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是这栋楼的住户的统一晾衣服的地方。它就是一个没有房顶的屋子,四周砌起高高的墙。
晾衣架整齐地分布,每一个支架都被挂满了衣物。王太平和张进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将活动区域划定在楼梯间这一小块地方。
张进担心王太平在意自己在场,不好意思和父母打电话,他自觉找了个墙角,刻意回避。王太平叫住了他,将音量调到最大,张进听见手机里传出:“你拨打的电话为空号,...”
张进这才反应过来王太平刚刚欺骗了许青萍。
张进一脸不可置信:”你居然会骗许青萍!”
王太平并不认可张进对自己行为的评价,为自己辩解道:“什么叫骗?我输入的号码确实是我妈妈的电话号码,手机打不通,我能有什么办法?”
张进感到十分无语,不是因为王太平,而是被自己蠢到失语,现实世界的电话不会和小说里贯通,自己早该知道的。
王太平看见张进手里一直提着外卖,好奇地凑过去仔细查看,问道:“你这里面装得是什么呀?”她直接上手捏了捏外买的外包装。包装的非常厚实,王太平摸到的好几层泡沫纸。
张进靠墙蹲下,将外卖轻轻地放在地上,一点点揭开它的保护膜。
真相揭晓——里面是两瓶啤酒,和一袋花生米。
王太平拿起其中一瓶啤酒仔细端详:“张进,我可以喝吗?”她说完摇了摇手中的啤酒。
两个人坐在地上,靠着墙,肩膀靠着肩膀,手中还握着罐装的啤酒瓶。
张进大概是喝醉了,他闭上眼睛,他把头靠在王太平的肩上,一语不发。
王太平用右手戳了戳他的脸,见他没有反应,大着胆子调侃这个醉鬼:“刚才还说不喝酒,现在还不是喝醉了。”
张进模模糊糊地回了几个“嗯”,王太平确定身边人喝醉了,不自觉开始吐露心声,她以前从不会这样,或许是看到许青萍刚刚在酒馆的崩溃,她想到了现实世界的自己。
“张进,你可能不知道,这几天我一直在给青萍讲大道理,可是我连我自己的人生都没活明白,你说我有什么资格去教别人怎么生活。”张进一言不发,王太平继续自顾自地讲。
“张进,其实我特别崇拜和羡慕你。你是顶级名校毕业,有好工作,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莫名其妙的传书,我和你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相遇吧。”王太平说到这已经开始有些哽咽。
“你应该听到了,不,你肯定听到了,”王太平的脸逐渐红了起来,她也要醉了。“我叫青萍高考前一定要跟父母谈心,但其实现实中我没有按时付诸行动,我已经沉浸在父母不懂我的幻想中。等到我第一次和爸妈谈心时,一切都晚了。”话音刚落,眼泪背着被隐藏的心事,偷偷从她的眼眶里跑了出来。
她突然开始傻笑,断断续续地说:“我的高中是我们市三所重高之一,从入学到高考前,我的成绩都挺好的,老师说我上一些末流985和211没问题,我也一直抱着这样的期待。”她转乐为悲,“可是高考差分那天,老天爷跟我开了给玩笑,我的分数比我的三模成绩只低了2分,但是排名却低了整整八千名,直接从重点211掉到了末流,爸妈问我怎么了,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在出成绩到填志愿期间,她萌生过复读的想法,但是长期保持沉默的习惯,让她没有将这个想法宣之于口。
直到开始填报志愿的前一天晚上,父亲来到她的房间,他们从晚上十点一直谈到凌晨一点。
那天晚上,她从父亲的口中了解了很多一直被她忽视的家庭信息。王太平的父亲初中刚毕业就出来工作了,后来他一边工作一边考上了中专。最后,她的父亲选择将自己的学业定格在了中专毕业。在他那个年代,本科生毕业简直是“横着走”,大专毕业包分配工作,她的父亲完全躲避了所有“红利”。
他的那个时代最广为流传的一句话是“寒窗苦读十余载,家里终于出了个大学生。”后来,到了这个“遍地都是本科生”的时代,她们家终于迎来了第一位大学生。
她的父母二十九岁生下她,她读大学时他们快五十岁了。
她和父亲谈到这里时,她内心对复读的想法更加坚定,但她还是没有直接说出口,她想“再等等”。
接下来的谈话动摇了她复读的想法。她的父亲在工地上班,根据父亲和公司签的合同,他退休后是没有养老金可以领的。
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没有养老金,退休后该怎么办。
王太平高一的班主任是一个政治老师,经常跟她的学生科普一些政策,王太平也是在她的口中第一次了解到退休金的。
在她的眼中,退休金是一个人可以有尊严地养老的保障。
她想,人老了,不用上班照样领工资,不需要向儿女要钱,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任何事。
她也曾单纯地认为所有人在退休后都会有退休金。
她难以形容自己在得知父亲没有退休金时的心情,震惊?愤怒?无奈?
更何况她清楚地知道父亲从事是体力活,并且一干就是二十几年。一旦有一天父亲有一天干不动,相当于家里的一根经济支柱倒塌。如果自己那时已经就业,王太平可以说服自己顶替父亲的位置。如果父亲在这五年内出事了,她又该怎么办。
就业情况日渐下行。王太平也无法保证自己是否能一毕业就找到工作。
复读再次失利,日益艰难的就业环境,突然的意外...
不确定因素太多,穷人家的普通孩子没本钱去拼。稳定,才是他们生存的目标。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欲养而亲不待。”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自己一定会在高考中一举夺魁,在大学里看眼界,交益友。
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她从没想过她人生中第一次重大失误是她造成的。
或许是自己眼高手低,当初垫底进地重点高中,她花了三年和这些高手们“切磋”,在一次次交锋中,她赢过也输过。她被刀光剑影迷了眼,以为身在武林,自己也是一名大侠了。到头来,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草包,还是个“飘”在空中的草包。
她早该知道的。
她果断将复读的想法抛弃,抛得远远的。
他们后来转向选专业和择校问题。
作为家里最年长的孩子,也是家里第一个准大学生,我没有可以寻求咨询的对象,全部都要我一一了解。
她有想过做医生,毕竟医学一直是一个大热门专业,但是医学学习的周期太长,她花不起时间。
她唯一可以冲的985院校只够她上一个冷门专业——林业,但这个专业可以说“毕业即失业”,学这个专业的人要么考研转专业,要么“卷”考公。
如果家里有一个体制内的亲戚能帮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个专业。
可是没有如果。
她对名校的憧憬让这个建议在脑海里多停留了几秒,几秒时间到,她主动将这个提议扔到抽水马桶里冲走。
她和父亲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让她去当老师。
王太平说道这里,停了下来,静默了几分钟,又重新开口。这会轮到她靠在张进的肩膀上,刚才说的话,已经掏空了她全部的力气。
张进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静静地听着王太平讲自己的故事,他现在只需要做好一个倾听者。
王太平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人早早醒了,自顾自地继续刚才的讲述。
“你知道我国的六所部署师范院校又那些吗?我知道!”王太平突然提高音量,声音吵得张进耳朵疼。
“但是知道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所都上不了”。王太平的声音又突然降低,语气里全是委屈。“我唯一能上这六所大学的机会就是走提前批,即使毕业后要到县城教书我也愿意。
我当时去查了往年的分数,网上说的那些方法我都试了个遍,我往年都能上其中分数线最低的学校。可是到了我报考的那一年,我们省走师范类提前批的人超级多,硬生生提高了30分,我一个都没报上。”
“网上说师范类专业,都是“强龙不压地头蛇”,除了那六所很厉害的师范类学校,本地的师范类院校在本地就业也很吃香的。我信了,我最后报了本地的一所师范类院校并且在今年我顺利毕业了。”
“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王太平突然朝着张进傻笑,她的脸颊红红的,像熟透的红苹果。她眯着眼睛,没有看到张进正盯着他。
张进用手扶住王太平,防止她东倒西歪,可王太平一直在乱动,张进不得已将她锁进自己怀里。
王太平松开了手里的易拉罐,侧过脸望向张进,说道:“张进,你是我的‘理想型’哦。”
张进面对王太平突如其来地告白不知所措,他整个人愣住了,他的脸染上了红晕,结巴地问道:“你,你说什,什么。”
王太平缓缓伸出双手,轻轻放在张进的脸颊上,凑近他的的脸说:“你是我最想要成为的样子。”
张进发现是自己误会了,拿掉王太平放在自己脸上的手,别过脸。
接着开始细数张进的优点:“你长得帅,学历好,还进了互联网大厂工作,而且你还会演话剧,性格也好,....”
张进听着眼前人毫不吝啬地夸奖自己,一向自恋的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我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当然啦!”王太平不容置疑的肯定道,“如果我是你就好了。”
张进觉察道王太平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赶紧安慰道:“你别这样想,你也有很多优点。你看你很善良,乐于助人,...”
王太平将一根手指盖住张进的嘴巴,阻止他讲下去。自己开口道:“如果这是梦的话就好了,既然这是梦的话,...”
王太平上头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而且还非常口胡,张进根本听不请她在说些什么。
王太平突然握住张进的脸,朝他的嘴亲了上去。
虽然张进迅速别开脸,但还是被王太平亲到了他的嘴角。
王太平在他的嘴角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后,整个人瘫倒在张进身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