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从未听过如此凄厉破碎的嘶喊,无望脆弱,却带着滔天骇浪般的恶毒狠戾。
巨大的血黑裂痕从天边划破开来,无数丑陋的怪物从暗处爬出,噬咬着每一株植物,撕碎每一个生命体。他们恶意满溢,唾酸腐蚀大地,留下黑浊血污的伤痕。
昼夜棋盘毁,人间炼狱。
混沌,恐惧,苦痛……有时候,只需要人为地制造一个小小的发泄口,软弱的、不明所以的众人便能将所有的怒火与不甘,宣泄在某一个比他们更为弱小的生物身上。
哪怕,他(她)是同类。
但没关系,他(她)不被认可。
在生死存亡的绝境,愤怒仿佛已然成为一种求生手段,成了最好的粉饰太平的途径。
数不计数的刀剑穿膛而过时,赭发少年无知无觉,他已经很累了,七天七夜夜的厮杀几近剥夺了大脑的供氧供血,昏沉的,疲惫的,仿佛随时能倒下去。
污浊的天地遮挡住了人们的视线,连带着心灵也沾染上血污,魔怔般无限放大。
熙杨遥望着黑色的远方,他微仰起头,眼里蕴着破碎的泪光,却一如既往地光亮。赭色短发微卷,在闷哑的细风中轻拂着灰扑扑的、染着尘土血迹的脸颊,他极轻极缓地扬起个笑,张了张嘴,言语无声。
浓稠的黑雾里,血溅的雨丝中,少女心脏猛地刺痛,她蓦然望去,只依稀辨得最后二字——“别怕”。
“不——!!!!!!”
霎时,血红充斥瞳眸,璐夜白立于尸山血海之中,白衣被血浸染成血黑色,破碎脆弱,疯魔诡异。缠绕在指尖的万千傀线乍然间刺穿一切活物,发出嘶哑的啸叫声,她正在破碎,无数碎片从她的体内离析,射杀踏足之地上的每一个“怪物”。
一步,两步,百步……怎么那么远?少女倏忽有些茫然,怎么会那么远?
熙……
路好远,天好黑,我还是怕。
熙……你听见没,我害怕。
“熙杨!!!!!”璐夜白近乎歇斯底里,飘零叶落,光影交错的瞬间,泪珠从眼睫打落,星星碎碎。
少女飞疾着,像一只破碎的玉蝶奔向她焚身也要往的地方,怪物与人群混杂在一起,汹涌的巨浪翻滚着摔打而来,傀线斩杀刺穿一切,刺骨寒冰的声音一字一顿,“我要你们死!!!!!”
“璐……你是喜欢熙杨的吧?”
“怎么可能,乌兄,熙那小子最烦了。”
“……”
“也不喜欢春天?”
“嗯,不喜欢啊。分明就是致死率很高的季节,为什么要喜欢?”少女语气依然懒懒,带着些颓丧的冷感。
好疼,好烦!濒死之际为什么还要回想这些,璐夜白紧咬着牙,血止不住地流,脸色惨白得吓人,熙……熙!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快死了!我快死了啊……
那么,当初你为什么要拉着我再在世间重活一次?!
真烦啊,最烦你了。就像我想不明白人们为何会将那般诡诈的春季视作希望一般烦躁,明明本该悲伤的,明明本该苦痛的,却偏偏如此憧憬着,仿若那光明真的落到了心头。
不解、迷茫、怒火随着泪水流淌,碎裂般的剧痛扎在四肢百骸中,混杂入血液灵魂。
她浑身轻颤着,抱住了那个曾经拼凑她的,如今碎裂她的少年,血色的傀线无差别地攻击着周身的一切,将她与少年死死地护住。
“……熙,你知道吗?”璐夜白抱着少年,脑海里一片死寂的空茫,她轻呼着,声音仿若飞雪,“我想,其实我早就明白了。”
为何会烦躁,为何要去假装不在意,为何不敢去接纳自己……或许,我全都明白。
而你,或许也早已看得分明。
纸页翻飞,那是很早很早以前,少女刚被少年捡回来的时候,那一笔一划皆是清隽的字迹——
我希望化成无色无形的雾,
静悄悄来,静悄悄走
世上不会留下我存在的任何痕迹,
即便有,那也只会凝结为晨露,
而讨厌的太阳一定会带着我一起消失
是的,我讨厌太阳,
那个家伙的光芒太过耀眼,
总是能顺着我存在的痕迹,找到我
他是最讨厌的,
却也是我唯一愿意随之而去的存在
……
“他是最讨厌的,却也是我唯一愿意随之而去的存在。”
原来,我早就明白了,人是有光影两面的,将春季视作希望,何尝不是一种可贵的勇气与信念。
原来如此……这当真是我此生模糊岁月里,所见最耀眼的太阳。
烟火尘尘滚滚,是你可敬又可爱的智慧。
白衣少女最后为少年整了整衣容,轻轻地弯唇笑了一下,原来,我是如此地,深陷在其中。
巨浪翻滚,撕碎了最后一只玉蝶的羽翅,裹挟着黑色血污旋滚向前,轧死挣扎着的每一只每一只蚂蚁。
生如逆旅,或若夏花之绚烂,然洪流之中,“神”威之下,万千繁花纵使迷人眼,也不过顷刻之间。怒潮拍打着海岸,沙滩上搁浅的鱼成千上万,如何救得过来,又有谁在乎呢?【1】
“可这条鱼在乎。”小男孩摇摇头,低声轻喃。斑驳破碎的光芒泼洒而下,就像神明的泪花。
是啊……所以,我一直明白,我们都赢不了。
无论是“我”,还是“祂”——我们,谁都赢不了。
就这样吧。
你终将毁灭,而我也会跟随我的太阳退场。
白露将晞,天初破晓,现在也是时候离去了……
**
一首残破的歌谣萦绕在耳畔,古老悠长,穿过千秋岁月——“剑响鹿饮溪,离弦叶悲吟。三千众生道,星回把言祷……”
如果有一天,世界被预知将会在千年之后的某一日毁灭,你会做些什么呢?
或许,有人会答,杞人忧天吧,千年之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或许,也会有人答,能力太弱了,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做好当下吧。
再或者,亦有人抢问,什么,世界会毁灭吗?那我该做些什么呢?我能做些什么呢?
……
无数种答案,无数人的沉思,在这艘早已预定好的命运飞舟上,似乎又是那么轻小。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就这样,他们踏在命运飞舟的船板之上,一代又一代,一群又一群,一个又一个,怀着一颗赤子之心,行走于这世间。
而弑怀族就是其中的一种答案,千年来,世人多醉,他们便踽踽独行,前赴后继地举着火把在黑暗里摸索,试图找到一线生机。
于是,林空见溪,便成了他们创造的最大生机。
这是一项从未有过的工程,世界绝大多数族群定下联契,交流互助,即便各有心思,但规模之大,众心之齐,在史册中绝无仅有。
然而,散沙一盘,时不我待,依旧还是太稚嫩了。
成块的红光溶成满地的鲜血,白灰的雾化为刺鼻的硝烟,回忆画面流动,思维飞速运转,就像是单车的链条不断转动,牵引着两个轴轮飞疾。
“……青老?”少年乌渍昏沉着,从庙堂东书房醒来的时候,四肢无力,低语呼喊了一声。
天色暗沉,视线也有些模糊,他只能看见那人屹立挺拔的背影。
他看见青别篱似乎往回望了眼,青老依旧板正着脸,目光深邃,声音温沉有力,“好好歇息,有师长顶着的。”
青别篱将庙堂布防又加固了两层,然后大踏步朝着林空见溪前线去了。
“不要……”在青别篱转身的刹那,少年乌渍挣扎着,手指微动,声线轻颤。
药力齐齐又涌上来,他再次昏睡了过去,眼尾挂着泪。
在末世到来之际,山崩地裂,血流成河,少年乌渍似乎什么都做不了,谁也救不下。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断崖深渊横生,咔嚓一声,滞塞拴阻飞奔的思绪,将大脑困成一团。
当思维触碰到无形的透明屏障时,乌渍微垂着眸。水榆花楸的碎白花飘落在他的发丝上,撒下一场落雪。
【在那一年,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乌鸦……”
界历1365年夏季的那场星回盛宴,红衣少年浅笑盈盈,他眨了眨眼,扬了扬手,金红的镯子闪烁出光芒,似在应答。
却在顷刻间,血泊之中,微仰起头与玄衣少年对视,金凤瞳眸透亮而明晰,他笑得那么狡黠,“……要记得答应我的事哦。”
【为什么,想不起来】
少年乌渍一惊,试探着触碰少年,却被少年一把握住了。
“小乌鸦,”风剑雪握着他的手,轻声询问,“还好吗?”
乌渍长睫微敛,温热的暖意从掌心传来,让他的心绪有片刻的纷乱。他抬眸,与风剑雪那双金凤瞳眸相对:“风剑雪,我想离开了。”
异空间流动的风声宛如流水,乌渍的声音轻不可闻,“我早就该离开。”
只是,我放不下。
“你帮帮我。”
那场烟火盛宴太大,转瞬之间,我便迷了路,以为自己失了所有。
所以风剑雪,再拉我一把吧,我已经太疲惫了。
【1】化用苏轼《临江仙—送钱穆父》“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泰戈尔《飞鸟集》“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感悟源于二年级语文人教版《浅水洼里的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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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的那一首“我希望化成无色无形的雾……”,是笔者瞎写的【捂脸】,文笔太差,不好意思说这是首诗,先凑合着吧,至少想法和感情表达出来了。
谢谢支持【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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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