刀锋一般刺探一切,摄人心魄。
「光天化日之下,身穿夜行衣。」
「虎背蜂腰,臂膀有腱子肉,肤色偏白,没有任何风吹日晒的痕迹······」
「最重要的一点是,右手小指骨处有一道狭长的疤痕,是砍指后留下的。世人皆知,当朝宰相黎平独子黎翡,出生时模样古怪,正是因为右手长了六指。」
而那道疤,也成了全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猜测是老宰相年轻时贪念过大,干尽了坏事,报应在子女身上,还有人猜测,黎翡是大楚的煞星,是灾难的象征。
当然这些,黎平一条都没认。
因为他知道,无论认了哪条,他儿子都不可能活的下来。
所以只有自断一指,才能有存活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