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政一年,正月。
章权从北疆逃亡到江南,颠沛两年有余,在江南一带又辗转三月才勉强熟悉下来,期间基本以讨饭为生,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章权不得不频繁更换要饭场所。自打他来了江南,使他惊奇的是,江南的冬月竟然不用穿棉袍戴绵帽,这要是在他们北疆,定是穿得严丝合缝才好勉强保暖。他足足等了两年,才等到朝廷以为他死在了边关而放弃让官兵捉拿他的消息,他舒了一口长长的气,单就这两年来说,比他往常二十年还要累,累的多。
朝廷又张贴了告示
‘民有透露者,逃犯现已全部缉拿。’
……
章权幸托军营旧友借了几两碎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江南住下了酒家,路上人声鼎沸,接踵摩肩,小贩的叫卖声杂糅着,听不清谁卖的是什么,正赶上中元节将至,白天,章权逛着集市,好容易买了个白馍,又因为吃不惯细糠硬是就着糙米粥吃了下去。
随手在路边找了个摊位,左手端着糙米粥,右手握着白馍,吃的有滋有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吃的格外的慢。
他咬了一口白馍,在嘴里仔细地品,每嚼一下都觉得艰难无比。
这两年来,他从来没有固定的饭点,活着就吃一口,野草,野果,蛇虫的腐尸……路边有水洼就用风干的葫芦瓢盛一瓢灌肚,一瓢接一瓢,权当是为了饱腹。
而现在,没有官兵再追他了,没人人再说他是逃兵了,他是逃了,但他也只是为了活命而已。
而他现在,不止为自己活。
(前传完)
章权在同福酒家住了两月有余,碎银也花得差不多了,他想着,既是要报仇,总得先让自己安稳下来,所以想找个谋生的地方,他在空屋子里转了又转,打开酒家的木窗,楼下的嘈杂却令他更加烦躁,什么都想不出来,索性关上窗户,窝在躺椅上。
妹妹的噩耗至今犹在耳畔,他心里也实在乱得很。
他照了照镜子,镜子前的人人不人鬼不鬼的,胡子长的和乞丐没什么两样,实在难看极了。
章权依旧保持着逃荒时的习惯,能不洗脸就不洗脸,为的是不让官兵认出他来。
可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要是在我们疆北······”
“哪会这般······”
「罢了,我已经不是楚兵了。」
章权默默低了头。
他在难过,难过曾经所有属于他的美好回忆都已不复存在。
那时,他可以和几个兄弟在营中偷酒喝,偷肉吃。
那时,他可以给主将擦摆件换几个铜钱,买烧饼吃。
而那时,他还能定时收到章温的平安信。
可自从新帝即位后,这一切,都灰飞烟灭。
所以他现在要做的,是得见先帝一面。
而这句话听起来像笑话一样。
章权想破了脑袋,也不知该用什么身份去面见当今圣上。
逃兵?
通缉犯?
还是无业游民?
······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凉风缕缕顿时将晌午的燥热吹得烟消云散,章权看向窗外,圆月高挂,在梧桐树叶的掩映下,半是阴晴,半是圆缺。
“对啊,今夜是十五,团圆夜。”
他生叹一口气。
往常,和几个兄弟一起,一张木板,几碟破碗,围在一起。
“阿丁,你家的萝卜丁最下酒了!”
“那下次我多拿点!”
“得了吧,你妈治病还需要钱呢,哥几个就别吃了,你拿到镇上去卖,换点钱,给你妈买药。”
阿丁不语,只是一味的把多的萝卜丁装进麻袋里,只剩下零散的一些碎丁放在桌子上,供大家下酒。
阿丁用缝满补丁的衣袖慌张地擦着眼角的泪水,生怕兄弟们又叫他哭鼻子精。
······
回忆让人鼻子酸,叫人眼睛涩。
章权坐在窗台上,晃着腿,像小孩似的,屋外的夜风吹得他眼眶发红,而他只是默默蜷起身体。
章温最后一次寄信说,下次就回去看他们,下一次她就满25岁了,五皇子给她安排了出宫,并为她寻了门好亲事。
戏文说,人总有悲离。
却没说,独独他没有欢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