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星座?”
课间十分钟,李秋雨站在许岐面前,面色严肃地问他。
许岐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说道:“什么?”
“我说,你是什么星座?”李秋雨目光往后一出溜,又赶紧移回来。
“好像是射手座,怎么了?”
“没什么。”李秋雨问到答案,转头就走。
任苇玉从前座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一番李秋雨,戏谑地问她:“你问许岐的星座干嘛?”
李秋雨正要回答,一抬头看到吴老师站在门口,赶紧给她使眼色,任苇玉面色不动,却顺手捞过她的笔:“你这个辅助线画得好像不对……”
叮铃铃,上课铃响了,任苇玉淡定地转过身去,随着寂静下来的嘈杂声,喊道:“起立!”
“老师好!”
课上到一半,任苇玉趁着吴老师不注意,塞给李秋雨一个纸条:快说,你问许岐的星座干嘛?
吴老师目光如炬地扫过她们,李秋雨赶紧把纸条夹进书里,认真听课。
一个纸条李秋雨千辛万苦地分了三次写,最后递回给任苇玉时,上面写着:我表姐让我打听打听许岐,她想追他。
李秋雨从后面看到任苇玉打开纸条就马上奋笔疾书,没过一会儿纸条又扔回李秋雨手里:文科班那个美女?就是上次在肯德基碰见和你一起的那个?
李秋雨没有再回她,趁着吴老师板书的功夫,她在任苇玉背上用笔帽划了一个大大的对勾。
任苇玉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
天气预报说近日有雪,时值深冬,天气阴沉了很多天,雪一直下不下来。
这天,许岐醒得很早,雪的清冽味仿佛穿透窗户,轻飘飘地盖在他身上,唤醒了他。
已经是凌晨五点了,他拉开窗帘,外面很亮,鹅毛大雪盖住了整个世界。
他看着雪,拉开画架,调好颜料,就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一笔一笔,慢慢画起画来。
直到中午,孟潮给他打电话:“坨坨死了。”
孟潮的声音闷闷的,“许岐,你以后可千万别养任何宠物,它们活的时间都太短了。”
许岐挂了电话,钩上了最后一笔颜色。
画面上的女人穿着白衬衫,胸口的玫瑰吊坠微微闪烁,没有画脸,因为他突然想不起袁九桢的五官,也没有办法轻易用画来决定她的表情,他不确定这幅画里的袁九桢到底应该是什么表情。
许岐突然发现,袁九桢好像从来没有对着他笑过,每次单独面对他,她的表情总是不耐烦的、无奈的。
按理说,长得好看的人,许岐见得多了,姥姥姥爷的基因非常稳固,三个女儿都各有千秋,孙辈们也都好看得各具特色。认真讲起来,许岐这一大家子人里面,没有一个丑的,无论男女,拎出来都是人群中的佼佼者。
比起面前这幅画里的人,刘思凡的美,显得太柔软,含着哀愁,黯淡了光华。陈青芷的美,生动与光彩足够了,但又有点张扬,不够含蓄。
同样是漂亮的人,袁九桢的美和其他人不同,别人的美,都属于可以理解的范围,看到了之后,心里暗赞一声漂亮也就罢了。
袁九桢的美,则让人想起黑洞。
想到这里,许岐百无聊赖地收起了画,躺在床上发起了呆。
“小潮,你给岐岐打个电话,让他下午来家里吃火锅,下雪天,就该吃火锅啊。”
刘思平一边把一本相册往书架上面塞,一边吩咐孟潮。书架太高,她踮着脚够了几下没够到,孟潮走过来一把拿起,轻轻松松地放上去。
“打了,刚下完雪,路上也滑,他说不来了。”
刘思平翻看另一本相册,孟潮坐过去和她一起看,“岐岐从小就长得比你漂亮。”她翻过页,“长大了,果然也是帅气加倍。”
孟潮“哼”了一声:“我要不是心大,早被打击死了,许岐比我帅,那我还比他听话呢,你怎么不比比这个?”
刘思平叹了口气,说道:“岐岐这孩子,性格确实比较极端。你还记得吗,你们小时候,他有一次把白鹤的辫子给剪了。”
“当然记得了!”孟潮乐不可支,“许岐养的那只小鸟,不就是被白鹤抓住,揪掉了一大把尾巴毛吗,那个鸟儿秃了好长时间,许岐说它都抑郁了。”
刘思平埋怨着说:“小鹤那时候被你们带的太皮了,本来多乖巧的一个孩子,自从和你们玩到了一起,每天都招猫逗狗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孟潮摸了摸鼻子,辩解道:“哪有人能被带皮的?那是本来天性如此,只不过没遇到合适的契机罢了。”
刘思平笑道:“后来,岐岐死活不依,小鹤的爸妈特地带小鹤来给他道歉,都承诺给他再买一只更好看的,他还是不依。”
“后来他偷偷藏了把剪刀,有一天趁着白鹤不注意,抓住她的辫子,咔嚓就是一剪刀!”
刘思平哭笑不得:“你小姨知道了,就去骂岐岐,说他不该欺负人,小鹤比他小,又是女孩儿,但是岐岐说这才叫公平,小鹤把鸟儿揪秃都过去两个月了,他还记得这个事情,逮着机会非要报复回来。”
“但是报复完了,事情就结束了,他就觉得公平了,后来我们仨还是一起玩,他还是对白鹤很好,比对我好多了,白鹤也还是缠着他玩儿。”孟潮说,“妈,你觉得性格这个东西是天生的吗?”
刘思平苦笑:“这个问题,谁能说得准呢,有时候我觉得岐岐这孩子特别像你小姨,执拗,一根筋,有时候又觉得像许文谦,挺冷漠的,这样的性格,以后如果能把握得好,是很能有成就的,但如果把握得不好,前车之鉴也不是没有。”
孟潮了然道:“像小姨那样……”
刘思平沉浮于职场这么多年,看人的目光不是常人能比,她从来没有用如此严肃的口吻谈论过许岐,孟潮觉得有点不安。
提起刘思凡,刘思平心里一阵难过,“这世上最多的人,其实是中流人物,没有太多性格,遇到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
“怕的就是岐岐这种性格,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把人变得与众不同。很多时候,一个人如果始终不能与内心自洽,其实是件特别痛苦的事情。”
这番话,孟潮没有太听懂,刘思平看着他,温柔一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所以,我们要对岐岐好一点,多给他一点爱,他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孟潮说:“可是妈妈,我总觉得,许岐他需要的爱和我们给他的爱是不一样的。”说完,他自己也叹了一口气。
*
快要到年底了,又连着下了几场雪,天冷地滑,隔壁班老师上班路上摔了一跤,摔骨折了,领导安排袁九桢替这位老师代课,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代课少不得要代到翻过年。
袁九桢这几周都忙得脚不点地,连着两周没回家了,这周抽了个空回去,魏青芸看着袁九桢明显瘦了一圈的小脸,本来准备的一肚子埋怨哪还能再说出来。
两口子热热闹闹给袁九桢做了一桌子菜,欢欢喜喜吃了,饭后,袁之问收拾餐桌,魏青芸出门跳舞。等魏青芸一关门,袁之问就偷偷摸摸拽住袁九桢:“最近得了一瓶好茅台,咱们来点?”
袁九桢当仁不让地挽袖子坐下,和袁之问推杯换盏了一轮,父女俩坐在露台上,看着窗外黄澄澄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又圆又大。
袁九桢说:“这么冷的天气,妈妈还每天跳舞,精力真旺盛。我就累得不行,干什么都觉得无聊。”
袁之问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叹道:“你妈妈的精力,我们俩拍马也赶不上。”
袁九桢捂住她爸的杯口,夺了过来:“再喝我妈回来你又要挨骂。”
袁之问眼巴巴地看着她收起了酒,“我才发现你简直千杯不醉,应该是遗传了你爷爷。”
老爷子是真正的千杯不醉,这一辈子没有人能喝过他,颇有种孤独求败的感觉。
袁九桢笑而不语,她知道自己的量在哪里,一般轻易不过量,不过她和老爷子一起喝过,双方都暂时没探到对方的底。
袁之问喝得有点上头,他对着黄油一样的月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九儿,爸爸虽然不是那种很迂腐的父亲,但很多时候还是会为你操心,什么时候能有个人来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
“该有的时候就有了,您放心吧。”袁九桢敷衍着,一边把她爸强硬地拖起来,扶进屋里,安顿着睡下了。
时至深冬,快要期末了,袁九桢把袁之问安顿好后又开始琢磨期末的试卷怎么出,她们要每个老师出两套交上去。
刚摸出工作手机,她就收到吕超然弹过来的消息:“吴老师好像生病了,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他?”
袁九桢一惊,直接拨了电话过去,吕超然马上接起了电话,还没说话,就先叹了口气出来:“听说吴老师前天晚上脑梗了,他老婆说他头朝下摔倒在了卫生间里,幸亏发现得早,已经安排上星期三的手术了,我来跟你商量商量,咱们是一起去看看他,还是分批去?”
袁九桢想了想,说:“一起去吧,病人需要静养,我们分拨去挺闹腾人的。就算不进去,也和嫂子打个招呼,给她鼓鼓劲。”她顿了顿,又说:“你知道吴老师有孩子吗?”
吕超然的声音透着惊讶:“他之前有过一个小孩,但是好像前几年出车祸没了,你不知道吗?”
袁九桢没再接话,和吕超然商定了时间后,就挂了电话。魏青芸已经回来了,她倚在门口听袁九桢讲电话,问道:“是你们那个班主任吗?”
袁九桢点点头。
魏青芸也叹了口气:“你说,人到底该不该信命呢?”
*
白鹤打电话给许岐,她爷爷最近收拾出一些她和许岐小时候画的画,她问许岐,要不要给他送过来,当个纪念收藏一下。
许岐让她直接扔了,白鹤在电话那头非常犹豫:“里面有几张,我觉得还是发给你看看,再决定要不要扔吧。”
许岐收到了白鹤发的几张照片,都是他在前几年画的,那时候他开始不愿意再和孟潮奔波于其他课外班,只爱画画,白鹤也学画,她爷爷专门给她收拾了一间小房子给她。那时她总和孟潮许岐厮混在一起,他俩去干什么,她也就一定要跟着,去学画也是因为许岐总是去画画,结果仨人都学,最后只有许岐坚持了下来。
白鹤发给他的那几张画,都是他画的刘思凡。其中有一副是刘思凡坐在床边,手撑着下巴发呆,望向窗外,是个雨天。画这幅画的契机许岐还记得,那段时间刘思凡精神状态更差了,她总是莫名地发愁,雨天雨滴打在空调外机上,到了雨季,每天睡觉都能听到滴滴答答的水点敲打空调外机的声音,许岐还记得,刘思凡蹙着眉,对他说:“空调外机都长青苔了。”
她日日夜夜坐在窗前,听着那微小的水滴声,忧虑着要长青苔的空调外机,当时的许岐并不懂,为什么刘思凡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担心着这种没有人会在乎的细微问题。
后来,刘思凡去世了以后,许岐给空调外机加了雨棚,也放了降噪海绵,落雨时,他坐在窗边,听着雨滴敲打雨棚的声音,滴滴答答的,心里像被刀割过一样。
他对白鹤说:“那我有空来拿吧,别扔了。”
白鹤在电话那头轻快地说:“不用,我直接给你送过来吧,我还没来过你们学校呢。”
许岐没有拒绝,因为他收到了李秋雨充满了感叹号的微信消息:老吴脑梗了!!!!我们想去看看他,你去不去???